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 锋(达斡尔族)
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天气还不见转暖。雨下了三四场,树叶还没有完全打开,不过,新抽出的嫩芽倒是给灰白的世界增添了一分希望。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孩子们正在踢足球,有几个放风筝的孩子们大呼小叫地扯着线,仰着头,体育老师正在指挥着孩子们跑位。这一切,李博文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他一直在咀嚼着二班那个他最得意的孩子说的那句话,当时他正在辅导,那孩子突然说了句:“老师,做人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李博文听到这句话时不以为然,以为孩子就是说着玩的。可是,当他来到讲桌前准备继续讲课时,他注意到那孩子的眼里居然是深深的忧虑!这让李博文心里特别不舒服,难道这是在暗示我吗?李博文不相信。一个学生会打老师吗?他也不相信。当时他转过头去看那个叫曹鲁门的孩子,那孩子正在回头说话,但声音很小,不像以前那么张狂。李博文告诫自己,这句话就是普通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在警告他。但是,那节课的后半段,李博文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还是慌乱了。他有点语无伦次,最后不得不草草地结束了那节课,这是他有生以来的头一回。
此刻,李博文一直注意着操场踢足球的9号,就是那个叫曹鲁门的孩子,那孩子看似跟以往别无两样。李博文看了足有十分钟,吸了两根烟,他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这孩子不会报复他。毕竟他只是个孩子,才只有六年级。
手机铃声打断了李博文的思考,是教导主任打给他的电话。李博文以为教导主任是要与他商量统考的事宜,没想到教导主任的第一句是:“博文,你打曹鲁门了?”李博文一愣,连忙回答:“我没有打他,我只是轻推了他一把。”李博文实事求是,他不会做一个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的人民教师。教导主任好半天没有出声,这让李博文心很慌。许久,教导主任说:“博文,你刚来不久,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但是,孩子们马上就毕业了,有些事情就算了吧,别那么较真!”李博文从教导主任的话里听出些内容来,这是在警告他。但是,李博文是在理的,是那个学生太放肆了。李博文说:“主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打他,但他也实在是过分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课程就进行不下去了!”教导主任说:“你也学学别的科任老师,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李博文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他知道教导主任没有任何偏袒他的意思。李博文无语,教导主任又说:“博文哪,你在市里都是出了名的,我们非常重视你的课,但是,市里的孩子不好教,这里的水也很深,你初来乍到,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呀,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教导主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李博文怔怔地呆在原地。正好这时候下班铃响了,李博文忧心忡忡地向外走,他向每一位下课的老师点头,但发现好些老师们都在避开他,没有几个与他说话。
接到女儿后,李博文一边跟女儿谈话一边看着放学的孩子们。就听见初中部的一个女生在电话里大声地喊:“你他妈的怎么回事儿,不是叫你找两个人来吗?”李博文问女儿:“是你们班的吗?”上初一的女儿摇头,但很快地对他说:“爸,这里有些学生好可怕!”“可怕?”李博文不解,问女儿:“有人欺负你吗?”女儿摇摇头:“不是,是她们欺负别人。”李博文的心放下了,还好,没有人欺负女儿,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接着女儿又说:“你,你让我回郊区的中学念书吧,我习惯那里了。”李博文坚决地摇头。说:“也许那里也不平静了,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一个中午,爷俩谁也没有说话,李博文在网上查找资料,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办公室的教音乐的女教师郑华。郑华在电话里说:“李老师,我支持你,是那孩子不对。”李博文笑着说:“怎么这件事情这么严重吗?我只是把一个淘气的孩子叫到外面去推了两把,并且我说出了我的心里话。”郑华说:“那个孩子在学校里老出名了,你刚教这个班你不知道。”李博文确实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原本是教三四五年级的科学课,这学期一上班,教导处就通知他教六年级。李博文就当是自己教得好,被学校重视。郑华说:“李老师,你不知道,六年级向来不好教,刘老师跟校长关系好,哭着喊着把你调上来的,她都快上不下去了,你知道吗?”李博文呆了一下,这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看来自己有点自以为是了。郑华老师一说起话来就像是机关枪:“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个孩子的爸爸是咱们市里有名的开发商,你斗不过他的,不过,我还是支持你!”李博文冷静了一下,问:“是不是现在全学校的人都知道我把那个孩子推了?”他故意强调是“推”,只是想把事情的真相还原出来。“是的,是的,其实大家伙儿都在议论,有好些人在等着看你笑话呢?”李博文想不到还有人看他的笑话,就说:“怎么还有看笑话的呢?”郑华说:“算啦!反正呀,你还是小心点吧,我也不能跟你多说了。”
