试析汉画像的艺术语言风格

2013-12-19 02:17张文纨
宿州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汉画画像石刻画

张文纨

淮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众所周知的汉画像石,顾名思义就是汉代刻画在石阙上的图像,包括人物形象、动物形象、植物形象等。既有神话传说中的神灵,如伏羲、女娲等,也有历史故事的人物,如老子、孔子等,以及宗教信仰、社会生活中的普通百姓,形象生动的动物等。可以说,从神仙到百姓,从人物到动物,从真实到幻境,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应该承认,站在历史社会学的角度上来界定、研究汉画像石,为研究汉画像石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视角。但是,从认识汉画像石的图样来说,其艺术价值比历史价值更大,因为人们能够从艺术角度切入而获得更多的启示以及艺术享受和熏陶,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诗歌、文学艺术比历史更具有哲理和价值。”[1]

鲁迅先生曾经用“唯汉人石刻,气魄深沉宏大”[2]来说明汉画像石宏大的艺术价值。一件艺术作品如能永恒不朽,那么这一件作品就必须具备多样的优点,所包含的意蕴始终无法穷尽。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卢梭说过:大自然塑造了我,然后把模子打碎了。大自然赋予了汉画像石的时代精神,它的学术价值是永存的。从构图学理论看,汉画像的轮廓特征不仅具有平面造型的艺术性,而且具有突出整体外形的完整性。汉画像的表现形式有两种:绘画性和浮雕性。在张道一先生《画像石鉴赏》中有这样一句话:“平面造型的最大特点是首重物象的轮廓特征,如画人物和动物,多是侧面为主,很少有所谓的半侧面(即成角透视)者。侧面的形象如同影子,就像植物学家的压制标本,平整了,也单纯了,在艺术的处理上也方便得多了。不论勾线或涂面,都可以自由地进行。画像石的所谓‘减池’,也是为了突出这种侧面‘影绘’的效果,然后再在各个部分勾勒线条。因为是以侧面轮廓为主,必然是删繁就简,而对特征的强调也势必有所夸张。”[3]15汉画像具有线条灵活流畅、塑造整体的完整性等艺术特点。因此,本文拟从多个角度对汉画像的艺术语言风格进行解析,为汉画像研究提供一种理论性的思考方法。

1 原始构图的简洁之美

在汉画像石中,有很多以人和动物为题材的构图。画家们带着自身的艺术之情深深植根于华夏土地,他们在塑造单个的人物特色造型时,喜欢用概括性的线条营造夸张变形的造型,展现整个人物的形象。这不仅体现了汉代人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同时也反映了汉画构图的原始美。他们有着崇尚生命的自然感情,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协调统一。这些题材构成了汉画像原始美的艺术特点:从构图上看,汉画像讲究均衡、匀称;从造型上看,汉画像讲究简洁明了、富有张力的线条,形式美感的布局,充分体现出整幅汉画像的简洁之美。

图1 吉祥福图

图2 车马出行(局部)

图3 散落分布式构图

构图自由是一种尝试,汉画像的轮廓特征不仅具有平面造型的艺术性,而且具有突出整体外形的完整性。每一幅汉画像都有独特的构图。“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汉画像的“精”在于它构图的自由性,刻画万物注重传神写照,这与西方艺术探究与刻画有着明显的区别。与西方艺术相比,汉画像没有西方刻画的细腻。西方艺术的“神”是指人物的主观情感,比如心理、神情、感情、思想等,而中国古代艺术所谓的“神”就是构图的自由,线条简洁明了,但意蕴深厚。“所谓的风神气韵之天者而得之。夫画形似可以力求,而意思与天者,必至于形似之极,而后可以心会焉。”[4]显然,这里的“神”似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形”似。运用丰富的艺术语言来表现作品的“神”似,是汉画像对艺术质朴情怀的一种追求,从中可以深刻领悟到汉代的精神内涵,进而寻找有意义的图形符号加以运用,形成自我创作的一个探索。

