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赛珍珠《大地》中王龙的负疚感*

2013-11-15 14:30
世界文学评论 2013年2期
关键词:赛珍珠阿兰伦理

黄 燕

论赛珍珠《大地》中王龙的负疚感

黄 燕

赛珍珠《大地》中主人公王龙自纳妓女荷花为妾后,在发妻阿兰面前常深感愧疚。其负疚感是源于中国封建传统伦理和西方资本主义伦理,以及中国社会新旧伦理的冲突与交融,这使王龙的形象更加富于多面性与人性的深度。作者赛珍珠借此融合了中国的现实语境与西方的文化语境,塑造了一个理想的中国农民形象。

赛珍珠 《大地》 王龙 负疚感 伦理

Author: Huang Yan

is a teacher at Hubei Polytechnic University(Huangshi 435000,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 is European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hy3799@126.com

王龙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代表作《大地》中的主人公。学界对其形象解读,论述颇多,多将其视为中国传统农民的代表,注意到其性格中既有勤劳善良、节俭朴实、正直孝顺、坚韧不屈的一面,同时也具有封建迷信、胆小自私、落后愚昧的一面,特别是当他成为地主后,表现出的好色、堕落的劣根性多被人诟病。但小说后半部中有一个情节,即自王龙纳妓女荷花为妾后,对发妻阿兰一直怀有较为强烈的负疚感,少有学者关注。笔者通过细读文本,试图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视角对王龙的负疚感作新的解读。通过分析王龙负疚感的成因,探讨作者赛珍珠在这部具有代表性的中国题材作品中表现出的创作倾向和审美理想,从而进一步加深我们对作品的深入理解。

一、中国封建传统伦理与西方资本主义伦理的冲突

《大地》是以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的农民生活为历史背景创作的,主要围绕主人公王龙一家的经历和遭遇展开。小说开始时,王龙是个贫苦的农民,从地主黄家领回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佣阿兰为妻。那时他对阿兰是满意的,因为阿兰符合王龙当时只要求妻子“不是麻子脸和豁嘴唇”的择偶标准。阿兰作为王龙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沉默寡言、勤劳能干,从嫁给王龙那天起就开始为他操持家务、伺候老人、生儿育女,因为阿兰的到来,王龙家的“三间屋子都搞得干干净净,差不多有了生气。老人的咳嗽也渐渐见好”(23)了。贤惠勤劳的阿兰不仅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和丈夫王龙一起下地干活,甚至每次在临产前还在地里劳动,回家先为家人做好饭后才独自一人进屋生孩子。而生完孩子后第二天,又像平常一样起来为家人做饭。按王龙自己的话说,像阿兰这样一个“多年来一直像狗一样忠心地跟着他的女人”的确“一般是找不到的”。在阿兰无条件的奉献下,夫妻俩齐心协力,靠着辛勤劳作和机缘(抢大户),家境逐渐富裕了起来,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地主。可以说,王龙能从贫苦的农民转变成富有的地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妻子阿兰无条件的付出与辛勤的劳动,“王龙从普通农民发家致富的过程实则就是阿兰默默奉献自己生命的过程”(姚君伟57)。没有阿兰的付出,王龙实现不了他的“儿子梦和土地梦”。但很快在生活富足后,王龙也摆脱不了饱暖思淫欲的劣根性,先后纳妓女荷花和婢女梨花为妾,开始过上了享乐的生活。

在《大地》中王龙开始嫌弃结发妻子阿兰是在其发家成为地主后的第七年。当时的王龙已有大量土地和家产,“开始对钱满不在乎了,而且开始想干些什么事来享受一下他的男子汉的生活”(136)。此时的他面对严重的水灾也不着急,而是跑到城里的茶馆喝茶、嫖妓,因而结识了来自苏州的娇小美貌的妓女荷花,并且疯狂地迷恋上她。他开始对结发妻子阿兰乱发脾气、百般挑剔,甚至残忍地抢走阿兰仅有的两颗珍珠去讨好荷花。这是阿兰在南方城市里,凭自己在大户人家生活多年的经验,从一个富户家的墙壁里找到,并鼓起勇气向王龙乞求得以留下的。这两颗不起眼的小小的珍珠不仅仅是阿兰“劳作了一辈子唯一的报酬”,也给了同样具有爱美天性的阿兰一种心理慰藉和满足。这时已经是非常富有,什么都舍得给荷花买的王龙却残忍地把它们抢了去,阿兰没有反抗,只是含着泪水无声地哭泣,此时她内心的痛苦应是无以复加的,因为丈夫王龙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美丽的一丝念想。在传统封建礼教和道德规范的驯化下成长起来的阿兰,默默忍受着丈夫王龙对她精神上的摧残。直到一天早上王龙“对着阿兰吼叫,说她有三天多不洗头”时,阿兰哭了起来,她“一边呜咽着,一边再三重复着这句话:‘我给你生了儿子——我给你生了儿子——’(155)。此时的王龙“不再作,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在她面前他感到惭愧,因而走开了,留下她一人”(173)。最终,王龙为荷花建起新庭院,并将她娶回家为妾后,整日陪着荷花吃喝、享受,而阿兰一个人依旧像个普通农妇一样孤独地下地劳作。