李博文放下电话就再没心思搜集资料了。在他的学校,这样的事情是非常简单的。老师把淘气的孩子叫出去训斥几句,推两把根本就不算什么,并且老师们也都很理智,并没有谁打过孩子的现象发生。孩子们的家长也非常理解。如果老师把家长请来,家长回去后还会再痛打一顿孩子的。所以,李博文他们尽可能地在学校就把事情处理得很圆满,不让孩子回家再受到第二次打击。十几年来,没有出过一件学生告老师的事件。但现在看来,同样的事情到了市里却很麻烦。
下午上班的时候,李博文远远地看见学校门口附近站了几个社会上的人。李博文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就是流氓地痞之流。李博文告诉女儿先走,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自己的女儿也在这里上初一。一个戴着黑色墨镜,头发染成红色的大个子拦住了一个中学生,那个中学生在发抖。李博文慢慢地向前走,他不能判断出这几个人的出现与他有没有关联。这时候那个中学生好像在道歉,不停地点着头。又有一个过来狠狠地踢了那个穿校服的中学生一脚。这时候好些学生都来观望,但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李博文确信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教师的责任感使得他快步走上前去,问那个学生:“怎么了?你没事儿吧!”一句话,让那几个人都来看他。李博文感觉到那些黑色眼镜后面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刺痛了他的神经。李博文本能地告诉自己别怕,邪恶是战胜不了正义的。没想到那个孩子对他说:“老师,您别管了,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这下,李博文憋足的那口气一下松下来。李博文只好说:“没事儿就好!”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隐约听见有个人说:“傻B,还想多管闲事儿!”。李博文硬着头皮向前走,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李博文是被转到这所市里的小学,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没有痛快过。在郊区,虽然孩子少,但他们很朴实。并且每个班最多也只有三十几名学生,不像这里,一个班级有六七十名孩子。他刚上课那会儿,特别不习惯。城里的孩子发育得也早,站起来呼啦啦一大片,一个比一个高。这让他沉默了有半分钟才说了句:“请坐!”这句话引来了学生的哄堂大笑,李博文很不适应。
李博文没得选择,只怪郊区的校址太好了,被开发商看中了,学校也不争气,本学区的孩子有条件的都跑到市里上学。宁肯去代管班吃住,也不愿意回到郊区。有一天,他在市里看见一个阿姨领着一大帮孩子过马路,他倒吸了口冷气。那阿姨居然领着五六十个孩子一起过马路,交警都不得不特意到这里来指挥交通,以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有好些老师在那个时候都选择了退休,但李博文才四十岁,他不想退休。他觉得自己这个老师还没有当够,他还有很多知识没有教给学生。他愿意当老师,所以,他毅然地选择了去市里继续教书。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把自己的女儿也带到市里去。她母亲的离世,让这孩子少言寡语,李博文想让女儿多见识见识。就这样,李博文顺理成章地当了这所学校的老师。
又是二班课,李博文早早地就在班级门口等候,并且在门口注意观察每个学生的举动。尤其是那个叫曹鲁门的学生,他正在逗他的同桌,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藏在身后了,那名女学生就去够,显然她是够不到的,身子快贴到曹鲁门的胸口上。李博文看到曹鲁门在坏笑,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同时,他又看那个被曹鲁门欺负过的孩子叫李悦朋。还在跟曹鲁门开玩笑,并且参与到游戏中来。李博文就火了,站在门口叫了声:“李悦朋,你出来一下。”全班同学都没了声,看着李悦朋走出来,然后又都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李博文对李悦朋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别搭理曹鲁门,你已经被他欺负成那样了。”李悦朋委曲地说:“老师,我要是不搭理他,他就找人打我。”李博文愤怒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他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找我吗?”李悦朋想了想说:“老师,找你有用吗?我爸妈不在身边,他天天在路上堵我,我只能这样。”说完,再不等李博文发话就跑回屋去了。路过曹鲁门的身边时,李博文看见曹鲁门伸手打了李悦朋的后背一下。李悦朋龇牙咧嘴地笑了,一副奴隶相。李博文一下子被击垮了,他所做的努力并没有把这个懦弱的孩子领到勇敢的路上来。他已经习惯了被欺负,已经在内心深处惧怕了暴力。
