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武 [短篇小说]
水桶巷只有三户人家。
外号“小俊人”的老钱、外号“大螃蟹”的庞春娟和外号“王八加一”的王九,分别是这三户人家的户主。
众所周知,在后河底街,住着七八户人家的小巷有很多条,就像一棵大树的树须,密集地分布在前后盐河之间。这些树须,常年吮吸着河道里扬起的水汽,长长短短的青石路面上越显湿滑,还散发着阴郁的霉臭味。
水桶巷有一条河,一条断头河——从后盐河岔进来,就像一个人的盲肠,堵在洋桥弄上。
从洋桥弄沿河北拐进来,头一家,就是小俊人老钱家。老钱家的院墙有一人多高。本来老钱可以在临着洋桥弄的一面开门,其实原来也有一间门,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据说,是和对面的周家没处好;又据说,老钱养个傻儿子,都怪门不好;还据说,他老婆突然暴病而死,也和门的走向有关。老钱就堵死了洋桥巷的门,专走临河的小门了。
紧挨着老钱家的,是大螃蟹庞春娟家。大家叫她螃蟹,并不是她有横行的习惯,也不是她脾气横,主要还是因为她漂亮。因漂亮而叫螃蟹,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是,大家街头巷尾称她螃蟹,拿她说笑,似乎都在逃避一个嫌疑——把她吊在嘴里,吐在舌尖上,并不是因为她的长相俊俏,而是她确实有话题可说。庞春娟在街道手帕厂上班,那是个女人扎堆的地方,自然养成了唧唧喳喳的毛病。而她男人老屁,真是一棍砸不出个屁来,是煤球厂资深送煤工。
隔着庞春娟家的院门,是王九家。王九家院子小,格局又和老钱、庞春娟家有所不同。王九家前门和他两家一样,临着断头河,而另一面,又临着宽阔的后盐河了。别看王九家院子小,家里人口最多,一挨肩五个女儿。有人调侃王九,王八加一,你狗日的有真本事,养九条仙女啊。王九养不出九条仙女,最小的女儿王小夏,已经是偷养的了。
到了一九七九年夏天,王小夏正好十岁,她的大姐王梅,已经十七岁了,正和一个叫小古的知青谈恋爱。透露这个秘密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钱的傻儿子钱文革。
钱文革在一九七九年夏天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的钱文革还不能识字,数数儿也只会数到十。王小夏逗钱文革说,文革,你今年几岁啦?钱文革说,十四。王小夏又说,去年呢?是不是十六?钱文革想想,没说话。王小夏又问,明年呢?钱文革又想想,朝王小夏脸上啐一口唾液。钱文革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吐得有力,正好吐在王小夏脸上。王小夏拿他没辙,一边骂,一边到处找瓦片,要把他砸下来。钱文革已经笑着跑了。
钱文革喜欢在墙头上飞跑。他从自家的墙头上,一路跑过庞春娟家的墙头,跑到王九家的树下。王九家的墙拐上有一棵大榆树,可能是两面临水的原因吧,榆树又粗又壮,枝叶十分茂盛,有一根大树枝,都伸到酱油厂的屋顶上了。钱文革跑到树下,伸手捏一条毛虫“洋剌子”,要往追过来的王小夏身上扔。王小夏吓得缩着脖子,嘟嘟囔囔骂着,只好走开了。
得胜的钱文革,站在墙头,挺着肚子,掏出小鸡鸡往河里撒尿。河水响起快乐的哗哗声,让钱文革更加的亢奋。钱文革撒过一泡尿后,开始在腿裆里抓挠——小鸡鸡沾上洋剌子毛了,火辣辣的又疼又痒。钱文革抓挠了一会儿,纵身一跃,扑向那棵大榆树,猫一样噌噌噌爬上去了。