对丈夫王龙的残忍和喜新厌旧,阿兰没有抱怨,当时的社会伦理规范也不允许她抱怨,但她仍以给全家人烧开水,只是偏偏不给荷花用的方式“做了消极的抵抗”。当伺候荷花的丫环向王龙告状时,王龙“跑去训斥阿兰”,并怒不可遏地推搡着她,但只听到阿兰“简短地说道:‘你还把我的两颗珍珠给了她!’”(163)愤怒的王龙便垂下了手,无言以对,羞愧地走开了。在这一颇具讽刺意味的伦理场景与伦理冲突中,一贯沉默少语的阿兰只用简短的一句话便刺中了王龙不安和愧疚的心,也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小小的胜利,因为此后王龙只能让荷花另起炉灶。此时的王龙在妻子阿兰面前的愧疚感越来越强烈,甚至有时当阿兰和他说话时,他也不敢正视阿兰的眼睛,不敢和她说话。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这种愧疚感的折磨,王龙和荷花的关系也逐渐冷淡了下来,但此时的阿兰却已病入膏肓。“三年以来,阿兰肚子大得一直像怀孕似的,然而她并没有生育。尽管如此。她每天依然天一亮就起床,照常干活。”(191)王龙“看见她越来越消瘦,面色憔悴,皮肤蜡黄”(200),“望着她和她的身上奇怪的浮肿,他心里充满了内疚……由于无法摆脱他对她的这种负疚感,因此每当阿兰给他端饭或在屋子四周走动的时候,他总是望着她”(200—201)。王龙的这种负疚感至阿兰死前达到了最为强烈的程度。他用从未有过的和善态度对待她:“给她买特殊的食物”,坐在她的床边,为她点起火盆,让她取暖,当听到阿兰说——“这太浪费”时,视土地为生命的他竟然说只要能治好她的病,他宁愿把土地全部卖掉!此时的王龙俨然成了现代意义上的模范丈夫。阿兰死后,王龙试图通过给阿兰安排隆重的葬礼以平复心中的愧疚感,但并未奏效。在阿兰下葬的这天,他为自己曾残忍地抢走阿兰唯一仅有的两颗珍珠而后悔不已。只可惜逝者已矣,阿兰已听不到他的忏悔了。

在作者笔下王龙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皖北农村,此时中国广袤的乡村依然保留着传统的中世纪农耕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依然维持着以儒家的伦理道德为核心的宗法制社会,赛珍珠在作品中也是为人物设置了这样的一个历史背景与伦理环境。儒家的“三纲五常”是当时中国社会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道德原则和准绳。“三纲”中的“夫为妻纲”即强调妻子对丈夫的绝对服从,而丈夫纳妾是合法合理的,且按照“七出”之规定,妻子不可有任何不悦和怨言。赛珍珠在作品中曾借王龙婶子的话明确地指出了当时社会男人们纳妾的普遍性:“你不要以为,对任何男人来说,一个女人就够了。……如果他有钱,自己另外买了一个女人,把她带到家里,你也犯不着生气,因为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151)因而当王龙终有一日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地主,拥有了相当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时,按照那个时代与社会所公认的伦理道德标准——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去纳妾也是非常正常和自然的。