上课铃响了,李博文无奈地迈进教室。他在喊上课的时候,他注意到曹鲁门并没有站起来。李博文看着他,曹鲁门也看着他。俩人对视了有三十秒的样子。李博文说:“坐吧!”然后打开了书本。李博文知道自己这个回合失败了。不是败在自己这里,而是败在李悦朋的手里。但是,当课程讲到一半时,曹鲁门开始发出怪声,引得学生们大笑。李博文终于抓到了切入点,迅速地把曹鲁门叫起来,问他:“你这么做对吗?”曹鲁门不以为然地说:“不对,李老师!”他故意地叫出李博文的姓氏,这是一种挑衅。李博文说:“你的怪声已经影响到我讲课,也影响到学生们听课,请你到外面去。”李博文本以为曹鲁门会说声“对不起!”,然后他给曹鲁门一个台阶,也就可以了。没想到曹鲁门大咧咧地从讲桌前走过去,并且不时用眼睛盯着他,曹鲁门快走到门口时,回头叫了一声李悦朋,李悦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李博文问:“你站起来干什么?”李悦朋说:“老师,他发怪声是因为我引起的,我也应该跟着出去。”李博文看了李悦朋许久,摆摆手,让他也出去。
下了课,李博文来到门外一看,俩人正在那里聊天。郑华从过道的那边走过来,冲他直使眼色。李博文明白郑华的意思,点点头,然后对曹鲁门说:“你先回去吧。”他还想从李悦朋这里找突破口。
李博文说:“李悦朋,你不知道他一直在欺负你吗?”李悦朋点头,李博文看出他的眼里有泪。李博文心一酸:“你真的不想反抗吗?”李悦朋摇摇头。李博文又问:“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不会被欺负呢?”李悦朋哭了,对李博文说:“老师,你别问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就让他欺负我吧。”说完就哭着跑出去了。一下子,李博文被震动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
“算了吧,你改变不了什么的。”郑华说。李博文没有搭话,沉默地上楼。
周四的第四节课就是二班的课,李博文开始从心里抵触,不想去。第三节课上课铃声响了有十分钟,李博文还是没有翻动教案,他一直在考虑怎样把曹鲁门叫出来好好开导一番。但是让李博文拿不定主意的是,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好几次了。每次来,曹鲁门都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认错的速度很快,并且分析得让李博文无言以对。更为过分的是,他一上课,身子就是歪着的,随时准备跟后面的男同学说话,已经换过三五个后桌了,但还是没有用。
郁闷的李博文下楼,从二班门口过的时候注意到曹鲁门正站在讲台边上,手里拿着教鞭,教研究性学习指导的教师无视他的存在。李博文从门侧看了一会儿,他一直想弄懂这些教师是怎么让曹鲁门这样的孩子听话的。忽然,曹鲁门叫了一个学生的名字,然后那位老师就让那学生起立。回头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门侧的李博文,并没有感觉不好意思,点头示意一下。李博文就顺势走了过去,装出自己是路过的。出了教学楼,李博文就考虑这件事儿,他听过好几位老师谈起这个问题,怎样维护高年级的课堂纪律。都谈到用班级里最淘气的孩子来管纪律,比老师还好使。果然,他们已经这样做了。李博文在上厕所的路上,动了心。他决定上课前先摸摸底。
从厕所出来,窗户里传出来五年级学生的唱歌声,特别好听,尤其是郑华的声音跟随着学生们一起唱。李博文在窗前听了一小会儿,正好郑华来关窗,看见了他,就腼腆地笑了一下,脸红了。李博文一愣,然后点点头,这时候下课铃声就响了。李博文走进教学楼,取了教案,就来到了班级门口,靠在暖气上看着班级里的情况。
有个叫辛闻的男孩子跑了出来,被李博文叫住了:“辛闻,你过来一下,老师问你点事儿。”孩子乖乖地站住了,这是个小个子男生,平时挺听话。李博文说:“我注意到你们上研究课的纪律很好,曹鲁门站在讲台边上干什么呢?”辛闻老大不乐意地说:“管纪律呢,我们好些课都让他管纪律!”李博文点点头:“那不是很好吗?我看你们听得都很认真。”辛闻说:“得了吧老师,他管纪律,从来不点他们几个好朋友的名字,谁要是惹着他了,他就点谁的名字。”李博文怔了一下,看来并没有像那些老师讲的那样,课堂纪律的改善只是表面现象,李博文让那孩子去了。李博文认为这种办法还是行不通的,他记得在郊区上课时,有个吴姓班主任写过一篇论文,关于如何让班干部帮助老师管理班级的,她做得非常独到,在二年级就开始在学生们中挑选厉害的角色,让她当班长。三年级的时候,班级里的学生都怕她。尤其有个叫李宁的,当了三年的班长,无论男女生,都怕她。有一次,李博文去班级里上课,看见三个孩子面墙而立。李博文问他们怎么了?孩子告诉他,他们犯错误了。李博文让他们回去,说是别的学科犯的错误,不能在这节课上受到惩罚。可是让他意外的是,那三个孩子一直盯着李宁看,不肯回去。李博文说:“你们怎么不回去?”有一个孩子小声地说:“李宁不让我们回去,我们不敢,”当时的李博文就愤怒了,强行让那三孩子回到座位上,并且讲了一节课的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公平等等。那个孩子到六年级的时候,突然被班主任放弃了,原因是所有的学生都烦她,都讨厌她并且开始疏远她。结果为了跟同学重新建立起友谊,她不再听从老师的了。而是用手中的权力来结交自己要好的同学。而当老师把她放弃后,她也把自己放弃了。李博文决定不能让曹鲁门养成这样的毛病。无论怎样,他还是个孩子,还不太知道是非,是能够教育好的,李博文这样想。
谁知课讲到一半的时候,学生又开始乱起来,这回是从孟飞那里开始的。李博文叫孟飞起来,孟飞迅速地站了起来。李博文问:“怎么回事儿?你那边那么乱!”孟飞说:“老师,我没说话,”这是典型的欺骗,李博文经历多了。李博文说:“孟飞,你明明说话了。”孟飞说:“老师你问他们,我跟谁说话了?”孟飞边说边转了一圈头,果然没有孩子证明。孟飞跟曹鲁门是一起的,没人敢证明,这个李博文早想到了。李博文说:“我看见你说话了,你不承认是没有用的,你出去。”孟飞一摔书本,就出去了。谁也没有想到曹鲁门站了起来,李博文的心狂跳起来,他知道曹鲁门一定会挑事儿,要不他不会站起来的。李博文告诫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李博文问:“你有什么问题吗?”曹鲁门不以为然地说:“李老师,孟飞是在跟我说话,我也应该出去。”李博文感觉自己真愤怒了,他真想过去给那孩子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伸出手,那孩子就仰着头看着他的手。