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脚步一个归属

去恩施之前我还不肯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座城，沉默持久地伫立在那里，只等着有一天你去发现。

小小的一座城，在地图上并不明显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存在着，唯一明显的标注是土家族自治州几个字样。大街上也随处可见穿着各异的土家族姑娘，头上顶着巨大的箩筐，里面是被称为“地薯”的特产。

不是大热的古镇，不是秀气的江南，火车穿过六个城市，经过一夜颠簸，终于在早上七点准时到达。走出火车站空旷的大厅，满眼暗红色泥土堆积的山峰环绕四周。周遭都是未开发的荒地，唯有簇新的火车站，带着刚刚修建好的新鲜气息，突兀地耸立在沉默的大山中间。

我们的第一站是大峡谷，算得上是恩施赫赫有名的景点。只是因为时机不对，游客并不是很多。简陋的车站里，车主开着自家的面包车拉客人，附近有卖柑橘的当地人，价格便宜，橘子橙黄圆润，甘甜可口。

车子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行驶两个小时，期间有荒无人烟的荒地，也有眼前豁然开朗的山腰集市。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当地热闹的喜宴，随意地在路边摆开，男人抽着烟喝酒，年轻的女人抱着孩子，指着路过的车辆教他们学话。

进入景区之后，又搭乘了景区大巴。不同于一些热门景点人来人往焦躁不安的景象，整个大巴只有五名游客，司机好心地介绍住宿和吃饭，并叮嘱一些山上的误区。我和霍霍是唯一的年轻女孩子，检门票时工作人员毫不生疏地开玩笑：“逃课来旅游啊。”

我们相视一笑，旅程的颠簸变得轻松起来。

和别的山道不一样，恩施的大峡谷其实仍在开发中。爬山的时候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抬眼望去是眼前巍峨雄伟的大山，而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深一笔浅一笔，是数不清的高大山脉。

最初的景点是形色各异的天然石块，后面才算真正进入大峡谷。一线天狭窄的峭壁分列两边，一道天光遗漏下来，脚下是淋湿的台阶，走在其中恍然有种和大山融为一体的感觉。

峡谷最大的特色莫过于悬崖栈道。高悬于万丈悬崖上的狭窄石阶，一边是高耸山体的暗红色岩石，一边是悬空于山壁的栈道。中途有凸出石台，刻着五行八卦。站在上面，脚下云雾缭绕，远处是或深或浅的山峦，像是随手勾勒般不经意成型的点缀。

从大峡谷出来，在山上的农家留宿。

因为是两个单身女孩子，难免顾虑多了一些。问了许多问题才决定住下，老板娘亲自下厨做饭，精致的南方小菜。餐桌是纯手工制，粗糙的木头没有经过打磨，样式古朴而简单，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

晚上山风很凉，因为缺少人家，外面异常地黑，打开窗户像是被黑布遮住了眼睛。因为始终担心安全问题，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下起了大雨，老板娘一脸兴奋地给我们端上一个盘子，里面是拳头大小的汤圆。在当地，只有产妇才能吃上这种大汤圆。

大汤圆外层也是糯米，里面是豆腐干和牛肉切成的丁，在北方是很难得见到的。吃过早饭，我问起早饭的价钱，老板娘愣了一下，笑着说，免费的，我请你们。之后她又张罗拦车，我们坐在客厅里的暖炉旁，远处升腾起袅袅炊烟，时不时有山民说着听不懂的话路过，雨水环绕着青砖墙壁，几乎模糊了视线。

我突然觉得心情平静下来，哪怕屋外细雨不断，但这水墨一般的屋檐和清冽的空气，总给人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仿佛天地本就应该如此，青砖灰瓦，炊烟缠绕，世事安详，岁月静好。

第二天去了恩施市里的土司城。

原本土家族族长所居住的地方，硕大的一座城楼，历经百年时光，如同静默的神祗默然伫立。

蜿蜒的走廊，精致的阁楼，雕花的木窗棂上落了灰尘，仿佛印证着年代的痕迹。阁楼上有歌舞表演，游客坐在对面，时间仿佛回到百年之前的光景，年轻的男孩和女孩载歌载舞，在这座古老的城楼里唱起当地的歌谣。

带着土家族独有的质朴和大气，一声一声，扣人心弦。

下过雨的屋檐上生长着暗绿苔藓，站在阁楼向远处望，圆弧形的屋顶带着尖尖的顶，灰色砖瓦被雨水冲刷成深色。屋檐不时有水滴落下来，飞檐翘角上雕刻着精致的仙鹤和花朵，整个硕大的城楼，每一个角落都没有被遗忘，抬眼遍布精美的手工，仿佛城楼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走在木质楼梯上，有嘎吱嘎吱的响声，导游拿着话筒一遍一遍地介绍。传说和民俗，历史和工艺，把这些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便是如今的土司城。

带着岁月的气息，带着少数民族的风情，我相信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发生过或深刻或动人的故事。只是岁月流逝，无从考证，但遗留下来的光阴的气息，却经久不散。

这便是古城的味道，即使伫立在现代气息浓厚的今天，也不会失去原本的质朴与安详。

第三天，我们等在空旷的候车厅，装修精美但人流稀少，我望着大厅的钟表，身边有人离别有人归来，有人欢喜有人哀愁。这座小城以宽大的胸怀，静默在高耸的山峰下，接纳着每一个到来的人。

我望着缓缓驶来的火车，和恩施最后一次道别。在这个旅游景点浮躁拥挤的时代，这里几乎是唯一可以让人放缓心情的地方，给你足够的时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你想看的风景。放慢了你的时钟，平静了你的心情，给脚步一个归属。

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旅游陷阱，只有质朴的山里人，用最真诚的笑容，告诉你，这个世界那么美，那么大，你的戒心和疑虑，你的担忧和迟疑，都可以稍微放下一段，然后再开始这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