赛珍珠在小说文本中,首先是将王龙放在了认可其纳妾的中国的历史现实背景和封建社会的伦理语境中,但同时赛珍珠作为一个美国人,又不自觉地用现代西方资本主义伦理观念来观照王龙的纳妾行为,从而让其产生对妻子阿兰的负疚感。西方资本主义伦理以人道主义作为道德规范和伦理原则,“强调利己与利他、利己与利公相结合,强调自爱与仁爱的平衡”(罗国杰 6)。这种强调人和人之间的一种契约关系的伦理,和“自由、平等、民主”的政治理念,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准则。赛珍珠描述王龙纳妾后对妻子的负疚感即是以西方现代资本社会的政治文化背景和伦理语境展开的。按照西方资本主义的伦理要求,王龙的纳妾行为理应受到谴责,且为法律所不允许,其对妻子的负疚感是作者赛珍珠基于资本主义的伦理要求,来评判半殖民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农民王龙的一种结果和道德要求。同时,赛珍珠还将西方尊重个体的地位、价值和尊严的个体本位思想赋予王龙,让其不仅对妻子阿兰怀有负疚感,还甚至会因阿兰对他“只是感到害怕而毫不反抗”(135)而感到生气。王龙的这一思想显然不是一个中国封建社会农民所固有的,而是源于作者赛珍珠基于自己本国文化的一种主观构想。由此,可以看出,赛珍珠在以自己的文化为参照,审视王龙这个“异国形象”时,虽结合了中国的历史背景和现实语境,但也正如乐黛云先生所说:“不可能完全脱离自身的处境和文化框架。”因此王龙既是中国现实语境和伦理环境中产生的人物,也是赛珍珠在“自我”文化的观照下,按照西方资本主义伦理要求塑造的一个“他者”形象。

二、中国社会新旧伦理交融的感性显现

王龙的负疚感不仅仅是赛珍珠将其置于中国封建传统伦理与西方资本主义伦理冲突中产生的,也是源于王龙自己所生活的时代。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处于一个剧烈动荡和变革的时期,是一个新的思想与旧的习俗并存的年代。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国门,西方的各种思想和学说迅速传入中国,对中国传统封建思想形成了强烈冲击,中国传统的家庭制度也逐步走向崩溃和瓦解。在这个政治纷乱、军阀混战、土匪横行的时代,一个又一个新的革命不断地在孕育。这是《大地》文本中所影射的王龙所经历的时代,也是赛珍珠在中国生活的历史时期。各种新思想的传播以及社会的变革和剧烈的动荡,必然会引起人们某些思想观念,包括伦理意识和观念的转变。这时,新的现代民主观念与伦理意识和旧的封建等级观念与伦理意识,以及倡导自由平等的新时代的道德理想和旧的儒家道德规范必然会共同存在,相互交织在一起,王龙就处在这样一个新旧伦理的冲突与交融之中。王龙的形象实际上就是中国社会新旧伦理交融的感性显现。

王龙在作品中出场时还是一个留着辫子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自卑羞怯、猥琐懦弱。结婚这天进城接妻子阿兰过门,在城里“剃头街”理发时,剃头师傅说道:“(现在)时兴的是剪掉辫子。”(10)此处即暗示了故事的背景是辛亥革命刚刚发生之后。当时只知固守着土地,满脑子装的是“土地和儿子”,不知革命为何物的王龙,回答要回去问过父亲,才能决定是否能剪掉辫子。和阿兰结婚几年后,家境刚有所好转,就遭遇了旱灾,王龙一家即遭到同村饥民的哄抢。而好吃懒做的叔叔因加入了匪帮,成了“红胡子”才没被饿死。可见当时即便是在相对闭塞的宗法制农村,也因兵、匪的扰乱和农民运动的爆发,社会秩序变得有些混乱,而农民们的思想和意识在这个过程和环境中,也必然会受到影响和冲击。

在安徽老家无法生活下去后,王龙一家老小乘火车去了南方的城市。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阿兰带着老人和孩子乞讨,王龙则以拉黄包车维持生计。他“每天从早到晚在街上奔跑,渐渐知道了这个城市的一些风尚”(85),知道了“市场”、“商行”,被称为“西洋大学”或“中国大学”的学校,以及富人们晚上去的“茶馆”和“寻欢作乐的地方”,见到了许多新奇的事物,看到了“黄头发、黄眼睛”的洋人,也看到了“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有青年演讲”(86),到处有人“散发传单”,“到处都能听到人家在谈革命”(彼德•康 142)。在这个经常看到新鲜事、遇到新鲜事的城市里,王龙身处其中,自然也耳濡目染地受到了新的思想和道德意识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快,“城里到处出现了恐惧不安的景象”(104),富人们忙着转移财产,这是革命即将来临的一种预兆,这时王龙不幸遇到了拉壮丁,但他侥幸逃脱了。而正是这场在王龙看来“不知道是‘谁打谁’的革命”,碰巧又帮他得以东山再起。王龙住的棚户区附近发生了贫民暴动,他和妻子阿兰混在“抢大户”的贫民中,各自抢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第二天王龙一家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乡,靠着这些珠宝买田置地,得以发迹,成了殷实的地主。