李博文忽地把手放在他头上,对他说:“你真有出息,非常讲义气,你也出去吧。”曹鲁门就在李博文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李博文来到教室外,怎样让孩子自相矛盾他是会的。他先问曹鲁门:“你刚才说你跟孟飞在说话是吗?”曹鲁门点点头。李博文又问:“你没有撒谎吧,”曹鲁门点头。然后李博文又看着孟飞说:“你说你没有说话是吗?可是,曹鲁门却说在和你说话!”孟飞忽地不语了,嘴闭的紧紧的。李博文接着说:“如果你不说话,我就认为你是默认了,这样可以吧。”孟飞点头,说:“老师,我是说话了!”李博文明知道孟飞没有跟曹鲁门说话,曹鲁门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李博文难堪。李博文正好用曹鲁门的错误惩罚了不肯认错的孟飞。李博文想让孟飞吃个哑巴亏。李博文说:“那就写检查吧,不少于300字,要深刻。”说完,他就回去上课了。
下课后李博文单独把曹鲁门叫到门外,问他:“我知道你那时候没说话,可你为什么非要说自己说话了?”曹鲁门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老师,我确实说话了,我跟他。”李博文平心静气地说:“曹鲁门,我觉得咱俩之间有点误会,你说你离他那么远,你是怎么跟他说的话呢?”孩子毕竟是孩子,谎言被揭穿,一脸通红。李博文接着说:“我感觉你还不是那么坏,还知道脸红,能不能在我课上收敛一点呢?”李博文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注视着他。然而,那孩子并没有点头,他抬起头来说:“老师,你要是让我管纪律,我就听你的。”
李博文愣住了:“让你管纪律?”曹鲁门点头,并且说:“老师,除了语数英,别的课我都是管纪律的。”李博文问:“都是?”曹鲁门点头。“那,你们同学没有意见?”曹鲁门说:“谁敢有意见我修理他。”李博文摇摇头:“可是,你并没有做到公正呀,并且,你只注意管纪律,可你怎以听课呢?”曹鲁门想也没想:“老师,科学课有什么用?就那么回事儿呗,你让我管纪律,你别管我就行,我保证您能上好课,”李博文又问:“那我呢?我是干什么的呢?”曹鲁门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李博文说:“难道你不觉得管纪律的事情,在课堂上是由我来执行的吗?你不觉得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听讲吗?”曹鲁门的眼神告诉李博文,他对李博文失望了,是由于李博文没有给曹鲁门这个特权。曹鲁门理也没理李博文,转身就往回走。
周五例会,校长正式宣布在本校实行绩效工资,并且要做为全市的试点。细则已经出来了。每个科任老师一周至少要20节课。念到这里,所有的科任老师都叹了口气,但却没有一个人发言。李博文一想这件事儿就不对,如果一周要上满20节课,平均下来每天要上四节课。对于科学课来讲,每天上四节课,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一上班,就得备课。如果需要做实验,还要把学生领到实验室去。一个班刚上完,另一个班就要进来,中间只休息10分钟。并且如果不是一个年段,你还得另外准备一套器材。
开会后,办公室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幸好女儿自己回家,李博文就待在办公室里看情况。第一个说话的就是郑华。她说:“这太不公平,凭什么我们一周要上20节课,而后勤人员却没有课,不行的话我也竞聘后勤人员。”教研究的说:“算啦,你没有注意到校长的亲信都不用讲课,并且不用上满20节课吗?”这下子,大伙才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大家伙越说越气愤,但最终还是一个结果,那就是过一天混一天吧!更可气的是,绩效的那部分钱,居然是从这次普调工资里扣除的。
回来的路上,与郑华走到了一起。郑华说是去李博文租房的小区附近会同学。郑华问李博文:“你一点儿意见也没有?”李博文说:“有意见又能怎样?我们还能改变吗?”郑华说:“这太不公平,凭什么跟校长关系好的,都能拣到好干的差事,而咱们平时努力上课的,却要真正地绩效?”李博文无奈地说:“这就是生活吧,我们改变不了,只好这样了!”郑华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李博文:“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呀?我觉得你应该很气愤。”李博文笑了:“我本来就很气愤,这世道本来就不公正。”郑华说:“那你为什么对曹鲁门那么认真,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着不公正的现象,那就让它不公正下去吧。”
李博文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郑华已经骑车走了。
的确,在自己身边就存在那么多的不公平,不公正,而自己却能坦然处之。可是,发生在学生身上的事情,他却无法容忍,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教会自己的学生要勇敢,而事情摊到自己头上,自己却选择了沉默。李博文越想越不舒服,他突然怀念起在郊区的生活,那么惬意,那么舒心。
晚上,李博文跟过去几个同事都打了电话。凡是被调到市里来的老师们都很怀念过去的日子。李博文说:“是不是我们适应不了现在的教育制度或者学生了?”没有人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更有一个同事儿,走了后门到了十一中,结果十一中也被“黄”了。说是生源不够,他又得重新分配了。这个同事笑称,自己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过,让他生气的是,这个十一中的校长在开会的时候骂老师不认真,不敬业。却从来不提自己的责任。俩人聊了好半天,那个同事儿最后说:“现在做个好老师真难啊!”
