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智元
十八岁,似乎还不到怀旧的年龄,或者根本就没有怀旧的资格。可我的怀旧感,不可遏止。
我生活在一个优裕温馨的家庭,一路过关斩将考上了著名大学,学着自己还算喜欢的专业,有个感觉不错的女友。所有这一切在世俗看来应该小有满足,多少同龄人此刻还在为升学拼搏或生计奔波。而此刻,我却坐在静谧的灯下,做着不合时宜的怀旧梦,似乎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嫌疑。
我不否认我的年龄与阅历还构不成怀旧的资本。但我有我年少的资本。
少年时,我曾经站在故宫太和殿前古旧斑驳的青砖地上,仰望宏伟瑰丽的峰峦殿阁,有一刹那间产生时空交错的感觉,仿佛我就是那上朝群臣中的一个,山呼万岁匍匐在这当时华丽的青砖之上。三百年来,青砖依旧,物是人非,旧日的光景恍若隔世,随着青砖殿堂徐徐飘来。“今人曾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从那时起,我开始了朦胧的怀旧情结,并且随着年龄的增加、知识的扩充,这种怀旧的感觉更加浓烈了。
由此,历史成为我的资本。
有时,我很庆幸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和平安定、科技发达的时代,享受着现代文明带来的种种优越和便利,尽管也夹杂着污染与喧嚣,客观上讲,历史发展还是在进步的。但更多时候,我希望自己生活在古代,青翠的远山、清澈的河流、清爽的空气、清幽的氛围,恬静的小镇上没有林立的工厂,人们不必顾虑残酷的竞争压力而保持悠然的生活节奏,可以写诗,可以作画,可以入世为国效力,可以出世索居山林。即使在战争年代,亦可横刀立马,醉卧沙场,实现自己的英雄之梦。而这些,在现代社会都是难以企及的痴人一梦。地球是一个村,现代科技将大家紧紧捆绑在一起,没有独立的空间供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节奏来循序发展,个人更不能抛却生存的压力而风花月夜。追赶、超越、再追赶、再超越,疯狂的速度催逼着前进的脚步,也摧毁了文明延续和进化的沃土。
文明须在深厚积淀中才能催生和发展,并不是一个快速的、一蹴而就的速成过程。坐落于爱琴海沿岸的蕞尔小国雅典,点燃了民主政治的第一把火炬,梭伦、伯里克利、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个个响亮的名字,闪耀于世界历史天空。雅典独特的地理位置、独特的发展轨迹,孕育出独特的文明,看似无聊的议会辩论,确是思想与智慧的发源地。雅典人有的是时间去思考,去讨论,去凝聚智慧,形成体制。假如在现代社会,过于匆匆的脚步能为后人留下什么源远流长的文明痕迹呢?
所以,我的怀旧是怀念那些古老年代的文明,以及催生这些文明的那些缓慢的、但又循序渐进的历史瞬间。站在雅典卫城的神殿上,你可以俯视到伯罗奔尼撒半岛惨烈的战争,可以听到苏格拉底傲视群雄的滔滔雄辩,可以嗅到君士坦丁堡轰然塌落的无奈尘烟,可以望见拿破仑挥师横扫欧洲的旌旗。
回到中国,也有令人向往的时光。《诗经》中那古朴的民风,相恋的男女;《汉乐府》“山无棱,江海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决。”这样的爱情,令现世的物欲横流汗颜。山风吹拂,长裾飞舞;仰天放歌,激情满怀。干净的空气,干净的生活,干净得乃至澄澈的心灵,倒映着那个绝美的时代。文化需要个性才能持久,文明需要多元才能提升。世界大同对文明发展来讲,未必是一件益事,社会发展过快使文化错失了喘息生存的机会。
世界是进步了?还是退化了?文明是前进了?还是停滞了?我说不清。每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沉静而尚未喧嚣的小城,当悠悠的江水历经千年而不动声色地流淌,我总是幻想能够假借一只小船,回转到历史上那些桃花盛开的地方。不消说可以经历那些经典的事件,追随那些著名的英雄,但说那古老的文明中散发出的阵阵迷香,还有那浅唱低吟、千回百转的故都浪漫,也令人亦真亦幻地恍若梦中。
不是我不欣赏这个年代,而是过去的时光中更有令我留恋的光芒。但愿现实,在未来成为我怀旧的美好素材和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