此时,伴随着时代的变迁,在城市里见了世面,并受到新思想影响和熏陶的地主王龙,和小说开场时那个卑微怯懦的农民王龙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在认识荷花后,不愿“永远像个老式的傻瓜”的他毫不犹豫地剪掉了标志着落后的“尾巴”,而且越来越时髦,开始用“从商店里买来的外地产的肥皂”洗澡,将“外国的香头油抹在头发上”,还买来金戒指戴在手指上。此时富有的他,虽一面按照当时仍处于社会主流的封建社会的旧的道德要求和习俗娶了荷花为妾,但同时在新的现代民主思想和伦理观念不知不觉的影响下,他对妻子阿兰怀有负疚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王龙对妻子阿兰的负疚感,其实是整个中国社会历史的变迁在一个个体身上留下的烙印,是时代发展的一种投射。这种意识和情绪反应也是古老的中国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一种写照。赛珍珠从这个独特的角度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处在变化和变革中的中国社会。正如她自己坦言,她正在“注视这个在革命中的国家,看到旧时代被摧毁,新时代在斗争。虽然还很嫩弱,但却充满生机,新时代即将诞生”(赛珍珠 1992:6)。

三、一个西方作家笔下的理想农民

赛珍珠结合中国的历史和伦理语境,同时用西方资本主义的伦理要求与政治文化背景来考量王龙的行为时,通过其在纳妾过程中面临伦理选择与伦理困境时表现出的喜怒哀乐和其他种种情绪反应,展现了王龙丰富的人性:既残忍无情又善良温情,既好色堕落又善于自省反思,这些特点使王龙作为一个“复杂性格的人物”,其“长处和弱点一览无余地摆在了读者面前”(保罗•A•多伊尔 28)。青年时期的王龙贫穷卑微,但勤劳善良、踏实肯干、为人正直、孝顺节俭,每天早上起来给父亲烧水做饭,灾荒之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先给父亲吃喝。在南方逃难的城市里,他也坚决不肯吃儿子偷来的一块肉。但当他有了钱成了地主后,就开始变得贪图享受、好色堕落、残忍无情,这些都构成了王龙极其丰富和多面的性格,使他绝不再是一个西方作家笔下概念化、脸谱化的刻板的中国农民形象。而赛珍珠在展现王龙性格多面性的同时,也兼顾了其行为符合中国社会伦理环境的真实性,从而塑造出了一个西方作家笔下的理想的中国农民形象。

赛珍珠能较为深入细致地刻画王龙的形象,源于她在1917年婚后与她的农学家丈夫深入安徽宿县农村的几年生活。在这几年中,赛珍珠经常走进寻常农家,了解他们的生活,“并且获得他们生活中最秘密、最内在的信息”(赛珍珠1992:5),她曾在其自传《我的中国世界》中这样表达她对中国农民的理解:“在南徐州居住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了解那些住在城外村庄里的穷苦农民……穷人们承受着生活的重压,钱挣得最少,活干得最多。他们活的最真实,最接近土地,最接近生和死,最接近欢笑和泪水。走访农家成了我自己寻找生活真实的途径。在农民当中,我找到了人类最纯真的感情。”(赛珍珠1991:156)这些饱含深情而又朴实的话语,传达出了赛珍珠对中国农民生活的深入了解和情感上的极大认同。同时,她还给予了中国农民极高的赞誉和褒奖,她说:“中国农民具有强大的力量,他们心地善良,其精明智慧,令人吃惊,又令人愉快。我觉得,占中国人口百分之八十五的农民是人类的优秀分子,然而,他们目不识丁而不被人注意,这简直是人类的一大损失。他们充满了魅力,宽宏大量。”(赛珍珠 1991:285)也正是因为她对中国农民不偏不倚的公正态度,扭转了自20世纪初以来充斥着“黄祸论”的“唐人街小说”丑化和歪曲中国人的历史,进而改变了两代美国人对中国的印象。