快睡觉的时候,女儿跟他讲:“今天我们中学部又有学生打架了,是初三的,听说在厕所里用棍子打的,好几个人打一个呢,我们在女厕所门口都看见了。”李博文一下子警觉起来:“跟你没关系吧?”女儿笑了:“爸,我才初一,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博文暗笑自己多心。李博文说:“听着,以后见着这样的事情要躲得远远的,咱们可惹不起城里人。”女儿不屑一顾地说:“爸,你怎么老是这么自卑,咱们咋啦,我看咱们比他们还要懂礼貌呢。”李博文没心思给女儿做思想教育工作,就说:“好了,你听爸的话就是了。”女儿嘟囔着洗漱去了。
整个一夜,李博文都没有睡踏实。一会儿一个梦,都是上小学和初中那时候的事。第二天到了班上,李博文趴在桌上想打个盹,手机来了短信,李博文翻看,是郑华发的,内容是:好像曹鲁门的家长来了,你要想好怎么跟领导解释。李博文一下没了睡意,抬眼看了郑华一眼。郑华也正在看他,李博文点点头,继续趴在桌上,他现在不想想这件事儿。又来了短信,还是郑华。郑华说:我很担心你!李博文回复:没事儿的,我又没犯什么大错。
李博文坐起来,看书备课。电话铃响了,是校长。李博文没有接,径直地奔校长室去了。在校长室门口,李博文跟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剃着板寸的壮汉相遇了。李博文回避了对方的目光,准备走过去,那个人叫住了他:“李老师。”李博文站住,回身点点头,对方把墨镜摘下来,李博文从对方的小眼睛里看出凶狠来。“你行啊,敢打我儿子。”对方向李博文这边靠。李博文有点向后退,不过,他不相信这个人会在学校里行凶,他站直了,平静地说:“我没有打你的儿子,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儿子是曹鲁门吧?”对方没有回答他,还在向他一步步地走来。正好这时候郑华出来了,跑过来站在李博文和这个人的中间。郑华大声地喊:“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打人?”那个人站住了,瞅着郑华说:“臭娘们,少管闲事儿,你让开。”郑华没有躲,并且挺直了身子。
过道里瞬间来了很多老师,校长也从屋里钻出来,好说歹说地,对方才戴上墨镜走了。李博文这时候已经被推到了窗口,他扭头看窗外,那个人正站在一台奔驰越野前看着他,并且做了一个手势。李博文知道这个手势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错!我没有打他!”李博文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校长根本就不听他的。校长一会儿摔书,一会儿点烟。“我不管你有没有错,为了学校你就得在班级向这个孩子认错。”李博文说:“我是教师,我有权力维护我的课堂纪律,我有权力让这个孩子知道欺负人是错误的。”校长气得直跺脚:“我不管那一套,人家家长说了,如果你这不样做,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我这可是都为你好呀。”李博文愤怒了:“您一个堂堂一校之长,居然连自己的老师都护不住,听从开发商任意为之,你还配当这个校长吗?”李博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激。出乎李博文意料的是,校长忽地沉默了,递给他一根烟,许久,他说:“我也是惹不起他们呀,你让我平平安安地干到退休吧,我不想再惹麻烦了,算我求你了。”
李博文惊讶了,他看着这个校长,在公布绩效工资的时候是那样的正义凛然,一切为了国家的教育,为了孩子的一切的嘴脸忽地一下不见了。李博文讨厌这副嘴脸,他把烟熄灭在烟缸里,转身离开了。出门还没走多远,校长的话就跟了出来:“我都是为你好,你想一想吧,另外我提醒你,你不是我们学校的老教师,你好自为之吧,”李博文停了一下,迅速地走开了。
那台车子一直没有走,第三节下课的时候李博文看了看窗外。车子还停在校门口对面,有一个男人在吸烟,并不是那个家长。李博文心里狂跳不已,现在就要动手了吗?李博文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同屋的人都走了,就只剩下郑华。现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李博文不怪他们。郑华说:“我出去看看,你先别动。”李博文苦笑一下:“我出去吧,不能让你身处险境呀。”李博文决然地走出了教室。郑华紧紧地跟在后面,李博文回头:“你回去吧!”郑华说:“我正好也下班。”李博文加快了步伐,保安迎了过来:“李老师,我中午带的饭多,要是没课的话你陪我喝两杯吧。”李博文笑了:“我还得回去给女儿做饭。”保安用眼睛瞄了瞄那台车子,李博文点点头。
一百多米就是红灯,有个警车停在那里。李博文没有看那台车子和那个人,直直地走了过去。李博文双拳紧握,一直听着后面的动静。看来那个人并没有追他的意思。这个时候女儿打电话过来,李博文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伸手要了辆车。钻到车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台车子也跟了过来。李博文叫出租车转了几个弯后才回家,总算是甩开了那台车。李博文长舒了口气,忽地又笑了。人家未必是在等他或者是跟踪他,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下午,那台车子没有出现,李博文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人还是有分寸的,毕竟他是那个孩子的老师,他是为了他好。
