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苹果

热孜万古丽·玉素甫著

晁正蓉译

她伸手接过小伙子递给她的苹果，当时她想张口问问他姓甚名何，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周围没有其他人，在这样的一个清晨，一般情况下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中呢。现在村外好像只她和他两个人。她心里一下子像打鼓一样不安，于是慌忙向小伙子道了声“谢谢”就立即跑开了。她感到他好像看透了自己。当看到手中红彤彤的苹果时，立刻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小伙子给她递苹果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拿着小伙子给她的苹果，离开了村外果园右边的那条窄路时，心里还在想，也许小伙子是承包这个果园的人。

她咬了一口苹果，苹果像新成熟的果实那样甜脆。姑娘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那苹果，突然感到一阵纳闷，五月中旬怎么可能结出这样香甜的苹果呢？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那条窄路上早已不见小伙子的身影。女孩宁愿相信自己在这个清晨做了个美梦，于是把手中剩下的苹果连核吃了个净光。

天边出现了第一道朝霞，那霞光像燃烧的火焰那样鲜亮。此时，姑娘也已装了满满一麻袋干草。远处的果园显得郁郁葱葱，闪烁的晨光透过树叶洒在变黄的棉花上，光线又反射到姑娘美丽的面颊上，那光芒使女孩的脸变得那么好看，就像在翠绿的树叶衬托下闪闪发亮的红苹果一般。她背起麻袋往回走，再次经过果园。这一次，她才发现那片爬上矮墙的苹果树叶中根本就没有红色的苹果，枝头摇曳的只有那还未成熟的青苹果。

女孩迫切地想进果园看看，她小心翼翼地移进果园，一进园子就感觉好像要遇到小伙子似的，她浑身燥热，羞涩不安，她赶紧逃离果园，返回归家的小路。当再次经过小伙子递给她苹果的地方时，她的身心像是被融化了。

“不是说拔些草就回来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饭早就凉了，快去吃吧！”母亲嗔怪她。她不敢正视母亲，端起饭碗，却无心吃饭。此时，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被人撩拨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心中起先像星星之火，后来逐渐变成了燃烧的火焰，最终甚至在她的全身迅速燃烧。这一天，她心神不宁，魂不守舍，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恍惚度过的。

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晶莹剔透的红苹果，心里也不知为何总渴望去果园，去见某个人。从那以后，每天清晨她提着麻袋经过那片果园时，心都要在那里停留一会儿，回家后，她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那颗被爱煎熬的心。

女孩逐渐茶不思、饭不想，面容日渐憔悴。有时她借口出去捡一会儿柴，实际上却是去了果园，她在那儿一呆就是几个钟头。她的目光穿过矮墙，落到果园深处，她不忍心放过果园的任何一个角落，寻找小伙子的踪迹，可是她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以后的数日，她神情恍惚，她的整个身体包括她的眼睛、嘴唇都被爱火灼烧着。

“哟，你怎么了？怎么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母亲很担心她的状况，“出什么事了？难道你爱上谁了？”

本来嚅嗫着嘴想把小伙子送她苹果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就被母亲的那句“爱上谁”给打断了。那个递给我苹果的小伙子？天哪！难道自己真的爱上那个小伙子了？他到底在哪儿？为什么再没有出现？

那是一个满月的夜晚，天空中只有一轮圆月高高挂起，四周看不见一颗星星，月光透过天窗射到姑娘的房间，姑娘心爱的人像天仙一样从天而降。

“你想我吗？”

女孩沉浸在动听的耳语中，逐渐张开了眼睛，她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小伙子就站在眼前。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伙子好像把月光也带进了屋子，屋内到处充满了奶白色的柔光，小伙子瞳孔也反射出柔美的光。他轻抚女孩的长发，亲吻着她的前额和发丝，在她的耳边轻轻耳语。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也深爱着你，但我即将远行，所以今天特意来向你告别，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小伙子的身躯散发着苹果的香味，散发着属于男人的火一般的热情。女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喃喃地说：“我爱你，从你给我苹果的那刻起，我就这样一直等待着你的到来，我含着热泪眺望你走过的乡间道路，今天，终于把你盼来了。你知道吗，我的心日日被爱煎熬着。”

他们的心，他们的灵魂、肉体、血液融为一体。女孩的身躯沉浸在甜蜜之中，这种甜蜜也渗入了小伙子的身体……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古怪？不能静静地呆一会儿吗？为什么老是自己跟自己说笑？”