钱文革蹲在大榆树的枝丫里——三条大树杈形成一个“窝”,钱文革像蹲在窝里的麻雀,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动静。钱文革喜欢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英雄,他只要爬到大榆树上,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就要警惕地观察四周,看河水里有没有漂上来一个石碾——那是水鬼常玩的把戏,看河那边有没有潜伏的特务,看王九家进进出出的一窝女儿。钱文革就是在大榆树上,发现王小夏的大姐王梅和小古抱在一起的。钱文革先是看到小古,这个一米八五的英俊青年,在一个叫东辛的农场插队,刚刚返城。小古身穿漂亮的海魂衫,蓝裤子,蓝白相间的回力牌球鞋,神气活现地走到王九家门口。小古犹豫着,准备敲门。小古还没有敲门,王梅就从屋里冲出来了。王梅兴奋地蹦跳着,跑到院门后,趴到门缝上往外看。不用说,王梅看到小古了。王梅把门拉开,一把拽进小古,扑进小古怀里。小古紧紧搂着王梅。两个人像麻花一样,扭缠在一起。
钱文革很生气。也不知为什么,他气得七窍生烟了。他真想弄一把弹弓,包上一块铅弹,打在小古的后脑勺上,把他后脑勺打一个洞,喷出的血,就像他撒出的尿,快乐而汹涌。但是,钱文革没有弹弓。钱文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古的后脑勺——小古正低着脑袋,在王梅的脸上乱啃。小古一边在王梅脸上啃咬,一边伸出脚勾着门,灵巧地把门关上了。然后,小古掀起王梅的花格裙子,一头钻进王梅的裙子底下。王梅两手紧紧抓住小古的头发,不停地抽气,抽气……眼看就要没有气了。小古腰一直,把王梅扛起来。王梅倒趴在小古的后背上,两条腿被小古拎着,咯咯欢笑着,被小古扛进了屋里。
钱文革从大榆树枝丫里飞身跳上墙头,从墙头一路狂奔,跑到自家的院墙上。钱文革看到洋桥弄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刚刚还骂他的王小夏,也无影无踪了。钱文革只好从墙头跳下来,穿过红旗弄,跑到老顾家杂货店,把他看到的怪事,如实报告给老顾了。
钱文革不仅在墙头上飞奔、撒尿,还喜欢在墙头上睡觉。墙头只有一尺宽,有的地方还堆着碎石子,有的地方还高低不平。可这算得了什么呢?他就睡在这些碎石子上,睡得很惬意,居然能一睡半天,有时还打着得意的小呼噜,流下晶亮亮的口水,他把墙头当成自家的大床了。
钱文革睡在墙头上,前天被洋剌子“剌”过的地方还是痒,他又在那里疯狂地挠起来。
钱文革一边挠,一边看河对面高大、厚实的墙壁。那是废弃的酱油厂的后墙,比他现在躺着的墙头要高很多。钱文革也想睡到酱油厂的屋顶上。钱文革的目光,从酱油厂屋顶移下来,堵在他眼前的是光滑的粉墙,墙基一直伸到河水里。如果他想爬到酱油厂的屋顶,像庞春娟家的那只花狸猫,在酱油厂黑色的屋顶上睡觉,就必须跳进河里,再从河里往上攀爬。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酱油厂的后墙太高了,也太光滑了,他根本爬不上去。钱文革只好在墙头上睡觉了——他看到伸向屋顶的大树枝。
庞春娟下班回家,对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钱文革,嘀咕一句,这个小革。又大声叫道,小革,回家睡。
钱文革一动没动。
庞春娟没有急于把晾晒在院子里的花床单收进屋里。她站在花床单后边,让身体露出半边,待了两秒或三秒,再次看一眼钱文革,发现他腿裆部位支起来很高。庞春娟噗哧一笑,脸上一热,拿起靠在墙根的红漆澡盆,走进厨房。厨房里旋即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庞春娟让流水声继续响着,跑出来,她再次看看钱文革支起的部位,顺手拿起院门后的竹竿捅钱文革。庞春娟一边捅一边说,小革,小革……
钱文革真的睡死了,他翻侧过身,拿脑勺、后背和屁股朝着庞春娟。庞春娟继续用竹竿捅他屁股。钱文革干脆“咕咚”一声,嘹亮地放一个臭屁。庞春娟拧着鼻子,再捅他一下。钱文革又放一个屁。庞春娟到底没有忍得住,骂一句,日你妈妈的。
庞春娟回身进厨房。流水声消失了。
庞春娟端出红澡盆,又从厨房拿出两只暖水瓶,把暖瓶里的热水全都兑进澡盆里。庞春娟在脱衣服之前,偷眼看看钱文革。钱文革像墙头上新垒的一块石头,只是短裤里的宝贝还直挺挺地支棱着,伸出来的两条腿,有一条挂在墙里边。庞春娟又嘀咕一句,摔死才好!
