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爽
(江苏师范大学 江苏 徐州 221116)
汉画像石是汉代人雕刻在墓室、祠堂、石阙上的装饰画。汉画像石的内容取材宽泛,反映了汉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建筑、思想意识诸多方面的内容,是研究我国古代历史的实物史料。
徐州地区画像石题材十分广泛,反映了汉代的生产、生活、思想意识、文化艺术等各个方面,使我们看到当时社会的若干侧面。著名历史学家剪伯赞先生说:“我以为除了古人的遗物以外,再没有一种史料比绘画雕刻更能反映出历史上的社会之具体的形像。”他认为汉代石刻画像“几乎可以成为一部绣像的汉代史”[1]。
徐州汉画像石有很多内容是反映汉代的阶级状况,这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促成的。
首先,从历史传统,阶级状况方面考察,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两汉时一直为封建王朝所重视,是众多皇亲贵戚和世家聚居的地方,具有社会地位上优越性。他们凭借政治、经济上的优势,生前过着奢侈骄纵的生活,并且也向往着死后也能过着如生前甚至比生前还要奢侈的生活。同时,汉代以孝治天下,家国同构的社会结构,更是促进了厚葬之风的盛行。豪家贵戚如此,一些中小地主也竞相模仿,徐州地区画像石墓也就随着墓葬之风的盛行而兴盛起来。
其次,徐州汉画像石中众多对阶级状况的刻画,受到儒家、道家思想的有序思想的影响。儒家和道家都强调有序性。儒家强调人的有序性,伦理的永恒性,《中庸》中说道:“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道家强调自然的有序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2]汉画像石中关于阶级生活的描述体现了儒、道的有序性观点。
徐州汉画像石中众多描述地主、贵族生活的题材都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汉代阶级状况。在茅村、白集、双沟、台上村等地的画像石中,都刻有楼阁,楼内主人宴饮闲谈,下棋听乐,一片歌舞升平,钟鸣鼎食的贵家气派。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众多的奴仆和艺人辛勤的服侍,主仆关系十分明。如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九女墩汉画像石墓出土的人物宴饮图(图一),画面中间刻一重檐房屋,室内帷幔高悬,榻上置一几案,案上摆放餐具,刻男女主人对饮,左右廊庑间刻二人跽坐,当为侍者,屋外左侧刻八人捧食进馔,右侧刻三人佩剑长跪。画面左右上方刻有翼虎、朱鸟、三足鸟、灵芝仙树等。此图表现了墓主人生前锺鸣鼎食,豪华阔绰的享乐生活。
徐州汉画像石最弥足珍贵的部分是反映汉代生产、劳动人们的生活的情况,具有极高的现实主义精神。这集中体现在徐州发现的纺织和牛耕画像石上。
在汉代,纺织已成为民间普遍的手工业。青山泉出土的纺织图(图二)中刻一纺一织,还刻有一人抱婴孩,递给正在纺织的妇女,反映了家庭纺织的真实情景。西汉末年牛耕在黄河流域已经相当普遍,睢宁双沟出土的牛耕图(图三),画面中刻有一人扬鞭扶犁,后一儿童犁播种,另一人举锄,一人送饭,旁边放一车,一只小狗卧在车旁,从中可以看到汉代农家生产的场面。画像石还有许多内容反映汉代艺术,反映音乐、舞蹈、杂技的场面。
画像石有大量内容反映神话传说及迷信思想。汉代统治阶级幻想成仙得道,长生不死。画像石中有铺首衔环、神仙羽人、麒麟、朱雀及其它珍禽异兽。铺首衔环多刻在墓门或门柱上,铺首应为饕餮的转变,刻在墓门上是为了驱邪辟鬼。神仙羽人、仙人捣药等图像,是和当时封建统治阶级的讲求神仙方术之风分不开的。汉魏传说中有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图四),对不死之药的慕求已经传遍了整个汉代上层社会。画像中的羽人,身生双翼,东汉王充《论衡·无形篇》中记载道:“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为翼,行于云,则年增矣,千岁不死。”把这些形象刻入坟墓目的就是幻想羽化登仙,永享荣华。
徐州汉画像石对于现实生产、生活画面的刻画,和繁密的构图充分体现了儒家的功利主义。功利主义是儒家的一个重要特点。儒家不作抽象的形而上玄思,对于生活现象以外的东西,儒家善于采取一种存而不论的态度。《论语·先进》中记述:“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这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充分显示了中华民族对于现实生活的执著追求,也充分体现了“实用理性精神”的可贵之处。正像李泽厚所指出的那样,“所谓‘实用理性’就是它关注于现实生活,不作纯粹抽象的思辨,也不让非理性的情欲横行,事事强调‘实用’、‘实际’和‘实行’,满足于解决问题经验论的思维水平,主张以理节情的行为模式,对人生世事采取一种既冷静又理智的生活态度”。[3]
