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店老板李中华仍像从前那样,隔几晚便从梦中惊醒,弹跳着坐起身,嘴里大喊“救命”,浑身是汗,像在梦里溺水了一样。他的老婆王国凤一般会及时打开灯,看着可怜的丈夫苍白着脸,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她会试图抚摸丈夫的背,但李中华从来不买账,“滚”,然后他一个人下床,走进客厅,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点燃一支烟。
这种时候,李中华最想给儿子打电话。远在北京的儿子,从不会来这座南方城市,哪怕李中华说自己得了精神病。他甚至很少接听老爸的电话,偶尔接通,也是象征性地问候一两句,随即挂断。
李中华常跟一两个朋友说自己不想睡觉,朋友会拉着他往夜店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两三个人就往五星级酒店奔去。桑拿房的费用,当然是李中华出。在李中华为当数不多的朋友中,他算得上一个大款。其实李中华没什么朋友,认识的也就几个老乡,这几个老乡兼朋友,基本上都跟他一样,从外来务工打拼到私营老板,也有当兵出身在这个城市的公检法系统混到一官半职的,但都没李中华有钱。李中华的学历最高,高中毕业,也最有生意头脑,尽管看上去只是一个五金店的小老板。相较于其他粗汉朋友,李中华就像一个知识分子。
反倒是老婆王国凤比他更混得开,相熟的朋友比李中华多得多。她也更能与时俱进,名媛式的派头,从她全身上下的名牌就可以看出来,涂脂抹粉更不在话下,化妆品自然全是国际品牌。她的生意头脑也不比李中华弱,从五金店老板娘到自己开一个小服装店,再到几个分店的开办,钱赚得哗啦啦的。她常常参加一群大龄贵妇开的派对,据传这些贵妇单身离异者居多,不管贵贱与否总之都是富婆,是王国凤在网上认识的。她们的派对比李中华那几个男人的聚会有意思多了,总有几个年轻帅气鼻梁很高的男人穿插其中,而且任凭使唤,至于喝酒啊聊天啊反在其次,不像她丈夫那群哥们还得去桑拿。她们还集体去香港购物,东南亚新马泰也是她们的重要目的地。有一回,一个艳丽的半老徐娘问王国凤:“你男人好像不太管你?”王国凤说:“他碰都不碰我。”徐娘说:“踹开得了。”王国凤说:“先留着吧,好歹是个男人。”徐娘不屑一顾:“男人多了去了。”王国凤就不再吭声。
终于有一天王国凤撑不住了,当李中华又是噩梦中醒来,她打开灯,一直压抑的怒火冲了出来。
“你有完没完?”
“滚。”李中华仍是一句话。
“我告诉你李中华,我王国凤欠别人再多也不欠你的,不是我帮你忙前忙后你不会有今天。那个死人活过来,你最多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跟那些建筑工地的泥腿子没什么两样。”
“滚开!滚!”李中华看起来疯了。
“李中华,你要我滚我会滚。这个家迟早会让我滚蛋!你不让我滚,你儿子也会让我滚。”
因为这一吵,爱情的火花照亮了王国凤。她终于下决心要跟那个时常给她打电话的年轻小伙谈恋爱,焕发自己的第二春。小伙子才比她小十二岁而已。他们站在一起,尽管看得出王国凤是姐姐,至少不会被人误以为是阿姨。王国凤是徐娘,但还不老,也不半老。她的保养能力不比任何女人差。
这段时间,王国凤常带着小伙子跟她的贵妇朋友吃饭。有朋友问小伙子:“靓仔叫什么名字?”小伙回答:“小明。”听到这个名字几个女人浪笑起来。“今天,小明擦了黑板,老师表扬了小明。”“小明,小亮喊你回家吃饭。”女人们模仿小学生造句。的确,小明这个名字在作文本和造句里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几代人估计都在使用。
“李小明。”王国凤补充说。
“也姓李?”一个女人问。
“什么也不也的。”
“那个姓李的呢?”