女孩听了母亲的话也不理会，只顾自己笑。那天以后，女孩那颗被爱焦灼的心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安慰，她的全身，甚至每一条血脉都散发着快乐。清晨她觉得晨风将她紧紧拥抱，爬上果园矮墙的绿叶好像也兴致勃勃地跟她说些什么，果园的四周散发着苹果的清香，她的面容也透射出苹果般的红色。

不久，她的身体变得丰满了。在变胖的最初，她的母亲和她自己都感到非常开心。随着时光的推移，母亲对女儿的变化感到吃惊，因为女孩的脸颊逐渐长出了花斑，肚子也开始变大。

“老天！我怎么这么不幸呀？”母亲拍着自己的额头，急得团团转。“你每天到哪去了？你没长脑子吗？真可惜，我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这是造孽呀！我当初怎么没有把你早早地嫁出去，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太让我丢人了，你都等不及了自己到处乱跑，现在我们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女孩起初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当她的身体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且自己也无法解释时，她完全明白了。她的肚子偶有胎动，随着感觉的日趋强烈，她的肚子也日益明显了。

“从今往后不准出门，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女孩不声不响地答应了母亲。她也真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不洁的女人了。她的身体走起路来比原来要重好几倍，她挺着大肚子，弯着腰，就连在院子里走几步都会让她感到疲乏。虽然父亲每天对她怒目而视，母亲也总是恶语责骂，但她心里却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快感、欣慰和幸福感。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这样顽皮，不安分。孩子每次向往外面的世界时，就会用力撞击她的肚子，每当此时，她会感到猛烈的阵痛，于是她会紧紧咬住双唇，有时疼痛难忍时就会大叫几声。她感觉自己都不想活了，宁愿去死。

母亲忙着加火烧开水，屋内充满了水汽。持续了三天的剧烈阵痛使她精疲力竭，阵痛和叫喊使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三天黎明即将来临，当清真寺发出第一声晨礼时，她出现了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的阵痛，阵痛使她无力的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随着一声尖叫，她的心像从那个青色鸟笼扑腾飞出去的小鸟般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她感到自己像小鸟一样轻盈，她依稀听到小孩“哇哇”的哭喊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发出了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呼叫声。她的声音也随着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远了。突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对她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到一个美丽的世界去！”她感到有一只手向她伸来，自己轻盈地飞了起来，她的身体自由自在地穿行在白云之间，绿油油的果园、树林，无边无际的沙漠就在她的前方，她深信有一个美丽的世界正张开双臂迎接着她。她将目光投向远方，眼前真的出现了一个特别美丽的世界，这是一个被白雾笼罩的世界，这个世界那么美丽，那样神秘，就像幻境，令人心驰神往。

“妈妈！”

这个声音虽然那么遥远微弱，但听起来是那么清晰，那是儿子的声音，她那被美丽的世界深深吸引的心突然被触动了，她又想起来了什么。

“妈妈，回来，别扔下我！”

声音那样真切，这声音充满了爱，同时伴随着强烈的请求和可怜的哀求。

“孩子，我亲爱的孩子。”她的心，她的血脉，像是被融化了，胸中的母爱似洪水般，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

“孩子，我的孩子！”她睁开了双眼，嚷着要看孩子。看到期盼自己的双亲憔悴、蜡黄的面容，她又是一阵心痛，她望着父母低声说：“我回来了，没有离开。”

“真主保佑，你终于醒来了，可把我们吓坏了。”母亲亲吻着她的前额。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抱过来，我不能不给他喂奶。”

“行了！”母亲让她情绪放松了后说，“你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还少吗？你为了这个孩子差点儿丧命，以后不要再说这些晦气的话了！”

她听后忙起身喊道：“我的孩子，快把孩子抱过来，我的孩子在哪儿？”

“你慢点，别急！你想让邻里们都知道你做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还不能为我们想想吗？还好，现在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否则，我的脸往哪搁！孩子的事你以后再别提了，操操自己的心吧！先把身子养好，剩下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求求你们了，把孩子还给我。”她泪流满面地起身央求母亲。

“不是已经给你说了嘛，别提孩子的事！”母亲的语气很坚决，“你的孩子已经死了，他一生下来就没有了呼吸，你爸爸把他净身后，当晚就送到公墓埋了。”

“啊！我的孩子！”她眼前一黑。她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她感觉自己突然漂泊在一片无边无际、生命荒芜的戈壁荒漠中，没有了方向。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撒谎，他们在骗你。”孩子刚才呼唤她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他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根本不可能抛开母亲独自离开。