身为一个外国人的客观的眼光,使赛珍珠在创作时远离了启蒙主题,避免了“五四”激进的话语,同时,又使她对中国农民的同情与关切“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她站在西方文化的立场上,结合中国社会的现实语境,从普遍的人性论思想来考量王龙,充分地再现了其人性中存在的善恶的两重性,从而让我们看到了其对妻子的无情和负疚之情。赛珍珠曾这样表达她对人性的理解:“我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自己的天性和经历使我禁不住要去探索每一个人的另一面。好人有坏的一面,坏人也有其好的一面。如果理解人的两面性这种能力让那些只求一面的人迷惑不解的话,那么,对我或者对像我这样的另外一些人来说,这种能力却能使人在爱和生活中得到无穷无尽的乐趣和机会。”(赛珍珠 1991:293)可以说,赛珍珠对人性的理解或说“对人性的适度把握”(兰守亭 99),不仅是其描述王龙的负疚感,也是其塑造王龙总体形象的主要原则和依据,而这一原则和依据显然源于西方的人文和文化传统,对这种善恶相混的人性的描写也是西方作家创作中的一个鲜明的特色。

任何作家笔下的“异国形象”都不会是对异国人物的简单复制,而是融入了“自我”文化的想象和描绘。赛珍珠将王龙置于中国历史语境和西方文化语境中加以考察,让其处于中国封建伦理和西方资本主义伦理,以及中国社会新旧伦理的冲突与交融之中,使其在纳妾后对妻子阿兰产生较为强烈的负疚感。这种负疚感客观上让王龙的形象更加富于人性的深度,更加丰富和饱满,也更加具有普世化的色彩,让中西方读者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从而让《大地》获得了跨越国界和文化的世界品质,同时也传达出作者赛珍珠主张基于人性的视角来塑造人物,并渴望将中西方文化相互融合的一种审美理想和创作倾向。《大地》也因其“所具备的揭示人类共性的能力”,“使西方读者能够带着‘理智、同情和理解之心’去认识中国”(保罗•A•多伊尔 24)。

在中国生活长达近40年的赛珍珠忠实于自己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描绘了王龙从贫农到地主的转变与堕落,同时又基于西方的文化背景与传统,以及审美趣味和心理,对中国农民王龙进行了一定的改造,这种改造体现了作家创作的主体性和创造性。王龙也成为了一个西方作家笔下的理想的中国农民形象而被世界人民所共同关注和接受。

注 解【Notes】

*本文为作者参与的湖北省重点学科“艺术学理论”立项(项目编号:2013XKJS)建设成果。

[1][美]赛珍珠:《大地》,王逢振等译,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文中《大地》引文均出自此书,下文将不再一一注明。

[2]即农民“抢大户”。

[3]此处暗指太平天国时期活跃在中国北方的农民自卫武装组织“红枪会”。

[4] 此处暗指当时的南京。

[5] 这里暗指时值北伐战争时期。

[6] 此处指赛珍珠的第一任丈夫美国农学家约翰•布克。

[7]古代的南徐州除今天的江苏镇江以外,还包括现在属于安徽的宿州灵璧砀山一带。

[美]保罗•A•多伊尔:《赛珍珠》,张晓胜等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乐黛云:《中国比较文学发展透视》,《东方丛刊》1998年第2期,转引自高鸿《跨文化的中国叙事——以赛珍珠、林语堂、汤亭亭为中心的讨论》,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页。

兰守亭:《论<大地>三部曲对人性的适度把握》,临沂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2期,第99—102页。

姚君伟: 论赛珍珠笔下的王龙的负疚感——<大地>人物论之二》,《镇江师专学报》1995年第1期,第56—60页。

罗国杰、宋希仁:《西方伦理思想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

[美]彼德•康:《赛珍珠传》,刘海平等译,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

[美]赛珍珠:《自传随笔》,夏镇译,转引自刘龙《赛珍珠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美]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尚营林等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Wang Long,the protagonist of Earth by Pearl S. Buck, often felt guilty to his wife Alan since he married lotus who was a prostitutes as a concubine. His guilt is originated from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feudal ethics and Western capitalist ethics, as well as the con fl ict and blending of Chinese ethics of the new and old. These con fl icts make the image of Wang Long even richer the more diverse and deepen his humanity. The author, combining the Chinese reality and Western cultural, creates an image of ideal Chinese farmers.

Pearl S. Buck

Earth

Wang Long quilt ethics

黄燕,湖北理工学院师范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欧美文学。

作品【Works Cited】

Title:

On the quilt of Wang Long in Pearl S. Buck’s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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