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角下的《香水》

堵文晖

帕特里克·聚司金德的首部小说《香水》一经问世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已经被译成了二十多国文字。其小说结构严谨，论述清楚，摈弃了现代派的创作手法，而沿用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巴尔扎克等的创作手法，将小说主人公格雷诺耶一生的经历如电影镜头般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得到了文学评论界的肯定和好评。除此之外，学者们还从小说的主题、气味的内在含义、主人公的心理、人性的揭露等多个方面进行了研究。然而，作者把小说所描写的事件设定在18世纪的法国，这正是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蓬勃发展时期，资本主义的大力发展使得自然环境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人与自然的平衡被打破，本文将从生态批评的视角出发，通过分析小说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揭示当今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已经打破了生态平衡的杠杆，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愈来愈趋向冷漠。

一、生态批评

自工业革命后，社会生产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而不断发展，伴随而来的是自然环境被严重破坏。人类生产活动与自然生存的矛盾日益扩大，全球环境的不断恶化，森林面积大幅度减少，海洋污染严重，全球气候变暖，动植物灭绝加速……这些都是20世纪以来公众关注的焦点和各国政府重点要解决的问题。生态批评理论顺应而生，是继后殖民主义批评后出现的新型批评模式。1978年，美国的鲁克尔特在《文学与生态学：一次生态批评实验》一文中首次出现了“生态批评”这一术语，提出“把生态学以及和生态学有关的概念运用到文学研究中去”。①1996年，格罗费尔蒂和弗洛姆定义 “生态批评研究的是文学和物质环境的关系……生态批评是以地球为中心来进行文学研究”。②王诺教授将生态批评定义为：“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关系的文学批评。它要揭示文学作品所蕴含的生态思想，揭示文学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③67由此可见，从生态批评视角解读文学作品，首先应当关注文学作品中的自然生态，即人与自然的关系。

二、人与自然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人人都涌向了大城市。巴黎到处挤满了人，几乎没有哪个角落没有人生活。经济的迅猛发展，人类欲望的扩张，很快污染了自然环境，侵占了自然界生物的生长空间。在《香水》中，几乎已经看不到纯自然景物的描写，在作者笔下，这个世界已经被人类占领，没有自然生存的地方，到处充满人类的气息。这些气味代表的不是美好的事物，而是指在工业社会的发展下，人类受到资本主义思想的侵蚀，为了满足自己无止境的欲望，狂热地追求利益，过度开发大自然，打破了原有的生态平衡，再也闻不到大自然的清新气味，周围充满了铜钱臭味，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紧张，生态环境日益恶化。

气味是很特殊的一种人类感官，通过气味来感知世界有时甚至比用眼睛或耳朵更为敏锐。小说通过气味引导读者展开阅读的旅程，为读者勾画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作者通过对气味的大量描写，来反映小说时代背景及生活场景。在小说开篇之时，作者用大量的语言描绘了18世纪法国巴黎臭气熏天的景象。“屋子后院散发着尿臭，楼梯间散发出腐朽的木材和老鼠的臭气”；“人散发出汗酸臭气和未洗的衣服的臭味，他们嘴里呵出腐臭的牙齿的气味，他们的胃里嗝出洋葱汁的臭味”；“农民臭味像教士，手工作坊伙计臭味像师傅的老婆，整个贵族阶级都臭，甚至国王也散发出臭气，他臭得像猛兽，而王后臭得像一只老母山羊”。④1由此可见，从房屋到人类，从平民到贵族乃至国王、王后都是社会的产物，他们以人类中心主义为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为指导模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大自然，这些“我们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臭气”④1正是人类资本累计、创造财富的成果。“人的任何活动，无论是破坏性的还是建设性的，生命的萌生和衰亡的表现，没有哪一样是不同臭味联系在一起的。”④2

即使在最偏僻的地区也有人，他们所散发的气味“通过敞开的窗户和房屋的缝隙到达野外，污染了似乎孤立无援的大自然”。④111在作者笔下，人类的气味是多么令人恶心，像粪便的臭气一样。种种迹象表明，城市经过工业革命的洗礼，已然没有了自然生物的生存之地。小说中所出现的花草树木都是为了满足人类的生产需要，即用作生产香水的原料，没有人懂得欣赏它们的美丽，人类所做的不过是把各种各样的花捣碎、压榨、提炼出香气，做成香水贩卖给贵族，来装点他们的日常生活用品。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格雷诺耶离开城市和香水制造商巴尔迪尼后，所感受到的自然的气味：“这种单纯宛如一种解救。”④108在无人的康塔尔山山顶上，他感受到了自然的气味，是那样的平静。他不再吃人生产的食物，而是回归了自然，从自然产物中获取所需的能量。这充分说明了人与自然并不是敌对的，而可以相互依存。格雷诺耶住在天然的坑道中，就像“在天堂一样”，比在他母亲肚子里更感到安全。“他不知道，他这么幸福该感谢谁。”④115很明显，他应该感谢大自然，是自然为他提供了生存所需的一切，甚至是连母亲也无法提供的安全感。在这个自然为他提供的天堂中，格雷诺耶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理想中的王国，一个远离城市、人群，“在清除往昔令人作呕的臭气之后”，④118充满芳香的王国。在这个王国中，各种香料作物，鲜花绽放，“温和太阳普照大地，一下子出现了万花竞放，鲜艳夺目的美丽景象”，“可爱的花朵散发着香味”。④119这些景象已然无法在城市里看到的，只能存在于“法国最荒凉的山中地下五十米深处”。④115