母亲确实对她撒了谎。她整日泪流满面，最后母亲实在无法忍受她的思念之情，将实情告诉了她。孩子生下来后，母亲和父亲商量将他送人，于是由父亲将孩子裹进襁褓，把他放到了城里的大清真寺里，这个清真寺能容纳上千人。现在这个孩子被谁领养了也不知道。她听了实情后唉声叹气地痛哭了几天。她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她深信孩子还活在人世间，就是这一线希望使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的身体又恢复到了从前，她仍然像以前那样早上外出割草，只是父亲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前去，无论她去哪儿，父亲都会紧随其后，甚至不允许她多看果园两眼。

春季是乡下最美的季节，所有田埂上的新土都泛着绿色，她突然又想吃苹果了。美丽的春色勾起她美好的感觉和甜蜜的回忆，她又恢复了那种清晨出去割草的习惯。每天清晨，母亲还未睡醒时，她就起身来到阡陌纵横的田地附近的果园，期待小伙子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并递给她苹果。

她每天抱着很大的希望出门，却总是失望而归。她对小伙子的思念与日俱增。一天，她终于决定冒一次险，进入果园那敞开的大门，她知道这个苹果园很大，果子也非常多，这个果园令她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小时候每到夏季小朋友们就逃过看园老人的眼睛，他们藏到果园的某个角落偷果子吃。后来，这个果园不知承包给了谁，那个谁也不认识的人收果子、卖果子，追打靠近果园的孩子们，为了防止小孩偷偷进入果园，又在果园四周围上了矮墙，从那以后，人们就疏远了这片果园。

她来到果园边上的小屋时，心里怦怦直跳，那个小屋的房门是紧闭的。她盯着那扇门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她心里想，如果小伙子这时候打开门一定会看到自己的，他可能会很吃惊，会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去看望她的原因，也许他还会让她等一会儿，他会摘苹果给她吃。她就那样站着，想着。

门嘎吱作响，门上闩门的小铁链晃动得很厉害。她紧张起来。一个看上去很瘦小的中年男子从门里走出来，他看到女孩很吃惊，来到她面前问道：“你有事吗？”

“您好……我，我找个人。”

“你找谁？”

女孩呆站在那里，她想起来自己至今还不知道那个小伙子的名字呢。

“找承包这片果园的人。”

“我就是，你有事吗？”

姑娘一下急了。

“果园里有个小伙子吗？”

“姑娘，这里没有小伙子。”

姑娘失望极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伤悲，痛哭起来。

“你的好运来了。有人看上你了，他要把你带到城里去生活，你不想知道是谁向你求婚吗？他是在圣地住了多年因思念家乡回来的阿吉木。说起阿吉木，人们都以为他是个老汉，实际上他还不到四十岁，你姨姨给你做了媒人，把你这个聪明漂亮的姑娘介绍给了他。阿吉木为了你毫不吝惜金钱。他说只要聪明伶俐、善良就可以了，他几乎没有提其他任何条件。你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情况，见了他不要扭扭捏捏的，结婚当夜自己想个办法。”

母亲在她耳边不停地唠叨了几天，她无可奈何只好准备结婚。她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婚礼那天沾盐的馕，她连脸上沾都没沾一下就吃了。按照传统习俗，结婚那天离家前被嫁的姑娘要假装哭泣，可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她的丈夫中等个头，有些发胖。她站在装修豪华的新房，看着丈夫跪在祈祷壁前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男人将手举起来，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祷告时，她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在祈求什么呢？他可能在祈求真主给他一个称心如意、纯洁的处女，或者是正在对真主唱赞歌？

她突然想哭，全身开始颤抖，先是抽泣，后来是嚎啕大哭。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丈夫走到她身边，他的声音很浑厚，有着父亲般的慈爱。“你对我不满意吗？”

眼泪顺着男人的手指滑落。“不是，不是的。”她慌忙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呢？告诉我，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

男人把手从她的脸颊拿开，轻轻地给她擦拭眼泪。她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男人，男人很深情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温和，但却像燃烧的火一样照耀着她。她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小声地说：“我，我不是处女。”

她的声音，她的嘴唇，都在颤抖。当她说完这些话后，她感到自己卸下了重负，轻松了许多。

“介绍人说你是个聪明的好女孩。”男人的声音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吃惊。“我第一眼见到你时，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位天使般纯洁的女孩，你怎么……”