庞春娟躲在床单后边洗澡,抄水声很轻——她怕把钱文革惊醒。庞春娟本周是白班,下午四点下班,到家也才四点十五分。庞春娟想好了,洗完澡,把家里偷来的花花绿绿的手帕拿到吴裁缝家,请吴裁缝为她拼一条裙子。花手帕拼的裙子,当然不能穿进厂里了,但在后河底街还是可以穿的,那一定光鲜耀眼,就像这块花床单,也是手帕拼成的,引得多少人羡慕啊,隔壁王家大女儿王梅,不是都眼馋死啦。庞春娟一边往身上抄水、搓灰,一边想着花裙子穿在身上的样子,两只手便犹豫起来,在平坦的小肚皮上滑来滑去,然后,轻轻托托下坠的乳房,突然有些伤感,什么时候乳房这么松啦?像油瓶一样,再往下坠,就拖到肚脐眼了,而且,乳晕也越来越深,没有了往日的粉红和细嫩。
风吹动了床单,撩在庞春娟的肩头。庞春娟光顾审视自己的身体,没有注意床单只遮住她的眼睛,她脖颈以下部位是完全暴露的。庞春娟想到墙头上的钱文革,便掀起床单,偷眼看过去。她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惊诧的眼光。庞春娟的目光被那双眼睛弹回来,本能地往下扯床单遮挡,反倒把床单给扯了下来。庞春娟惊叫一声。
钱文革哈哈大笑着,一个翻身,不见了。
庞春娟呆呆坐在澡盆里,愣了好一会儿。
庞春娟望着空荡荡的墙头,夸张地做一个怪笑的样子,笑意便一直留在了脸上。
庞春娟两手在澡盆里快乐地拍打着,水花四溅。她再次往身上抄水时,还哼起了小曲。
老钱缩着脖子,站在门空下,愤怒地大喊,小革。
酱油厂屋顶上的花狸猫,被惊吓得抬起头来,咪一声,又若无其事地睡了。老钱从门空往前走两步。老钱两步正好走到河边。老钱站在河墙的青石板上,朝左边墙头上望望,又望向右边的洋桥弄。老钱两边观望的时候,不是脖子在动,而是身体在动——不停地转着身体——老钱的脖子直接放在肩膀上了,他如果要扭动脖子,就只能和肩膀一起扭动。
老钱在原地扭了好几圈,嚷了好几嗓子,没有捕捉到任何有关钱文革的消息。
这是黄昏时分。黄昏时分的后河底街,家家户户都在吃饭。老钱没有吃饭。老钱养了这么个儿子,没心思吃了。老钱本来要揍一顿儿子的,他肚子里的气原有十分,走到门口减了三分,走到河边又减了三分,儿子没有回应,他就没有气了。老钱把手里的鞋扔进院子,拉上门,闪身走进庞春娟家。
庞春娟刚从老钱家回来——半个小时前,她和老钱在他家那张破皮床上翻江倒海,把皮条都绷断好几根。老钱心疼皮床,草草了事就从庞春娟身上滚下来,半途而废了。庞春娟哪能饶得了他。可任凭庞春娟再怎么逗弄,老钱也攒不起精神了。庞春娟极不满意,大骂老钱没用,顺带着,也把几天前钱文革睡在墙头,偷看她洗澡的劣迹抖了出来。老钱听了,气得牙疼。
老钱没找到儿子,习惯性就拐进庞春娟家了。
庞春娟正在试新裙子。
看看,看看,好不好看?庞春娟晃晃腰,花手帕拼成的新裙子,花里胡哨地飘动着,圆领衫里的油瓶奶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好看。老钱笑眯了眼。
好看也不叫你看!庞春娟突然白了他一眼,老钱你手摸心窝想想,你养的什么杂种儿子?睡在我家墙头上,拿竹竿都捅不醒,却睁着眼睛看我洗澡。
叫小杂种看到啦?
我怎么知道?庞春娟一扭身,我怎么知道?看了又怎样?你看也是看,你儿子看也是看,又不是外人……对呀,你狗日的发狠要打那小杂种一百鞋底,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跑了,小杂种算到我要揍他。老钱拿手拨弄一下庞春娟的乳房,说,小杂种随我,喜欢女人,长大了不输给我。我看我家小杂种一点儿都不傻,你说呢大螃蟹?
我看傻透了,龙生龙凤生凤,有这么造型的老子,能养出好东西来?
我说大螃蟹,你他妈哪里都好,就是嘴巴缺德。
你才更缺德,你说你有出息没有?
老钱咂咂嘴,摇一下头(其实是肩膀在晃),说,改天搬到你家床上,你家板床,结实。
庞春娟不屑地白他一眼。
不信?看我弄不死你。
我家板床才不让你折腾呢。
钱文革一条腿断了。
真是出鬼了,钱文革一个夏天都在墙头上跑来跑去,他身轻如燕,飞墙走壁,没有人想到他会摔下来,更没有人想到他会断一条腿。可钱文革确是断了一条腿。在河边老榆树纷纷落叶的深秋,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钱文革的腿,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大夹子夹断了。
根据后河底街许多人回忆,先是杂货店老顾家大黄狗失踪,后来是庞春娟家那只花狸猫下落不明,最后才是钱文革中招——能夹断狗脖子的一只大铁夹,夹住了在墙头上飞奔的钱文革的脚。猝不及防的钱文革疼痛难忍,摔下墙壁,摔在水桶巷坚硬的青石板上,钱文革听到咯嘣一声,起初他没有弄明白这清脆的声音来自何方。等到老钱飞奔过来,抱起他往医院奔跑时,才知道腿断了。
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的钱文革,是被老钱用三轮车拉回家的。
三轮车是煤球厂的运煤车,老钱托老屁借的。老屁把三轮车借到家时,遭到庞春娟一顿臭骂,还挨了几扫帚。因为老屁没把三轮车打扫干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煤灰。庞春娟把三轮车擦干净了,还抱来一床花被子,铺在车厢里。
让老钱非常不爽的是,钱文革认出是庞春娟家的被子了。
老钱责骂道,就你眼尖,眼尖怎么没看到墙头的大夹子?他妈的王九……小革,你知道谁下的毒手吗?
