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挣扎”
——解读郁达夫《她是一个弱女子》

2013-12-12 16:43单伟乐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8期
关键词:对性弱者郁达夫

单伟乐

一、性的苦闷

性爱是郁达夫作品的重要主题之一,他在《她是一个弱女子》中通过对郑秀岳、李文卿、吴一粟等年轻人性爱的描写叙述,除了向众人展示了一种污秽的人际关系,更是由此揭示了这些荒诞行为所发生的那个社会的最黑暗的一面。

郑秀岳,毫无自我意识的弱者。虽然在与冯世芬相处的时光里她也曾有过懵懂的梦想,对更高的精神层次也充满着向往。然而传统的家庭教育,让她这样一个在“书香世家”中成长的女孩缺少必要的引导和独立性。于是当面对冯世芬的忽然离开,她的那一腔青春的热情无处释放,在李文卿的物诱、色诱之下便开始沉沦。“因为冯世芬短暂地给了她些学问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启发,而李文卿却于金钱、物质上的赠与之外,领她入了一个肉体的现实的乐园”。[1]50

郑秀岳在被李文卿诱引后对性充满着强烈的欲望,此后她的自我意识始终在这种欲望主导之下却始终得不到满足。于是极度空虚的精神与丰富饱满的热情成为了郑秀岳一生的矛盾,也注定了她将成为任人摆布的女性。

李文卿抛弃的结果加速了郑秀岳的堕落,为了夺回自己的“寄托者”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而与情敌厮打。为了宣泄青春的热情,她竟与李得中、张康老师发生暧昧关系。而李文卿却经历着一场又一场新的、年轻的“恋情”,相比之下她除了那些可笑的关系之外一无所有。

在当时的杭州在旧军阀残部的迫害下,郑秀岳随父母到了上海逃难。在这里她迷恋上了吴一粟,并非吴一粟的人格能够给她强烈的感动,而是她那继续的热情已经急需一个寄托者了。“当吴一粟无论是在精神还是肉体上都不能给予她满足。由此她故态复萌,给几个旧‘情人’写信,渴望得到性欲的满足,继而演出了一幕旅馆撞破奸情的丑态鄙露的闹剧。”[1]212郑秀岳原本触手可得的幸福因为她自己的无端性欲所毁,而她最终死在了性的“刀”下,不可不谓充满讽刺意味。

郑秀岳“对性的渴求逐渐成为一种歇斯底里式的渴求,她也试图逃避性爱的纠葛,但是当这些具有歇斯底里的人由于性的成熟或外在环境的影响,再也无法逃避真正的性需求时,他们便发病了”。[2]56最终她空虚度日,惶惶不安,以悲惨的死亡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郁达夫的颓废以及这种颓废的具体表现——性苦闷,不难发现这不仅是一己的感受,更是作为一个“时代病”提出来的。这种颓废和性苦闷,是当时青年的普遍心态,无数青年才俊被变革的洪流所淹没,面对无望的未来,他们更愿意将目光放在当下,去追求短暂的快乐。而封建观念对性的禁忌和新思潮引起对性的解放所引起的矛盾,青年对性的认识的不足,导致种种软弱与病态心理的产生,其中表现出来的感伤、颓废包含着对封建旧道德的自觉的挑战。正如郭沫若在《郁达夫》中所说:“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要惊得至于狂怒了。”

二、自救与沉沦

性的苦闷无时无刻不纠缠,面对内心欲望的持续迸发,郑秀岳没有太多的途径去纾解自己的情感与欲望。正如“精神分析法一再指出,只有是以性为中心的冲突,才使精神活动从常态中退缩,使疾病成为可能”。[2]56-57而在这个时候,吴一粟的出现无疑是郑秀岳的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这根“救命稻草”终究无法解救郑秀岳。“这位吴先生,真是上海少有的一味规矩人,年纪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但绝没有一位女朋友和他往来,晚上也没有在外面过过夜。在这前楼住了两年,而过年过节,房东太太邀他下楼吃饭,还是怕羞怕涩的,同一位乡下姑娘似的”,[1]55这也早早暗示了郑秀岳终究还是无法在他这里得到任何满足,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女性的弱性特点在吴一粟身上明显地表现出来,更尤甚的是,在他穷困潦倒之时,由于他满足不了郑秀岳的欲求,郑秀岳再次投入到李文卿、张康等人组成的龌龊的关系中,在她以自己的情感肉体去维持生计这一事实被撞破时,吴一粟却仍旧缺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应有的尊严与勇气。

“饶了她吧,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是他撞破奸情向人道歉、向日本人求饶的唯一的话语,他并没有用更大胆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抗争,或者说他完全没有表达自己不满的意愿甚至想都没有想过。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尊严,任由命运风暴的袭击,他心惊胆战地过着日子,却仍做着无可救药的梦,也无法向现实迈出半步,终于崩溃。