灯泡突然坏了。月光从窗户倾斜下来，照到她的脸和唇。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你不要骗我，我对你很满意。”男人来到她的面前，深情地抚摸她的面颊。“我回家乡后一直就想娶一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与我愿望相符的好女孩。我们真是很有缘。你不要以为我是在骗你。我也不想骗你。说真的，我离家在外也有十五年了，我和父亲去圣地朝拜，之后就留在了那里，不久就与当地的一个女子成家了。我的妻子跟我生活了近十年，但是我们没有孩子。”丈夫沉静了片刻，月光恰好从她的面颊反射到丈夫的眼睛。“她非常想要个孩子，经医生检查后发现是我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为了不伤害妻子，我没有将真相告诉她。后来我们想认领一个孩子。可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的妻子竟然怀孕了。当我的妻子告诉我她怀有身孕时，我像被雷击了一般没有了意识，那些日子我甚至想到了死。后来我发现，我的妻子和我的司机……我以前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我和妻子离婚后便返回了家乡。男人需要一个女人陪在他左右。今天我们已经正式结婚了，我没有什么隐瞒的，我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果你对我还不满意，那就由真主来决定吧！”

男人说话时声音沉稳，富有磁性。这种气息让她感到一种甜蜜。男人的呼吸对她来说是那么熟悉。她恍恍惚惚地将头埋在了男人的胸口。

“我的孩子还活着。”

一天她突然对丈夫说。

“你的孩子？什么？”丈夫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她。“你以前没有结过婚，难道……？”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慌张地摇摇头。

“你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母亲起先说孩子已经死了，后来又说把孩子送人了，现在孩子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丈夫沉默了好久，后来只好安慰她。

“行了，你那么想要孩子，我们就领养一个，只要你愿意。好了，千万别多想了，好好睡个觉！”

她失眠了，因为非常思念自己的孩子，她的乳房开始隐隐发胀，血管里的血液好像变成了奶向外流。

“妈妈！”她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叫声。

她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孩子哭叫妈妈的声音。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突然看见自己怀抱着摇摇晃晃、呀呀学语的孩子。她高兴、兴奋，她的心怦怦直跳，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乳房，慢慢吸吮乳汁。她突然萌生了一种伟大的母爱。

“孩子，我的孩子！”她亲吻着小孩的额头。小孩长得非常漂亮，眼睛明亮如镜，额头泛着光，身上散发着苹果的香味。

“看，我的孩子，快看，我的儿子！”她叫醒丈夫，“我的孩子回来看我了，有人把他带回来了。”

丈夫艰难地睁开眼睛，满不在乎地嘟囔：“你这是干什么，半夜三更的，不让人睡觉。”

丈夫又沉沉地睡过去了。丈夫不以为然的样子也没有让她生气。

她的心沉浸在欢乐之中，不停地盯着孩子看，亲吻他胖乎乎的小手。

她整夜都不时起身看孩子睡得踏不踏实。清晨她必须起来给丈夫烧净身的水，可她的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孩子。她在想：丈夫看到孩子后会像自己那样照顾孩子吗？他会怎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如果我说这是我的亲生孩子他会相信吗？他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那样对待他吗？起初，他也许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一定会对孩子产生感情的，他会抱他，跟他一起玩耍，对他像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那样。

丈夫从清真寺回来了，坐在放儿子的凉炕旁边，大口喝着妻子准备好的茶。丈夫无动于衷的行为激怒了她。她想，难道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假装没看到？又没有人让他把孩子培养成英雄。为了让丈夫能看到孩子，她把孩子抱了起来，孩子睡得正香，丈夫仍然无动于衷地喝着茶。

“原来你并不喜欢孩子！”她气得都快哭了。

“谁说我不喜欢孩子了。”丈夫冷冷地答了一句。“不是说让你领养一个孩子吗？”她吃惊极了，丈夫竟然没有注意到她手中的孩子，她垂头丧气地将孩子慢慢放到炕上，然后又亲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你在干什么？没事干嘛撞炕头……”

她瞪大了眼睛，盯了丈夫好一阵儿。

“难道你到现在也没有看到这个孩子，我的孩子……”

“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丈夫突然生气地对她说，“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孩子，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待时机。”说完连忙穿上鞋往外走。“我去商店一趟，给我准备晚饭。”

丈夫出门了，她一个人干坐在那里看着孩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丈夫看也不看一眼孩子，是根本就没有看到？

孩子醒了，看着妈妈甜甜地笑着。她看到孩子立刻忘记了不快。

她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一遍又一遍，她突然觉得应该让邻居们看看自己的孩子。她要抱着孩子到村里女人们晒太阳、聊天的地方去。