“回老家了。”王国凤给李小明夹了一块肉,“我朋友喜欢开玩笑,别理她们。”
李中华是回老家了。当他发现自己的老婆跟人厮混,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决定给老婆留下一段美好的私人空间,于是飞到了老家省城,跟省城认识的朋友借了一辆车,嘀嘀嘀地开到了老家县城。他父母住在这里,在房价大涨之前,他已经替二老买好了养老的房。跟父母没什么好寒暄的,二老似乎也不太关心儿子和媳妇的近况,但是老父亲给孙子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爸爸回家了,孙子没有跟李中华说话的意思,只是又跟他奶奶说了一通话。
“你有空也回家一趟吧?”奶奶说。
“我爸在就算了。”孙子。
李中华的老母亲一阵忙活,烧好了一桌菜。父子俩对饮,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老父亲问:“你有空去北京看看我孙子?”李中华说:“他好好的,没事。”
“生意怎么样?”老父亲干了一杯酒。
“还行。股市亏了点。”李中华也干了一杯。
“你不在店里行不行?”
“没事,他们会打理好。”
静了一会儿。
“前段日子,村里来人找我,说想买我们家那老宅子的地基。”老父亲开口。
“不卖。”李中华停了停,“明天我去村里看看,顺便上坟烧点纸。”
“你也是该烧点纸了,祖宗好几次托梦和我说穷。”老母亲接话。
李中华浑身一激灵,他想到了自己的梦。
“七月十五再去烧呗,也很快了。”老父亲看着儿子。
“明天就去。”李中华歪着脑袋说。
小县城的主街道宽敞得像大城市,但人们像看不见车一样,在路上来回穿梭,红绿灯就像看不见的摆设。李中华开车经过高大的县府大门,左看右看,在一家丧葬用品店门口停了下来。
“啊,买花圈?还是别的什么?”店主脸带微笑,非常热情。
“有没有香火纸钱爆竹?”李中华问。
“哦,纸钱有,香火爆竹你可以去隔壁店买。”
“给我两打吧。”
“贵的还是便宜的?”
“贵的。”
店主拿来两捆纸钱。“四十。”
李中华递给他一百块,指着门口那些红的黄的花,说:“再给我九支花。”
隔壁店里李中华买了几挂爆竹和一捧香,又去市场上买了一篮包装好的水果,然后往老家村庄开去。
也许是因为阴历七月十五快到了,天下起了小雨。疙疙瘩瘩的公路颠得李中华烦躁不安,他掏出一支烟,摇开车窗。车窗外,荒地一大片,然而不多的几块稻田仍让李中华稍稍宁静下来。那些嫩绿的给人供给大米的植物,现在还像是初生的婴儿。以前,复读高三仍无缘大学的李中华,曾经是稻田里的一把好手。他想起刚结婚那段时间,父亲跟他分家,给了他一亩三分地。村里人很奇怪,就一个儿子还分家?他倒不在意,认为这是父亲有意锻炼他的独立能力。其实分家不分锅,一家四口人——他的两夫妻和他父母——照样在一个锅里吃饭,只不过分开干活而已。他们小夫妻俩你耕田来我织布,干完自己的活也照样帮那时还不算太老的父母干。李中华夫妻务农的能力甚至让村里一群老农都刮目相看,以至于让他忘记了高考失利的不快。李中华喜欢翻书,他认为务农也是有学问的,那些种庄稼的书买了好几本,所以比那些仅凭经验干活的老农更胜一筹。
这时手机响了。
“中华,晚上喝两杯?”是他城里的一位老乡。
“不了,这段时间很忙。”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关了。
