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伦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安徽 合肥 230026)
1964年我从安徽大学生物系毕业之后(图1),就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工作。在科学史所,主要做生物学史方面的研究工作,后来也担任了一些行政管理工作。1980年,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成立自然科学史研究室,1981年开始招收硕士研究生。我们的老前辈钱临照先生希望自然科学史所支持中国科技大学的科学史专业建设,要求派人给中国科技大学科学史研究生上课。考虑到我是安徽人,所里就派我来中国科大兼课。后来钱先生提出希望我正式调入中国科大工作,并且中国科大也主动把我家属从泾县调入学校工作,这样我就来到中国科大工作,一干就快35年了。中国科大科学史专业于1981年开始招收硕士生,1984年招收博士生。我承担两门研究生课程,一门是《中国古代科技文献》,一门是《中国科学史及其研究方法》。感到欣慰的是,我指导了一些研究生,而且相当一部分研究生毕业后干得很出色。
图1 张秉伦
我认为研究生的培养,最重要的是基本功的训练,一是收集和消化史料的能力,二是论文写作能力。学风也十分重要,需要导师精心培养和训练。有了扎实的功底和严谨的学风,就可以做出比较好的研究工作。现在社会发展了,经济水平提高了,多数人选择职业时首先考虑收入高低。从事科学史工作,很难能在经济上有大的回报,但是很有价值。只有热爱科技史的人,才能做好科技史研究工作。因此我认为,热爱科技史,又经过扎实的培养和训练的人,就是这个事业比较理想的接班人。当然,科技史毕业的研究生,可以从事的工作是多方面的。因为这个专业的学生,既要掌握科技发展的历史,又要了解科技发展的现状,要文理兼修,学生的知识面比较宽,视野比较开阔,文字能力也比较好。这样的人才,素质比较全面,从政,经商,做管理,做学问,都可以。我们这里毕业的研究生,在这几个方面做得比较好的例子都有。
中国科大于1984年开始招收博士生,算是招生比较早的学校。我们是物理学史博士点,早期主要招收这个方向的研究生,后来逐步扩大了专业范围,其他研究方向,只要有合适的学生,我们也安排博士论文,例如在天文、造纸、印刷、医学、冶金等方面都培养过博士生。由于学生的选题范围很宽,我们的指导能力有限,所以聘请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一些先生帮助我们合作指导。由于我们的经费有限,科学史所的先生帮助我们指导研究生,是没有经济报酬的,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无偿支援。所以,我们十分感谢这些先生。回过头来看,我们扩大研究生培养的专业范围,还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后来国务院规定科技史专业不设二级学科,原来专科史的学位点,都成了一级学科点。研究生的培养方向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确定,这实际上就是我们以前的做法。相比而言,我们学校培养的科技史研究生数量比较多,这得益于学校的支持,钱临照先生比较开放的思想,以及我们学科点师生的共同努力,还得益于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大力支持与帮助。我确实热爱科学史事业,为了这个学科的发展,我愿意竭尽全力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科技史研究离不开科技文献史料。我国古代留下极为丰富的文献史料,其中含有大量的科技内容和相关信息。古代文献浩如烟海,到哪些古籍里查找自己所需要的资料?不要说对于刚入学的研究生是很难做到的,就是对于专门从事科技史方面的研究人员,如果不经过相当时间的摸索,也是难以做到的。调到中国科技大学工作后,我尝试着给研究生讲授《中国古代科技文献》课,一边讲课,一边搜集资料,不断充实内容,每一轮讲课都增加新内容,花费了不少时间。这门课值得讲授的东西很多,还有不少内容需要充实和完善。我讲授这门课20多年了,有不少体会和想法。我争取把讲义写出来,如果出版了,就可以供更多的人参考。
科技史研究方法,可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然也有些大家公认的基本方法,但这个话题要深入谈下去,需要做些准备,以后再系统地谈。
传统的科技史研究多是采用历史文献分析方法,其实,实地考察和模拟实验,也是科学史尤其是技术史研究非常重要的方法。这类方法可以填补文献记载的不足,解决许多单纯由文献资料研究所难以解决的问题。我国古人发明了大量的传统工艺技术,其中有不少内容目前还在被使用。通过实地考察,对古代的工艺技术细节会有更准确的理解,可以避免许多由于历史文献记载不详而导致的理解错误。当年宋应星如果不深入到作坊现场作实地考察,就不可能写出《天工开物》。今天我们研究一些古代工艺技术也一样,需要实地考察。
有些已经失传的东西,没法进行实地考察。有关的文献记载是否准确,或者我们今天对古人记载的理解是否正确?可以通过模拟实验研究来解决。如果仅仅用从文献到文献的研究方法,就“敲不死,搞不实”,甚至会以讹传讹。中国科技大学在这方面做过一些工作,例如通过模拟实验判明用“秋石方”提取不到性激素,用模拟实验证明“泥活字”可以印刷,通过模拟实验验证了古代漏刻计时的精确度,以及近来完成的传统加工纸工艺(“造金银印花笺法”)的模拟实验研究等等。这些研究都运用了模拟实验方法,得到了很好的结果。
1963年,鲁桂珍和李约瑟博士在《自然》(Nature)杂志上发表文章,指出中国人在10~16世纪,已经从人尿中成功地制备了较为纯净的雌雄性激素混合剂。他们所说的性激素是指从《本草纲目》中看到的关于秋石的描述。1964年,鲁桂珍和李约瑟又在英国《医学史》杂志上发表文章,他们分析了《本草纲目》中记载的6种提炼秋石的方法,认为这6种方法都能得到性激素。1968年,他们又在一家杂志上发表文章,再次强调中国古代这项“不平凡的成就”。后来,李约瑟又把这项成就写进了他的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由此,中国古代“性激素说”即在国际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李约瑟的观点得到一些西方学者的赞同。在20世纪70和80年代,我国一些学者也发表文章,支持秋石性激素说。当时唯独台湾大学刘广定教授对性激素说提出了质疑,他于1981年在《科学月刊》连续发表三篇文章,经过理论分析,否定了秋石为性激素的说法。根据内容相同的古代文献资料,却得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结论。要验证哪种结论正确,看来只能按照原始文献记载的秋石炼制方法进行模拟实验。1987年,我指导研究生孙毅霖对鲁桂珍和李约瑟最感兴趣的阳炼法、阴炼法和石膏法,进行了模拟实验,并对实验结果做了理化检测分析,结果证明这三种秋石方都不含性激素。我们的文章发表后,得到了一些学者的赞同,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有学者提出,古书记载的秋石方很多,方法多样,只有等到把全部炼制方法都尝试过之后,才能下结论。2001~2003年,我指导研究生高志强继续对秋石方进行模拟实验研究。我们搜集到40种秋石方,对它们进行分类,对其中以前尚未进行实验研究的5种具有代表性的秋石方,进行了模拟实验研究和理化检测分析。结果发现,秋石方的提取物是一些无机盐或含有少量其他有机物的混合物,根本不是性激素。我们的研究表明,迄今为止,国内外凡有人明确认为含有性激素的秋石方,其实都不含有性激素。所以,我认为,鲁桂珍和李约瑟关于秋石是性激素的说法,基本上可以被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