运动会定在月21号进行,跟初中部分开。前一周孩子们就开始不安定,心思都在运动会上。尤其是那几个体育队的孩子,动不动就要出去训练。不管真假,李博文破天荒地都给了假。这几天的上课纪律一下子好起来。留在屋里的学生都能认真听他讲课,李博文也特意设计了实验课,学生们的兴趣又被他吸引过来了。那几天李博文的心情特别地好,时常哼着小曲去上课,学生们麻雀一样围着他问问题,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初中部开运动会的那天,李博文等几个男老师被抽调过去当计时员。运动会开了一天半就结束了。
小学运动会简单,总共开两天,每一天都不长,下午四点钟就完事儿了。中午有工作餐,晚间就没有了。大家伙正好想回去休息,就都散了。从校门口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李悦朋被曹鲁门搂着走。李博文开始担心起来。因为那条路并不是李悦朋回家的路。李博文就快走几步跟了过去。当那几个学生要向大坝方向拐去时,李博文叫住了李悦朋:“李悦朋,你来一下,老师找你有点事儿。”李悦朋看着那几个孩子,并没有走过来。李博文强硬地说:“我叫你来你就来,别怕,我找你有事儿。”李悦朋这才向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回头。李博文问:“你这要去哪儿?”李悦朋说:“老师,我们要去大坝玩。”这句话触动了李博文的神经,他本能地抓住了李悦朋的手:“你不能去!你听老师的,他们会伤害你的!”这时候,曹鲁门在那边打了个口哨,李博文感觉室李悦朋本能地一哆嗦。一下子就挣开了李博文的手。李悦朋说:“老师,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说的。”说完就跑开了。李博文看着这些孩子离去的背影许久。他祈祷,这些孩子别伤害李悦朋过分了。他只能这样祈祷。
运动过后要休息一天,一上班正好是星期二。李博文一直在惦记着李悦朋,在班级门口过的时候向里面望了一眼。李悦朋没有来,李博文心里一紧,他叫出一名学生,问:“李悦朋怎么还没有来?”学生说:“老师,离上课还早呢,您找他有事儿吗?”李博文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又看了看曹鲁门,曹鲁门背对着他,跟以往一样。
李博文打算在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去看看李悦朋,但是教导处通知毕业班的科任老师去开会,有关统考的事宜。校长对这次统考很重视,说哪科考得不好,就说明这个老师不称职。李博文真想问问,那所有学科都没考好,是不是校长就不称职。他真不明白,现在怎么把什么事情都推到老师身上,而校长却是一身轻。
这次会议成了校长一个人的舞台,大家都沉默了。李博文明白了,沉默就是一种对抗。也就是说,校长说校长的,底下的人该怎么干就怎么干。间操结束后,校长才停止了这次伟大的演讲,老师们都回去上课,一路上谁也没讲话。
李博文回到办公室里取了书本就飞快地来到二班。他推开门就在找李悦朋。李悦朋的位置是空的。李博文问:“李悦朋怎么没有来?”没有人回答他,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李博文紧紧地盯着曹鲁门,他注意到曹鲁门的脸上有一块青。“李悦朋为什么没有来?”孩子心虚,本能地说:“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儿。”李博文一拍桌子:“你站起来,我问你,周五那天你们去大坝都干了什么?”头一次,曹鲁门怯怯地站了起来,他紧咬牙关,不发一言,任凭李博文发问。
所有的学生们都低下了头,李博文越讲越气,愤怒地走向那个孩子。他感觉到那个孩子在发抖。李博文意识到他们一定做了什么事情,伤害了李悦朋。这时候有个学生告诉李博文:“科学老师,有人敲门。”李博文回头大声地对前桌的孩子说:“开门!”是二班的班主任,在班主任的后面站着的就是李悦朋。李悦朋的头上缠着纱布,眼眶紫了一圈儿。李博文站在原地问:“李悦朋你怎么了?”没等李悦朋回答,班主任说:“被一帮社会上的孩子打了,他要回家了,来收拾书包。”李博文呆住了,随即他问了一句:“真是被社会上的孩子打了?”班主任叹了口气:“说是这样的,”说完又叹了口气就走了。李悦朋开始收拾书桌里的东西,头也没有抬。班级里所有的孩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李悦朋在收拾。收拾好了东西后,李悦朋开始向外走。李博文跟了出来。在门口,李悦朋站住了,回头对李博文说:“老师,他们要扒我的裤子……”说完泣不成声,李博文一把搂住李悦朋:“老师替你出气,老师替你出气!”李悦朋突然抬起头来,说:“老师,我反抗了,谢谢你!”说完就跑开了。
李博文转身进屋,他并没有追出去。他知道这孩子不会再回来了,这里给他的伤害太多了,李博文重新站在讲桌前,他盯着曹鲁门:“你告诉你的同学们,你们都干了什么?”曹鲁门的嘴开始哆嗦起来。“还有谁参与了?李悦朋是你的同学,虽然他的家是旗县的,可是,你们怎么能对你的同学下这样的狠手。”一下子站起四个同学,他们满脸都是愧疚。但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李博文愤怒地走向曹鲁门:“我真想打你一个耳光,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你毁了李悦朋。”曹鲁门挺起胸脯:“老师,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李博文抓住了曹鲁门的衣襟,一把把他拎了出来,一直拎到门口,他看到这孩子的脸都吓白了。
李博文把曹鲁门一直顶到墙上,狠狠地给了他几拳。孩子没有还手,不停地说:“老师,你打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李博文的动作被班主任老师叫停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说:“李老师,算啦,他还是个孩子,孩子就是要犯错误的,我来处理吧,这节课给我吧!”李博文愣在那里,再有一刻钟,他就可以让这个孩子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是多么地严重,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了。李博文对曹鲁门说:“这事情还没完!”