想想那段时间,李中华边务农边想着如何成为万元户,简直是绞尽脑汁,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夫妻生活。他家那口子常常坐在翻书的李中华身旁,做做针线活,偶尔给李中华倒上一杯茶。茶是茶山上采来的,老家的茶香至今仍留在李中华记忆中,尽管现在茶园早已荒芜,被一条公路贯穿而过。女人的微笑和她青春的身体给了他说不尽的安慰,他们翻云覆雨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弄出的声响尽量不让别人听到。村里人把这小两口的恩爱看在眼里,羡慕于心,常有人问他的老父亲“什么时候抱孙子”,但他们俩却不太给力,就像他父亲,他父亲的父亲,数代单传,好像计划生育提前降临在了他们一族。他认为这是家族遗传,孩子该来时会来,不来时强求不得。他爱他的妻子,尽管很多次她都因为没生孩子对他表示歉意,他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不像村里的其他男人,把生不出儿子的责任赖到老婆头上。
车直接开到了旧茶园,这是他女人和村里很多女人采过茶的地方,放眼望去,已成坟山。李中华看到了那座水泥砌成的坟包,眼泪忽然止不住流了下来。小雨已经停了。他坐在车上,下狠劲地抽烟,直到确定自己可以下车。他一手提着水果篮,夹着一捆纸,另一只手提着一捆纸,拿着一把香和几挂爆竹,从茶园里的坟道慢慢穿过去,经过那座坟包,又继续往前走,爬上一座小山。他能叫得出称呼的祖先都埋在这座小山上,山上草树疯长,因为是白天,李中华并不觉得害怕,何况村庄就在山下不远处。没有村里人发现李中华的到来。他找到他祖先的坟,一一上供,放爆竹,烧纸钱,点香,拜三拜。然后,他走下山,沿着刚才的路,往回走,走到那座水泥砌成的坟包旁边,走到墓碑前,停了下来。
坟里埋着那位替他倒茶、在他身边做针线活的女人。
李中华的眼泪已经流成了小雨。他干脆放声大哭,就像一个把妈妈弄丢了的孩子。如果此时有村里人经过,一定能听到他的哀嚎,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放肆地哭着,摸着墓碑上斑驳的名字,就像新婚那夜,摸着他妻子的乳房,浑身颤抖。越摸越抖得厉害,越抖越摸得刻骨。一个中年男人瘫坐在坟前的青石板上,像迷路的孩子坐在垃圾桶边,嚎啕大哭。
二十多年前,李中华已经想象过今天的这场痛哭。
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当年。
妻子怀孕的喜讯传遍了全村,连妻子娘家的村子好像都妇孺皆知,可见这对小夫妻的好人缘。妻子的父母高兴得像什么似的,好像女儿终于可以一雪前耻,更别提李中华的父母。三年了,终于怀上了!平常媳妇该做的活,他母亲包揽了,一心等着孙子出世。李中华也是眉头都写满喜字,他去镇上买大鱼大肉给孩子他妈补身子。刚进菜市场,就有人喊他。
“李中华!”
“王国龙?”
是他的高中同学。这哥们是李中华班上的高干子弟,因为他父亲是副镇长,这在农村是不得了的官。王国龙名扬全校,当然不只是靠老子,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因为他不只成绩差,更重要的是,他打架厉害是出了名的。一群学生娃都跟着他,除了混点吃的喝的,更重要的是可以受保护,不被别人欺负。李中华是典型的学生哥,斯斯文文,常不知为什么招惹到一些不守规矩的男生,所以偶尔跟王国龙称称兄道道弟,是自我保护的不错选择。李中华当然不笨。
“怎么,上街买菜?”王国龙痞痞的样子。
“啊,对。”李中华咧嘴一笑。
“在哪儿高就呢?”
“种田,哈哈。你呢?”
“在一个乡里跑跑腿。”
李中华忽然想起什么事,对王国龙说:“你父亲是不是当镇长了?”
“怎么,才知道?”