徐州汉画像石体现的视死如生和众多的神话传说的内容体现了道家哲学思想和道教的宗教观念。
道家学者的基本倾向是逃避社会而回归自然。因此,道家的核心范畴不是儒家的“仁”而是“道”。道家所说的道,不是人类社会所依循的人道,乃是宇宙运行的天道,即自然的法则。
道家的生命本位观奠基于老子,老子生命本位观的基本内容是其贵德、重身、珍生意识。老子说:“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4]老子不仅贵“德”,亦重“身”。老子谈到“身”时,主张观之、修之、存之、保之、贵之、爱之。观身、修身是老子生命修养论的重要内容,存身、保身是老子生命存在论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贵身、爱身是老子生命价值观的基本取向,这些都是老子重身意识的具体体现。在身与名、身与利、身与天下的价值对比中,老子倾向于前者。针对世人以身逐名利、殉天下,老子反问道:“名与身孰轻?身与货孰多?”[5],“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6]。
在道家看来,生命不仅源于自然,依赖自然,存在于自然而且视自然为生命的归宿。道家立足宇宙看生命,将人类生死之便纳入宇宙变化之中,认为生死犹如春夏秋冬四时更替,是一种自然现象。庄子认为人由生到死或由死到生,只不过是物质形态的转化而已,所以”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7]“生也死之途,死也生之始,熟知其纪”[8]。
东汉中后期形成的道教对汉画像石也有重要的影响。“道家与道教的教义不仅不同,甚至相反。道家教人顺乎自然,而道教教人反乎自然。举例来说,照老子、庄子讲,生而有死是自然过程,人应当平静地顺着这个自然过程,但是道教的主要教义则是如何避免死亡的原理和方术,显然是反乎自然而行的。”[9]
徐州汉画像石取材宽泛,既重视对现世生产、生活场景的描述,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同时又赋予想象力对虚无的神话和冥间生活予以刻画,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画像石的取材和思想内涵反映了汉代社会思潮,集中体现了儒家与道家思想的交融。道家重视的生命价值与儒家的生命价值是不同的,儒家强调的是生命的伦理价值,道家强调的是生命的自身价值。伦理价值要在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中体现,而生命自身价值在人与其它物类的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才能得以体现。儒家重功利主义,重现世生活,重人事,道家重生命,视死如归,这样就容易导致时人的厚葬之风和侍死者如生者的墓葬制度。特别是东汉中后期道教的兴起与发展,更使鬼神迷信等思想盛行,徐州汉画像石深深地打下了儒家、道家、道教的烙印。
徐州汉画像石取材丰富,写实与想象相结合,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统一,共同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汉画像石的精湛雕刻与构图也给我们以艺术的熏陶和享受。同时画像石反映了汉代的生产、生活、思想意识、文化艺术等各个方面,为我们研究汉代社会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具有重要的史料和艺术价值。
[1]翦伯赞.秦汉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
[2]老聃.老子[M].朱谦之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0,第 42 章.
[3]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148页.
[4]老聃.老子[M].朱谦之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0,第 51 章.
[5]老聃.老子[M].朱谦之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0,第 44 章.
[6]老聃.老子·[M].朱谦之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0,第 26 章.
[7]庄周.庄子·养生主[M].郭庆藩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
[8]庄周.庄子·知北游[M].郭庆藩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
[9]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