2 时空线条的节奏之美

康德的《康德空间唯心说》认为:“万象森罗,依空而住。百变纷纭,依时而显。空间时间者,世间一切事象之所莫能外也……是故空间者,万象所同具,时间者,万变所同循;宇宙之间,未有一事一象,能离此而存焉。有之,其唯形而上之道乎?”[5]自然界的万物,依靠时间、空间而凝聚在一起。《易经》里有“刚柔相推而生变化”。看一切事物的变化性,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任何宇宙万物都离不开时空。汉画像里的时空观念,源自于人们的时空意识以及对时空流转变幻的把握。它决定了最初汉画像的基本性质,即对原始神话的想象、对历史故事人物的崇拜以及对宗教信仰的图腾等。在汉画像里面的这些形象都和自然万物一样,变幻莫测、生生不息,反映了汉画像画家们对于主体和自然的生命意义的一种体悟。《庄子·逍遥游》云:“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批,以游无穷。”也就是说,在感性形态中可顺任自然,从而达到与天地精神往来、天人合一的境界。汉画像不同的造型形象最初只是人们形象思维的一种体现,到后来变成一种敬而远之、饱经沧桑的文物国宝,这种变化之根本在于对主体的意识与情感。

汉画像中的“影形”常常使人们感到中国古代艺术的高超,从内心产生一种无比的自豪。它以线条为造型的主要手段,线条在画面中占据着主导地位。不过,汉画像中线条的灵跃感是很难把握的。汉画像中的线条种类和形式非常丰富,粗线有力而细线锐利,体现出一种韵律之美。

汉画像线条表现极富节奏感,整体的形象严谨。例如,在武氏祠画像中的《荆轲刺秦王》(图4),画面上虽然没有对人物的面部表情进行详细的刻画,但从人物的夸张变形中可以看到几分人物神态。

汉画像线条表现可谓轻重虚实相结合。从力度上看,汉画像线条有轻有重、有虚有实,这要视描绘的对象而定。中国的笔法讲究“六要”,即“气”、“韵”、“思”、“景”、“笔”、“墨” ,其中“气”是最重要的,“气”就是生机活力,注入旺盛的生命力,代表着生机勃勃;“韵”是重中之要,世界万物,只要注入气韵,就会转化成一个富有生命的个体,而注入这种气韵就是艺术家对艺术发展做出的贡献。艺术家对不同汉画线条的使用,正是这种气韵的体现,对于任何的物象都强调活脱脱的生命感,有节奏地展现了民间生活的丰富、淳朴和有趣。

图4 荆轲刺秦王(局部)

汉画像线条表现富有灵活性,在作画中,根据运笔的节奏,伴着各种不同形状的线条结合,会产生出一种韵律节奏美感。清初,山水画大家石涛云:“夫画者,从于心者也。人能以一画具体而微,意明笔透,腕不虚则画非是,画非是则腕不灵。动之以旋,润之以转,居之以旷。出如截,入如揭。能圆能方,能直能曲,能上能下。用无不神而法无不贯也,理无不入而态无不尽也。信手一挥,山川、人物、鸟兽,取形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摩景,显露隐含。自太樸散而一画之法立矣。一画之法立而万物著矣。”[6]汉画艺术家从心作画,信手一挥,线条能圆能方、能直能曲,灵跃的线条显得画面显露隐含。例如,在汉画像《斧车画像砖》中,采用阳线刻手法表现,线条韵律飞扬,使画面极富有动感性。作者对刻画人物形象的线条表现得相当熟练,粗细、浓淡、方圆的变化使线条极具表现力,刻画人物形象逼真。

《阳二宅全书·龙说》说:“地脉之行止起伏曰龙。”汉画像中的龙张口吐舌,长长的胡须漂浮着,细纹鳞身,长尾下垂向上卷曲,仿佛是立刻要动身去远方。龙的外形和胡须,被线条刻画得一目了然,使得这条龙栩栩如生。这时的线条只是一个图画上的分支,整幅汉画像要看它是不是营造了一种意境,塑造了一份“独特”,展示出一种节奏。具体的汉画图形,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实有虚,有层次,有飘缈,此艺术之大端也。线条有塑造形象和营造画面氛围的特征,在汉画像《车马出行》里(图2),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表达着送往迎来的一个气势场景。汉画线条的独特性可以向观赏者传达出所要表达的内容,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徐霞客游记》云:“起伏乃龙脉之妙。”也就是说,龙脉就是一种艺术生命之线。起伏节奏的线条使汉画作品表现得活灵活现,因此,线条的细腻处理、起伏的节奏是汉画作品最直接的“龙脉”,充分展示出节奏之美。

3 夸张造型的装饰之美

汉画像艺术之妙在于平和、在于悠淡、在于空明,它是一种心灵的安顿。汉画像艺术是把外在的世界引向心灵的纵深之处,在一定程度的夸张上,把握非世俗的空灵绝响。欣赏汉画像,令人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种“忘我之境”,宁静而无宣泄,洁净而无复杂,淡逸而无繁琐,总是那样的优雅。