李中华终于明白村里人常说的那个“王镇长”就是王国龙的父亲,他原本以为他还是个副镇长。
“孤陋寡闻嘛,哈哈。”李中华看到王国龙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很骄傲的样子。
“这是我妹。”王国龙指着那个女孩。
“我叫国凤。”王国凤说,“以前我哥常说他有个叫李中华的同学,长得很不错,果然不错。”
就这样,李中华认识了王国凤。而几个月后,当王国凤赖着李中华,一定要在山上搞一搞,并且真的搞了一搞时,王国凤对李中华说:“刚见面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慌慌张张的李中华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担心被人告他强奸。这可不是小罪,杀头都有可能。
以哥哥的名义,王国凤频繁地往李中华家里跑,这个当年无所事事的辍学女孩,被爱情的火苗烧得忘乎所以。村里的流言也跟着烧起来了,李中华不得不有意无意地跟人说,她是镇长的女儿不假,但对他来说就是同学的妹妹,人家就是替她哥哥送点东西给妻子补身子,免得他自己老往镇上跑,而且,她还认识镇上一个有几十年经验的接生婆,以后妻子临盆还得找她帮忙。但是这些话止不住流言,甚至他父母都有点反感那个活蹦乱跳的骄傲女孩,只有李中华怀孕的妻子相信他,所以也顺便让妻子的家里人相信了他。
“我知道你对我好就行了。”妻子说。
李中华愧疚得想哭,但他不能哭,他不能让妻子看到他表情的变化。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算稀奇了,王国凤以哥哥的名义约见李中华,哭着缠着威胁着,一次次要跟李中华搞一搞。“我告诉你李中华,我已经流过血了,我就是你的人了,不要也得要。”李中华想婉转地拒绝,王国凤就进一步:“你不想当强奸犯吧?”可怜李中华勃发的欲望被怒火燃着了,他狠命地在王国凤体内穿梭,以发泄对她的愤慨。而王国凤却更喜欢他了,在她看来,李中华带给她的享受无与伦比。
晚上,妻子躺在床上,李中华紧紧地抱住她。
“想那个了?要轻一点。”妻子说。
李中华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甚至认为自己发了疯,或者,是其他什么念头,刺激他一次又一次地负疚却无法抗拒王国凤的约会。可能是王国凤说,她可以让她父亲帮李中华在镇上开个店。怀抱万元户梦想的李中华当然感激,他甚至把这个消息作为一份惊喜告诉了他妻子。那时,李中华刚刚跟王国凤来第一次。
孩子就要出生了,李中华的妻子在床上痛得打滚。
接生婆请来了。
“接生婆是我亲戚。”王国凤说。
其实村里是有接生婆的,但李中华必须要让村里人看到,那个老是往自己家里跑的女孩,真的是在帮他们家。
孩子生下来了!
在屋外紧张踱步的李中华高兴得蹦起来。他还是个非常年轻的父亲。
“母子平安!”接生婆说。但她很快就走了。“我还有事。”
村里几个老太太正对着刚出生的孩子窃窃私语,忽然,孩子的母亲脸色一变。就在一刹那,李中华的妻子开始呼吸困难。
“不好了!大出血!”
“快来人啊!”
“快去找大夫!”
“拉板车过来!得送医院啊!”
“……”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李中华像当年那样,嚎啕大哭,哭声中掺杂了各种情感,不只是五味那么简单。在妻子的坟前,纸钱已经很顺从地烧起来,水果篮上有水,可能是李中华的泪水。没有人能安慰此时的他,就像当年没有人能让他停止哭泣,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唯一能安慰他的人,正躺在土里面,用她的身体,滋润着旧茶园的草树,就像当年,滋润着李中华年轻的雄心。他曾经无数次诅咒过那个接生婆,甚至还跑到她家里大闹,控诉她下了毒手。那位凄惨的接生婆,嘴里喊着“我也冤枉啊”,依然挡不住当地乡亲唾骂的口水,在李中华妻子死后几个月,便撒手人寰。流言说,她被人把命索走了。
无可奈何的李中华决定去村里转转。
回村的李中华像个明星,小孩围着他,像观赏一位大人物。以前的玩伴一个个都成小老头了,握着李中华的手嘘寒问暖。而那些曾经围看他家新生儿的老太太,全部都入了土。多少年没来村里了?穿越茶园的那条公路开通时,他才开车“路过”过一次。李中华一直认为自己没脸回村。妻子死后不久,他背井离乡,去了南方那座城市,儿子留给父母看管。直到他实在需要人帮忙了,才想到了王国凤,“那个该死的女人”,他想。但是他决定联系她,并最终联系上了,因为年轻的王国凤也宁死不肯嫁其他人。他们甚至没有举行婚礼,就在南方的城市里住到了一起,王国凤的父母因此忧心忡忡,早早地去世了。至于王国龙,李中华只是礼节性地偶尔探访一下,他也去了另一个城市,做了一名财大气粗的土老板。王国凤为李中华带来了财运,李中华慢慢发达起来。尽管李中华对王国凤有一种奇妙的报复心理,但这个女人却嫁鸡随鸡地一直举案齐眉到今天。也许她也负疚,或者,她是真的爱李中华。
