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毛国聪
八天的时间,很漫长,也很短促,既是瞬间,也是永恒。
八趟飞机。辗转几万公里。加拿大、韩国。温哥华、埃德蒙顿、多伦多、首尔。十四个小时的时差。不同的味道……阳光、云雾、草地,扑面而来,又倏然离去。来不及细细品味,也不容漫步逗留。在颠倒的白天和黑夜里,却清晰地留下了我一路的惊喜、劳累和梦想。
八天的旅程,我以行走的名义,逃避或者直面,忘记或者反思,清醒或者昏糊,孤独或者热闹。
高山、海洋、天空,投下了我真实的身影。
陌生的面孔,美丽的景色,思想的波澜,记录着我行走的脚步。
行走,是一首抒情诗。
人的一生,在行走中完成。
刚踏上异国的土地,我就成了外国人。
紧紧攥着的护照、不同肤色的面孔、几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亲自发给我的手机短信,都可以证明。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能惊动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而且,他们还“请各国军政机关对”我“予以通行的便利和必要的协助”。如果不是行李的拖累,我会胆大包天地干出昂头挺胸这种事情。
曾经读过《马可·波罗游记》,知道把佛教传入中国的安世高,把基督教传入中国的马礼逊,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白求恩,以及耀武扬威的八国联军。我无意把自己跟他们相提并论,但是,不可否认,现在的我,已是个货真价实的外国人。
在埃德蒙顿市,同行的张先生勇敢地打死了一只加拿大蚊子,被李先生仔细鉴定为一只母蚊,被徐先生总结为外国的蚊子喜欢咱们中国人的血液。
加拿大的东西太便宜了,国内几百块钱的东西,在这里只需要几十块钱。韩国的物价高得吓人,没有几十万,填不饱一顿肚子。但是,在加拿大,我差点破产;而在韩国,我却成了结结实实的百万富翁。
导游是一位移民加拿大的同胞,他指着一栋CASINO大厦,自豪地介绍说,那是咱们中国人的东西。若干年前,中国劳工在加拿大修建铁路,一下工,劳工们就喊“开始啦”,大家便纷纷聚在一起。当地人开始还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些劳工们要干什么。后来才明白,他们在赌博。那些好学的外国人就把“开始啦”音译为CASINO,意为赌场,沿用至今。
西方人也是拿来主义者,而且拿的是咱们中国人的东西。
小时候,一看见飞机从天上飞过,我就开始做梦:飞机成了我放飞的风筝。它们带着我的愿望和遐想飞向太空,书写着浩渺的浪漫与惬意……突然,风筝线断了,我的梦也醒了。
我们的肉体在地上,我们的思想在天上。
天空里长满了云朵、太阳、月亮、星辰,甚至屑小的鸟儿,我们愤怒、自卑,渴望挣脱大地的束缚,渴望在天空中自由播洒我们的汗水、智慧和种子。
终于,我们发明了飞机;终于,天空中长出了无数人造的东西。
天空不空,那里有我们的飞机,充满了我们的智慧和思想。
畅饮一杯酒,把所有的东西抛在地上。我要伸出手,亲抚灿烂的云朵;我要站起来,纵情飞翔。
扯一匹深蓝色的布,做一件纯洁的衣裳。
采一篮星星,送给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享受不缺的月亮、不灭的阳光,实现没有栅栏的理想。
海阔天空,才是人生的高度。
把小草让给大地,把庄稼让给田野,把森林让给飞禽走兽,把路让给芸芸众生,把面包让给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把地老天荒让给神仙鬼怪们……
我已高高在上。
然而,只要飞机一颠荡,我就会有地震了的感觉。无论飞机是上升还是下降,我都觉得自己即将被抛弃……一种安全带都拴不住的恐惧。
习惯于道路和方向的我,已把生命交给了一种机器,把命运交给了别人。
我是大地上的生灵,只有大地才能让我踏实。