刘勰的《文心雕龙》有一篇是讲夸张变形的修辞手法,主张“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不要“夸过其理”。汉画像对夸张变形的手法运用得很广泛、很灵活,产生了一种视觉冲击的装饰艺术美感。例如,汉画像对公鹿的刻画运用了大胆合理的夸张(图5):两头公鹿正在鼓足气力向前跳跃;从画面上看,公鹿的重心在前脚,细细的腿部给人以矫健和灵巧的感觉,公鹿旁边的图案代表着吉祥如意,公鹿的整体形象采用“拉长”的变形手法,这种手法刻画的动物细腻轻快,有线条感。

图5 公鹿

图6 舞者

汉画像中,在刻画人物的细节上通常也这样处理,它利用线条来勾勒人物的形象,例如,用一根线去刻画舞者的腰,两只长袖则变成两条很细长的线,腿部用的线却很粗犷,与长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图6)。

但是,在汉画像虎中,则运用了“压短”的变形手法,没有肌肉发达的胸廓和有力的利爪;在汉画像马中,没有矫健的身躯。压缩的虎,短肥的马,使人感到趣味性、生动性(图7、图8)。汉画像在构图的大场面上,常采用平列、相累两种变形手法。例如,在车马出行的题材中,常常可以找到这两种变形手法。对单个的建筑物(网、楼、大门、楼阁等或一匹马、一辆车)往往使用平视或侧平视法;在将这些单个的形象组合成一体时,则使用俯视法[7]。北宋画家郭熙提出的三远说,即“平远”、“深远”、“高远”与此相通,其中“平远”是层层推去的“平视”,“深远”是“悬视”,“高远”是“远视”。汉画像构图用平视或侧平视的手法去刻画某个形象,远远望去它是那样的平和安逸;而通过俯视的手法可以反映出建筑层次感和车马气势。这些变形夸张的手法,可以直接地把表现的形象刻画出来,使汉画像的构图艺术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图7 虎

图8 马

“百善孝为先。”汉代人很重视丧葬制度,精美的汉画雕刻,墓室的空间浩大,都能表现汉代人的忠孝之心。《史记·太史公自序》有句名言:“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则用竭,形大劳则散,形神离则死。”这些精美的汉画像,在构图上往往采用现实主义手法,反映现实生活。整体而言,用来反映现实生活的汉画像主要有两种:一是以祥瑞神话故事为题材,比如盘古开天辟地、伏羲、女娲等,都集中反映了汉代的社会生活。伏羲、女蜗具有繁衍人类、掌管婚姻的神力,在汉代人民的心目中,他们是大英雄,既是人类的创造者,也是人类的保护者,他们的形象通常刻在墓室、祠堂显要的地方,起到一个保护神的作用,表现了人们希望求得始祖神的保佑。汉代人们对神仙生活的憧憬,反映了汉代人民对理想的追求和向往。二是以历史祥瑞故事等为题材,如鸿门宴、神医扁鹊等。这些题材集中地反映了汉代的社会思想,汉代地主贵族生前过着享乐主义的现实生活,希望死后能升天,同样享受生前的荣华富贵。这些题材的汉画像都是汉代政治与思想的真实反映,它是现实主义的表达。汉画像中的自然美就是所谓的“现实美”。可以得出,汉代人用浪漫的现实主义手法表现了自己的质朴,把质朴的品质融合在汉画像的装饰之美中,从而达到了忘我之境界。

4 结 语

艺术的“中和”观,要通过艺术的感化教育作用达到导向调节的社会效果,这样才能使艺术发挥和敬、和顺的作用,从而有助于国富民强、兵劲城固、人民安居乐业。汉画像具有自己的“中和”特色。它是社会历史的产物,它的独一无二是生命力的延续,是中国传统绘画精神的代表。各种各样的生动题材呈现出丰富内涵,赋予它夸张变形的平面造型;巧妙的构思选材,给后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民族性艺术面临着全球化的冲击和挑战。在这一背景下,如何传承民族艺术是一个颇为令人思考的问题。“打开封闭之门,让室内重见阳光,让汉画像从墓室中走出来,通往光明的世界。”[3]前言面对当今的艺术创作,重读民族之魂的汉画像,它留下的不仅是惊叹感慨,更重要的是思考与启发。

参考文献:

[1]叔本华.叔本华美学随笔[M].韦启昌,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28

[2]张万夫.汉画选[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211

[3]张道一.中国画像石鉴赏[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

[4]刘因.静修先生集:卷二十四[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659

[5]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1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15

[6]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3

[7]郑燕欣.汉画艺术论[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9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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