钱文革说,我不知道。
王九。老钱说。
不可能。钱文革口气非常坚定。
当然不可能。老钱说,是王九大闺女王梅。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老钱说,他妈的,都说我家小革傻,我看谁都没有小革机灵,小革,实话告诉你,是王梅招来那个破男人,知青小古。
钱文革刚要继续说不可能。
老钱又说了,小革你知道知青小古为什么要对你下毒手吗?你狗日的到处讲王梅和小古亲嘴,你跟杂货店的老顾说过,是不是?你跟吴裁缝说过,是不是?还从人家窗户里,偷看人家……那个……是不是?人家断你一条腿,已经是轻的了。你小杂种还看到什么?看没看到庞春娟家花窗帘……
钱文革不说话。
老钱没听到小革说话,心虚了好一会儿。老钱继续说,小革,腿好了,不要再跑墙了,墙头上多危险,听到啦?
听到啦。
钱文革的回答让老钱十分满意。
钱文革回家后,还要继续卧床。伤筋动骨一百天。钱文革腿上的石膏和夹板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拿掉。但是,钱文革心里已经痒痒的了,他多么想去跑墙啊。钱文革从窗户里看到,他家的墙头上抹上了一层水泥,在水泥上还插上一块块玻璃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钱文革非常奇怪,墙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玻璃片呢?
天天照料钱文革的,当然还是老钱了。可老钱经常不在家。老钱也没有走远,他就在隔壁庞春娟家。钱文革经常听到老钱哈哈的笑声。有时,也会听到庞春娟的骂声。虎毒不食子。这是他常听到的话,虎毒不食子……
下边的话,钱文革就听不到了。
钱文革的腿还是瘸了。钱文革扔了拐以后,已经临近春节。钱文革不像以前那样灵活了,不能快速奔跑了。至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墙头,他只能在很多时候抬头望望了。他在望着墙头的时候,嘴里会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像火车的汽笛。细心的人发现,他是在学火车的奔驰。他的腿失去奔跑的能力,心里的奔跑依然继续。他呆头呆脑、或者念念有词的样子,一时成为后河底街坊邻居的谈资,有的说,这孩子越来越傻了。有的说,不,他比先前聪明多了,有六分人样了。
有一天,老钱在自家的窗户里,看到酱油厂屋顶上,有一只大猫在睡觉。中午的阳光和颜悦色地照耀这只大猫,大猫身上泛着金色的光芒。老钱感到奇怪,庞春娟家的猫不是死了吗?哪里又冒出来一只?而且这么大……这是猫吗?这不是小革嘛……老钱的心抖一下。
发什么呆呀你!老钱身下的庞春娟说。
一只猫……
猫有什么稀奇?你来不来啦……庞克娟声嘶力竭地说,来呀你他妈……
老钱来不了了,他的身体像鼻涕一样软了。隔着墙头、小巷和河岔的酱油厂屋顶,由于高度和视角的差别,仿佛比墙头离他还近。屋顶上那只大猫的喘气声,他都能听见……他突然害怕那只猫,非常害怕。
滚吧你!
老钱被庞春娟掀到了床下,与此同时,身底的皮床断了三根皮条。
毫无预兆的,钱文革突然出现在庞春娟家门空里。庞春娟吓死了。庞春娟被当场吓死了——她刚要出门,突然看到她家门空里站一个人,庞春娟魂就没了。
钱文革把她扶到床上,扶她躺下。
庞春娟不躺。庞春娟手抚胸脯,喃喃道,小狗吃小狗吃……你……你吓死我了小狗吃的……我要死了亲妈妈呀……
你不能死。钱文革说,我不要你死。
我不死,你就得死。老钱在家等我。老钱等不到我,一会儿找过来,你就死定了。
他来不了了。钱文革拉起庞春娟,说,走。
庞春娟不知什么事,被钱文革拉着出门,穿过小院,走出院门。
看。钱文革说。
月光下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吊死鬼。庞春娟妈呀一声,灵魂再一次出窍了。
钱文革不慌不忙地安慰道,别怕。他动不了。他死了。
庞春娟认出来是老钱。老钱的脖子上套着勒猫的大夹子,双脚悬空地吊在墙壁上。庞春娟惊异地发现,挂在墙上的老钱,终于露出一截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