老屋已经成了断壁残垣,但一幕幕往事都在里面存放着,李中华一直都不肯转卖。李中华的老父亲,自从搬去县城后,是有把地基卖掉的打算的,但似乎人家也不太愿意买。有人说,这障屋子是凶宅。李中华当然也知道,当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事。
妻子还没出殡,尸体还停放在祠堂时,就有传言进入李中华耳中,说有人看见他妻子站在他家门口,一身血红色的衣服。村里人说,这是血死鬼。
下葬后,李中华家里也怪事不断。
先是妻子家里人来闹事,声称要李中华赔他们家女儿,后经两村的村委会协调,终于解决妥当。而后妻子本人便到家里来了。李中华的儿子,入夜便大哭,他奶奶只好一晚上不停手地摇摇篮。老太太摇啊摇啊,就听见屋里有动静。她说,听到屋里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厨房里还有窸窸窣窣翻柴火的声音。后来李中华的父亲忽然摔了一跤,没有中风,但卧床不醒。李中华也在晚上被“鬼上身”。那晚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睡着,“窣”,一阵风吹来李中华就一动不能动了。他看见自己好像飘了起来,穿红衣服的妻子拉着他的手,想把他带到远处去。最初他还跟着妻子走,忽然记起妻子已死,李中华于是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想踢腿,嘴里喊着“救命”,忽然醒了,大汗浸透全身。
村里的神婆建议他们做做法事。好一阵叮叮咚咚,哇啦哇啦,经过神婆和另一位请来的神婆跟红衣女子沟通,法事完毕。跳大神结束后,李中华的父亲神奇地醒了过来,而家里的动静也不再出现,小家伙也不再胡乱哭闹了。
但是还没有消停。好几个村里的小孩以及大人,信誓旦旦地说在李中华屋旁的石板路上,看到了一位穿红衣的女人。有人描述说:那晚他打着手电筒回家,经过那条路,一个红衣女清晰地出现在前面,他吓得哇哇大叫,转身朝另一条路跑,直到现在还心慌,感觉有鬼上身。
神婆说,血死鬼不像其他的鬼,是一种很难驱散的怨魂,而且,比一般的鬼都要厉害,对人的攻击性更强。
一时间,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想办法,如何驱赶这只鬼。
最后,大家一致认可了一个办法:在李中华妻子的坟头,钉下一块犁铧。据说,坟头钉下犁铧的人,死后不得超生,也就更不会来阳间闹事了。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李中华为此在妻子父母那儿跪了三天。最后,基于活人安全的考虑,犁铧被钉在她的坟头,并被水泥包裹,李中华的妻子从此只能呆在地狱。
走过老屋的李中华,甚至不敢回想这件事。他认为自己不只害死了妻子,更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他围着老屋看了看,当有人邀他去家里吃顿便饭时,李中华推辞了,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村子,也离开心里的那座坟。
那天晚上,穿红衣服的妻子又一次出现,拉着他往茶园走,甚至他还看到了坟包,以及摆放在坟前的水果篮。
县城也不能呆了。李中华开着车,回到了省城,在那里游玩了一段时间,每天晚上请朋友喝酒,喝得烂醉如泥,醒来,夜晚就成了白天。
回到南方的城市。王国凤好像又变回了原样,像从前那样对李中华相敬如宾。她甚至还说,如果李中华愿意,她可以给李中华的儿子打电话,邀他来家里。李中华不说话,他照旧说:“滚!”王国凤就不吭声了。李中华邀约一两个老乡朋友泡夜店,大醉后,没有去桑拿。他酒驾回家,王国凤竟然在家呆着,李中华恶狠狠地说:“是你害死了她!”接着继续咆哮,“是你指使接生婆!”王国凤不说话,伸手试图去抚摸李中华,又听到一声“滚”。李中华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
那天晚上,失去理智的李中华,忽然像强奸犯一样强暴了王国凤,直到她求饶,直到他自己筋疲力尽。
一个月后,王国凤羞涩地对李中华说:“中华,我怀孕了!”
李中华没有说“滚”,只是嘿嘿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年以前,他已经把自己给结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