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祥生
开滩了,江堤下滩涂垒着几十个芦棚。
吃了晚饭,花子沿着堤坡进入大的芦棚。这个芦棚地处路口,是到集镇的必经之地。他一个人斜躺在软絮上,听江水拍岸声、周围蟋蟀和蝈蝈啼叫声,望大堤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劳累一天的身上有一种释放的舒恬。
花子承包的这片滩涂,东一块西一茬被开挖成鱼塘,芦苇倒成了杂乱无章的陪衬物。村里人家都住楼房烧液化气,芦苇无人在意。可花子喜爱芦苇,只要手拿镰刀往芦滩里一站,手背上一根根青筋霎时蜿蜒蠕动着,就像一群蠢蠢欲动的蚯蚓。他不挑肥拣瘦,旮旯里长的芦苇都一一放倒,然后捆好垒棚。他垒棚有绝技,几经他手垒的棚风吹不进雨打不着,矗立在荒滩上三五载比若新柴。
也许是疲惫,他一躺下就昏昏欲睡。突然他被沙沙声惊醒,一看天淅淅沥沥下起雨,只见有两个黑影在棚前晃动,“谁?”他大喝一声,亮起了手电。“我,我们是来躲雨的。”—对中年夫妻气喘吁吁地说。花子便招呼他们进棚。
中年男子连连称谢,说道:“我们出门时天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要不是看到芦棚,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中年女子捋了捋头发,接过话头说:“这个芦棚垒得好,我们来了几次,不过就是里面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见!”
男人嘟囔道:“别不知足,在这荒滩,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
正说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影往这里跑。“快,到棚里躲躲。”花子大声喊。
“赶紧去那棚里躲躲,别迟迟疑疑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么大的雨往哪里走!”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看来是外地来打工的。花子心想。
进棚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女子用毛巾给男子擦了擦雨水,男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中年妇女问:“你们怎么不在集镇上住宿,这是往哪里去?”
女子一怔:“我们是外地来打工的,在乡下租了房,就是来回十几里路,没想到今天却碰上了下雨……”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在家时时好,出门处处难,往后在路上遇到起风下雨的,就到芦棚里避避。”
女子也叹了口气:“听说芦棚要拆了,以后路上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棚里一下沉默起来,花子心里也感觉酸酸的。
这时又涌来几个男男女女,棚里蹲不下,花子把他们安排到前面小棚子里。
雨停了,行人纷纷离去,花子却呆愣在棚里。不知怎的,他眼前总是雨水飞舞,耳畔总是雨声哗哗,第一次下滩的情景历历在目。
16岁那年端午,他一个人下滩采芦叶。天公不作美,狂风霎时呼呼地袭来,压弯了密密匝匝的芦苇,倾盆大雨直泼下来,耳旁轰轰响声,像鬼哭狼嚎,他吓得浑身发软。在这一望无边的滩涂里,无处躲藏,他只好往家里跑。两眼睁不开,身子冷得直哆嗦,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斗,喷嚏不断,一进门就倒下昏迷不醒,后来母亲四处求医问药,才捡回一条命……
第二天上午,他打电话告诉造纸厂说,芦棚不卖了,违约金照赔。一切办妥后,他下了滩,把大小芦棚全部拆掉。
一个月后,江堤下新垒了一幢大的芦棚,棚里宽敞,摆着凳子,放上茶水,还装上电灯。晚上灯火通明,行人路过都不约而同进棚聊聊天,人们称芦棚为“温馨棚”。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