李博文从学生那里找到了李悦朋住宿的地址,他想留住这个从旗县里来的孩子。他想告诉他,曹鲁门已经认错了。可是,当他赶到的时候,李悦朋已经走了,房间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削土豆皮,李博文从房东那里没有得到一点儿关于李悦朋的消息。
下午一上班,李博文又被叫到校长室。这回,校长没有那么客气了,又摆出那副凛然的样子。他说:“李老师,教育局三令五申地说,不许打孩子,你说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呢吗?”李博文说:“可是,这样一个欺负孩子的学生难道就不应该受到点儿惩罚吗?”校长不以为然地说:“有他们的家长呢。”李博文说:“如果家长支持他这么做呢?”校长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然恼羞成怒起来:“我不管,我不管他家里怎么教育孩子,但是有一点,在我的学校里,就不能发生老师打孩子的现象。”李博文说:“我是打了他,我只是让他知道,他犯了错误就应该受到惩罚,如果不这样,他以后会犯更大的错误。”
“你出去吧,我觉得你们从乡下来的怎么都这么不可理喻。”
这次李博文没有反驳,他不想跟这个人再说什么了,他的脑子里都是李悦朋的影子。他不知道那孩子在那一刻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他在自责,如果不是他,是不是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是不是一切都会好好的?李博文一时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晚间放学,李博文走得晚了些,他告诉女儿自己做饭吃,然后躲在办公室里吸烟。他一直在检讨自己,如果不是他,那孩子也许不会被伤害到这样的地步,也许他一生都会很好,他想喝点酒,一个人喝点酒。
当他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看到路口有十几个戴着墨镜的小青年,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镐把,这下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曹鲁门还是告诉了他的父亲。他感觉到自己的腿有点抖,他骂自己是孬种,他尽量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还能怎样,无非是挨一顿打而已。但是,自己决不能做个懦夫。于是,他勇敢向前走,每一步都迈得异常的坚定。他相信,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会还给他一个公道,他不相信真的会有学生打他这个那样负责任的老师,一切都在为他们的前途考虑的老师。
那些小青年迅速地包围了他,一个个子高一点用镐把指着他说:“你就是那个爱管闲事儿的老师?”李博文清了清嗓子,说:“对,我叫李博文,你们是曹鲁门的父亲派来的吧。”一个小青年说:“你别管,反正你得罪人了,现在给你个机会,跟那个人认错,我们就不打你。”李博文犹豫了。这时候来了好些人都在围观,那个高个子吼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一下子,人群开始散开了。李博文感到有点儿孤独。李博文说:“我并没有错,我相信你们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每个人都受到过欺辱,我训斥不听话的孩子也是为了他们好,这无可厚非,我想我并没有错,如果这个孩子还在我的课堂上欺负别的学生,我依然会训斥他。”这句话说完,李博文感觉到心里无比的痛快,这些天来,憋在他心里的愤怒,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李博文挺直了腰板,双拳紧握,他手无寸铁,但是,他觉得自己有一颗勇敢的正义的心,他会击垮他们的,他相信自己。
那个高个子开始走近他,李博文正视着他的眼睛。忽地,站在后面的一个胖青年站了出来,他说:“等等,你们不能打他。”李博文一下子感动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崇高和伟大,他们还是个孩子,还是知道好坏的孩子。
“他是我的老师,我不能让你们打我的老师。”男孩子走过来把墨镜摘掉了。李博文愣住了:“孙秒,怎么是你?”学生一脸的惭愧。他伸出双手挡住那几个人的路,背对着他说:“李老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还是没有学好。”李博文连忙说:“不,你还有希望,我一直对你抱着极大的希望,你别跟他们混,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个学生依然没有转过身来,他对那些人说:“你们不能打他,否则我会跟你们拼命,你们再给我老师一个机会。”李博文上前,扳住这个学生的双肩,可是他没有扳动。孙秒说:“李老师,我辜负你对我的希望了,可我,我真的学不进去呀,我发现我不是学习的料,我只能这样。”李博文说,“不,你现在离开他们还来得及。”忽地有个青年笑了:“孙秒,就是这个老师把你教成这样的?”一句话,李博文呆住了。“这不关他的事儿,他是最好的老师,你们不许侮辱他。”孙秒在抗争。李博文松开了手,他问:“孙秒,我没有教好你,是我的责任。”孙秒说:“不怪你,老师,是我的事情,真的不怪你。”李博文觉得自己的头真的像被镐把打了一下似地,懵懵地。“我不是个好老师,我把你教成这样了,他说的对。”李博文反复几遍这样的话,然后无限失望地抬起头,是对自己的失望!