“快来，胡玛热古丽，我们刚才还说起你的事呢。”

“我的事？什么事？”

“我们听说你想收养一个孩子，自己不能生育，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让你男人从吐洪江的老婆那儿要一个孩子就行了。”

真奇怪，这些女人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她想告诉别人我抱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又没有说出口。她感到很失望，又低着头回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孩子？

孩子突然哭起来。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轻拍孩子。晚上她拍着孩子在院落里走来走去，丈夫回来后看见她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感到非常奇怪：“你在干嘛？”

此时，她终于相信丈夫根本看不到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这个孩子是真的，还是？难道孩子没有被人送回来？但当她看到孩子对着她甜甜地笑时，她的乳房又一次胀痛，她的视线一刻也离不开这个牙牙学语、自由自在的家伙了。

反正别人能不能看到孩子对她来说无所谓，她又抱起了孩子，她那颗因思念孩子、为孩子哀叹而破碎的心得到了暂时的安慰。她决定不把孩子托付给任何人，无论多么疲乏，她也绝不离开孩子半步，哪怕这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为了孩子变成鬼也心甘情愿，她已经决定了，绝不离开孩子。

孩子第一次清楚地叫“妈妈”，第一次在她面前蹒跚学步，她高兴至极。她将这份欣喜告诉别人时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当她告诉自己的母亲时，得到的不是母亲的信任，而是“你见鬼了吧”的回答。她的儿子在她的精心护理下逐渐长大，她真的一分钟也舍不得离开他。

随着岁月的推移，孩子慢慢长大了。他很少说话，更少见到他脸上有笑容，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早出晚归，如果问他去哪儿了，他会说：“妈妈，别为我担心，也别问我去哪儿了。请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的。”

一天孩子突然不见了，她日日朝大门眺望，眼泪都哭干了，心剧烈地疼痛，最后竟卧床不起。

这天天气阴沉、潮湿，云层越来越厚。她清晨起床净身后去做礼拜，为了孩子，她一直在祈祷。她预感今天出去会找到孩子的，于是她出门了。她深信一定能找到孩子的。她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便挤进人群去寻找自己的孩子。她看到面前的孩子便踉踉跄跄飞奔过去，她一步跨上前。“啊！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心肝！”她抱着孩子的头，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突然闯到他们面前的妇女。她的丈夫从背后抱住她，流着泪说：“亲爱的，别闹了，以后我陪你一起去找我们的孩子。”

多年后村长带了一群人来到了那个果园。这些日子他们以“开垦改造荒废果园为名”，在短短的几天已经毁掉了这个乡的好几片果园了。他们正要砍伐果树时，一个瘦小的老人出来拦住了他们。

“这不是一个荒废的果园，这个果园里有些稀有苹果品种，这个果园是这一带最古老的园子，你们谁也不准破坏这片果园。”

“谁也不准违背上级的命令。”胖村长朝老人叫嚷。“你说果子能填饱肚子吗？我们要化林为田，扩大耕地。你没有权力管我们。”“好吧，大家干吧！”

几分钟的功夫，好几棵果树就被砍倒了。老人气得浑身发抖。

“住手！”

“我拿老命跟你们拼了！谁要破坏这片果园就先要我的命！”

“让开，顽固的老家伙。”村长冲到他面前，“果园不是你个人的，你无权干涉。”

老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两行热泪流到了他花白的胡须上。正在往园子里担水的小伙子老远就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于是他拿起坎土曼跑到那伙人面前。老人流下的热泪就像流到了他的心上，使他热血沸腾。他攥着坎土曼，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光。一股浓郁的苹果芳香袭来，胖子一阵眩晕，有些害怕，向后退了几步。

小伙子和老人一直生活在果园中央那间小房里，守护着果园里的每一棵苹果树。“我从清真寺里把你捡回来，”一天老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对他说，“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把你交还给你的父母。我觉得你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好母亲，她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无可奈何才将你放到了清真寺。她一定非常思念你，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

小伙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孤儿。他心中一直能感受到一种亲情。有人从小就在他睡觉的时候轻拍他，像飞蛾一样围在他的左右。小时候睡觉时他感到总有人给他盖被子，抚摸着他的头，亲吻他的手和额头。他能感觉到那不是老人粗糙的、干裂的唇，那唇是柔软的、温柔的。他跟老人出门上学时，每天都有一个人亲吻他的额头，晚上他放学回来时也总是感觉到有人等着他。他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他的心中对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也逐渐产生了强烈的思念之情。他常常在人群中寻找那张面孔，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