三、人与人

生态批评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其关注的焦点不仅仅局限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是更深层次地挖掘人类与整体生存环境的考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深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如政治、经济、文化等。

在小说中，读者几乎完全感受不到自然的魅力，甚至是自然生物的存在。人类为了自己获利，心安理得地破坏者自然环境以及依赖自然生存的所有生物。人类对自然的冷漠必然造成人类对人类本身的漠不关心。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和谐温暖，而是冷漠、敌视，甚至连母亲对自己的子女都毫不关心，母爱的天性已经被日复一日的生产劳动磨灭。格雷诺耶的母亲在生他时，正在弗尔大街的一个鱼摊旁刮鱼鳞。每天的机械式重复劳动已经使她完全麻木，将格雷诺耶生下后就如同鱼内脏等垃圾一样扔在鱼肚肠和鱼头中间任其死去。随后，他的生活就是在不断被人收养、遗弃中度过，甚至是象征着仁慈上帝的神父泰里埃也视他为恶魔。格雷诺耶从出生起就不被人喜爱，人人害怕他，包括神父。尽管他什么也没做，他还是遭到了遗弃。普通人已经是漠不关心，而在资本家眼里，他像一只扁虱，“只要稍有反抗情绪，这个人完全会置他于死地”。④29格雷诺耶的生命价值“只不过等于他所能做的劳动”。④29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等同于这个人所能被利用的价值，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永远也不会停止，在他们眼里，劳动者如同畜生一样，其生命价值取决于能为资本家创造多少利益。格雷诺耶在制革场像牧畜一样生活着，每天睡在工场一侧的棚屋里，整天劳动，任何饭菜都能将就，而在生了一场炭疽病后，老板决定寻找替代他的人，如同寻找替代商品一样。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就等同于可替代的商品。在格雷诺耶战胜疾病后，他不会再有染上炭疽病的可能性，从而使他的价值提高了。他的待遇也提高了一点，有了一个木板搭建的铺位，上面铺着禾草，还有一床被子。老板“不再把他当做随便一种动物，而是把他当做有用的家畜”。④31无论是制革场老板格里马、香水制造商巴尔迪尼还是德拉塔亚德—埃斯皮纳斯侯爵这些掌控资本的人都不把他当人。巴尔迪尼利用格雷诺耶的天赋制造香水打败对手以垄断市场，而侯爵把他当实验品来证实自己的理论。他们都是最大限度地剥削格雷诺耶，直到他的剩余价值被榨光为止，然后把他抛弃。在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冷漠、无情，人的生存价值只在能提供多少利益，完全没有一丝温馨的氛围。

在离开充满资本主义臭气的巴黎后，格雷诺耶“有生以来第一次无须每次呼吸都得准备嗅到一种新的、意外的、敌视的气味，或是失去一种舒适的气味”。④108他“离开巴黎越远，他的心情越舒畅，他的呼吸越轻松，他的步子也越快。他偶尔甚至提起精神挺直身子，以致从远处看，他几乎像个平平常常的手工业伙计，即像个完全正常的人”。④109在远离令人窒息的商品社会，回归自然的怀抱后，格雷诺耶意识到“就是堆积在一起的人的蒸气，像雷阵雨闷热的空气一样压抑了他十八年”，④109现在，他远离了喧嚣的城市和密集的人群，得到了自由。格雷诺耶改变了去奥尔良的计划，再也不想去某个地方，只想远远地离开人。在自然的环绕下，格雷诺耶仿佛获得了新生，达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格雷诺耶一生孤独，没有朋友，无不必要从不与人接触，这恰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残酷、人与人之间的冷漠。

格雷诺耶的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掌握顶尖的香水制造技术，使自己成为香水王国的国王。最终，通过自己的勤奋钻研加天赋，他制造出了举世无双的香水，然而他的香水受到了所有人的追崇，甚至连自己都因为一点香水而丧命，但是他作为人这个主体却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人的关心热爱。他为格里马、巴尔迪尼、阿尔努菲寡妇卖命，好几次差点丧生都没有人关心，他的才能为资本家利用，为他们谋利，就像大自然自人类诞生以来就为其提供生存所需的必需品，而人类在压榨了自然最后一点价值后毫不在意地把它抛开，只留下满目疮痍，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再也不是和谐共处，而是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人类在满足自身利益的同时，以破坏自然环境为代价，一味地追求科技、经济发展，然而，近几年的海啸、地震、飓风等自然灾害频繁爆发，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提示，自然再也不会沉默地接受人类的破坏活动。只有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人类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1]李晓明.比较视野中的当代英美生态批评[J].北方论丛,2008(2):27-30.

[2]Cheryll Glotfelty&Harod Fromm eds..The Econ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n Literary Ecology[M].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xviii.

[3]王诺.欧美生态批评[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4]帕·聚司金德,著.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M].李清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