郑秀岳与吴一粟始终没有获得救赎,两个零余者的相互自救以失败收尾,在几声无力的“饶了她吧,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后,两个人的命运便悄然地铺开:一个凄惨地死去,一个可怜地疯了。两人妄图以自救的方式来摆脱社会所带来的压迫,却最终沉沦。

然而郑秀岳与吴一粟并非特例,那个时代的青年们——“五四时期一部分歧路彷徨的知识青年”[3]很多都是这样的。他们思想先进,但却苦于社会的现状,他们不愿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却没有行之有效的方式和足够的能力,他们只能痛骂社会,甚至以种种变态行为以示反抗,在社会的无情风暴中陷入沉沦,接受着那个时代的冷酷而凄惨的拷问。

正如刘茂海先生在书中提出郁达夫先生“将作品中的人物与自己对于那个畸形的病态的社会所发出的控诉有机联系起来,加重了小说的颓废色彩,从而使这种控诉更为沉重、更为深沉以致变为对旧社会的诅咒”,[4]的确,郁达夫写这种性病态、心理变态,并非是在单纯展览病态,而是企图通过不留余地地露骨这种病态,用此来震撼人们的灵魂,激荡人性,引起共鸣。

三、挣扎的无望

风雨飘摇的时代下两个典型的弱者——郑秀岳与吴一粟在各自的爱情、婚姻、工作乃至追求中,无处不存在地挣扎,同样的,冯世芬、李文卿等人同样也是弱者。

郑秀岳的“弱”来自于自我意识的缺失,她离不开冯世芬,离不开李文卿,离不开人的关注和疼爱。她没有追求,即使曾想要奋斗于人民的伟大事业,但终究她还是败给了华丽的物质,精神的空虚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产生性的欲求,当这种渴求无法实现时便变成了一种无望的挣扎。她的挣扎来自于种种矛盾使她不知道做出怎样的选择。即使她也曾追求什么,但因为她是软弱的,所以她的抗争是微弱的。所以直至生命的终结她也没能走出这种困窘。当她仅有的一次尝试——与吴一粟的结合失败之后,她便彻底放弃了自我,她的挣扎不再激烈,她的生命热情也在一点点流逝。

吴一粟的弱来自于他性格的懦弱。他的形象符合中国文化中“文弱书生”的形象,也继承了书生们的所有缺点。和所有读书人一样,他也有自己的一个痴梦,可惜他的梦终究只能在他癫狂之后的世界里实现。他有着一种极为传统的渴望安定的心态,害怕变化,害怕不可预知的一切。在他对这世界喊出“饶了她吧,她是一个弱女子”的时候,他已宣告了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的失败。

而冯世芬的挣扎来自于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反差。一个具有伟大理想的女子,下定决心抛下家人,跟随舅舅投身到解放人类的事业中,原本理想那样的丰满,但是现实的残酷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无情粉碎她的理想。一次次发动农工运动,一次次受挫。当身边的亲人、同志牺牲,当革命的果实再一次被革命军阀窃取,当她亲手为好友收尸的时候,她内心的挣扎无疑是小说人物中最激烈的。

李文卿尽管富有,却极度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暴发户,她遗传了父亲男性的嗓子、身板。她从来得不到同学的尊重,即便是有,那也只是金钱的诱惑下的假象。在学校更是四处散落着关于她与某人的性爱关系纠葛小道消息(其中甚至包括她与自己的父亲、老师的荒淫关系)在这样的矛盾纠结下导致了她的心理扭曲变态得愈发厉害,肆意玩弄男女,在挣扎于与各种不同的人发生性爱关系,她始终没能得到想要的爱情甚至幸福,这终究只能是另一个悲剧。

尽管郑秀岳、吴一粟、李文卿的挣扎是无望的,幸而冯世芬还存活下来了,在她转身的瞬间她就已经顿悟到了即使革命的斗争是困难的,可是只要自己还活着,那么革命就还是有希望的。我们仍可以看到冯世芬的希望未灭,她作为一个热爱国家、誓死斗争的五四青年形象最后存活下来。这也就预示着:哪怕处于最弱的地步,哪怕前方看不见任何希望,哪怕经历着最可怕的挣扎,依然相信理想,付诸行动。

当生命的热情不知道倾注何处,便有了种种迷乱、疯狂、可笑的举动,而当目标一旦明确——弱者开始迈出第一步时他便已经向着强者成长。

[1]郁达夫.她是一个弱女子[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50.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性爱与文明[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56.

[3]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58.

[4]刘茂海.是颓废还是辉煌:郁达夫作品的思想与艺术[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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