“老师,您就认个错吧,今天是我们,明天也许是另一伙人,您是得罪不起他们的,老师你好好考虑吧。”孙秒说完就让那些人散了。当这些人远去的时候,孙秒回过头来,看着他,李博文问:“你真的还好吧!”孙秒说:“老师,我现在挺好的,我在一个歌厅当服务生。”李博文说:“可是,我……”孙秒打断了他的话:“李老师,真的不怪你,也许我生下来就是做这样的事情的。”老师您快走吧,也许他们还会回来的。您真的快走吧。”
孙秒转身就要离开了,李博文叫住他:“孙秒,你真的还要走进那个圈子里去吗?”孙秒看着他,没有回复他,然后毅然地走开了。李博文的眼睛湿润了。
三天以后,李博文回到了学校。他从校长室出来后就走进了二班的教室,他让班主任给他十分钟的时间,然后他站在讲台上,他注视着曹鲁门,曹鲁门也在注视着他。李博文看出来他的得意,分明在等他开口认错。李博文笑了下,对全班的学生们说:“都以为我是来认错的是吧。”学生们先是笑了,但忽地沉默了。李博文说:“我让你们失望了。”李博文顿了一下,随即说:“也许你们胜利了。”李博文又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说:“我在这里正式地、正式地要说,”他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开口。他环视了一下他的学生们,奇怪的是,曹鲁门的脸上那种得意劲儿消失了,一种奇怪的表情挂在脸上,这个时候,李博文在等,在等曹鲁门向他认错。可是,他没有等来。于是,李博文接着说:“我,永远不会妥协。”学生们都鼓起了掌,曹鲁门把头深深地埋下,双肩抽动着。李博文说:“统考马上就开始了,但我却要离开了,我该讲的都讲过了,我还是相信你们能以优异的成绩开始你们新的生活,我不需要掌声,但是,你们每个人。都还是有希望的,真的有希望,努力吧!”李博文说完就转身离开,这时候,曹鲁门叫了声:“李老师!我没有叫人打您,是我爸干的。”李博文站住,回头看着曹鲁门,曹鲁门还想要说什么,李博文一伸手说:“你什么都不要讲了,你没有错,孩子,是老师没有教育好你。”说完。李博文就离开了。
像来的时候一样,李博文拎着他的大旅行包,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教育类的书籍和他的教案。几个送行的老师们都回去了,校长并没有出现。
天气阴阴的,憋了好多天的雨就下下了。李博文刚走出教学楼门口,看见郑华疯跑出来:“博文,你等等。”李博文站定了,笑问:“你还有事情吗?是不是挺留恋我的。”自从妻子离世后李博文头一次跟女同事开起玩笑。郑华的脸红了一下:“你真的要走呀。”李博文点点头,说:“上边不是有个支教的名额吗?我要了,我想,我还是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吧。”
郑华说:“博文,你是最优秀的老师,比他们都优秀。”李博文苦笑了一下:“我想,我还不是,要不,我怎么教不好他们呢?”郑华说:“不对,你不能这样走,孩子们还需要你这样的老师。”李博文淡淡地说:“也不全是,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一样会成才的。”
李博文向郑华挥挥手,拎起背包向校门外走。郑华在后面大声地喊:“你妥协了,你到底还是妥协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李博文停下来,慢慢地回转身,看着泪光闪闪的郑华大声地说:“没有,我没有妥协,我不会妥协的。”这时候,打了一个响雷,雨点就跟豆子似地落下来,砸到了他和郑华的脸上。李博文转身,走到门外,一辆出租车正好停下来,李博文放好了行李,钻到车里,坐好了向外一看。郑华还在雨里站着,一动也不动。李博文狠狠心,对司机师傅说:“向前开,一直向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