在飞机里,我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要把神仙安排住在天上,把魔鬼安排住在地下。只有神仙能享用五彩云霓,只有魔鬼才把地下当作天堂。
飞机是一副漂亮的铠甲,一旦走进去就很难脱离,尤如人生里的许多事情。
人,永远成不了神,即使到了天上。
想尽千方百计的办法,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把野生动物、不顺人眼的畜生干掉,或赶走、圈起来,只留下人,这就成了城市。
城市,就是一个只以人为中心、只为人服务的地方。
在埃德蒙顿市的第一天早晨,我与一只小鸟在街上悠闲地散了好一会儿步。我确定它不是在觅食,而是在晨练。
在萨斯喀彻温河谷的Hawrelak公园里,许多鸟儿好像不想飞了,纷纷在草坪上走来走去,
仿佛跳动的音符,弹奏着城市最美妙的心音。
天人合一,让这些鸟儿们实现了。
首尔是一座大城市,但并不厉害。它没占领青山,也没填平汉江。
多伦多也不张牙舞爪,安大略湖清澈的湖水,让多伦多像爱情里的美女,温柔、魅力四射。
一座没有山和河的城市,就像一张没有鼻梁和眼睛的面孔。
无论大小,任何城市的速写都显得模糊。因为一旦走进去,你就不见了。
城市,是地球的最大统治者。
平均5720立方米/秒流量的水,从185英尺的高处摔下去,就改名叫瀑布了。
我曾经见过的瀑布,几乎都是从山上下来的,需要我们仰视。而我与尼亚加拉瀑布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这种平视,仍然让我感觉到了万马奔腾的气势。
那是惊心动魄的坠落,地动山摇的奔流。
你抛弃了所有的道路,选择在峡谷中行走。在灿烂的阳光下,你抒写着水的浪漫和勇敢,怒吼出了暴风骤雨、云雾彩虹。
你浩浩荡荡地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你要告诉人们,悬崖峭壁原来是大地的一部分。
你以粉身碎骨的豪迈,向我们展示,伟大的生命从来都与众不同。
在你之前,水就是水;在你之后,水就是瀑布。
参观了韩国广域市南区的文化产业园,了解了3D电影、动漫、特效的制作过程,我不得不惊叹高度发达的现代科技。
现代人的创造手艺,远远地超过了上帝的手艺。
上帝真的死了。尼采的诅咒实现了。尼采可以暝目了。但是,不是尼采咒死上帝的,而是现代技术把上帝干掉的。
所谓电影艺术,就是一种合法地造假。
摄影棚,就是拥有营业执照的作假场地。
我相信,真相,永远都是一张朴素的面孔。
能剪裁出一套漂亮的装束,并不等于能剪裁出美丽的人生。
能制作出一部炫目的电影,并不等于能制作出鲜活的生命。
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就实。有图并不等于有真相。
程序设置,系统创造,编辑,修补,分解,合成……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
安大略湖的平静,只为了让我的心荡漾。
青涩的枫树,等着与秋季一起燃烧。踏过草坪,我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石块将在你身上飘向何方。
来到你身边的人,都成了诗人,外表随意,内心激荡。站着,坐着,躺着,走着,都是一种境界。
你把塌下来的天装在了微笑里,你把陷下去的地深深地藏在了心里。
一百多公里外,多伦多的楼顶接住了我的目光。
在安大略湖旁,我的目光不再短浅。
在安大略湖旁,我清晰地看到了我亲爱的家乡。
在安大略湖旁,我已把遥远的帆船望成海鸥,把过去望掉,把未来望到了眼前……
风起云涌。
在天地之间的夹缝里漂泊。不需要脚印,不需要车辙,不需要道路,不需要方向……视力所及的空间,足以让无数的人浪漫、折腾……
如果说过客是一种命运,旅途就是一道光影。
当肉体成为行囊,你就永远去不了远方。
把曾经过往放在阳光里,把所有的行李忘在异国他乡。
像山一样永驻大地,像星辰一样永远闪烁在天空。
旅途,仅仅是一次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