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留昌
父亲学医出师后,就在许田开了一小爿名叫聚德堂的中药铺。当时的许田,虽不是一个重镇,但却因曹操逼汉献帝在此围过场射过猎而闻名历史,镇上也颇为繁华,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是许州以东的一个繁华集镇。
父亲出身农家,深感迈进医家之门不易。因此,他学徒格外尽心,深得老师喜爱,老师把自己的医术几乎全部传授给了父亲。父亲天资聪明,对老师的医术不断发扬光大探索创新,因此,很快成了方圆百里的一代名医。父亲有几手绝活,成为聚德堂的立铺之宝,如诊脉、拔毒、治偏瘫、治脚气、治性病等。那时性病叫梅毒,父亲治一个好一个,被周围的群众称道。说起治梅毒,那才叫残忍,父亲先让患者脱掉下衣,躺在病床上,然后用绳索把患者的手脚腰身捆死在床上,最后用鸡毛羽蘸着调好的药水往患者的患处轻轻抹去。那患者的腐烂之处一接触药水,立刻化为脓血,露出里面鲜红的好肉。父亲又用已配好的药面撒上,不出一时三刻,疼痛即止,再过六七天,患处即可痊愈。残忍之处在于父亲用药水抹患者患处化为脓血的那个时间段,让人疼得死去活来,叫喊之声撕人肺腑。有听见的人比喻说,那叫喊之声比过年杀猪的嚎叫之声还要过之。说实话,父亲的这一绝活儿,不少为药铺带来生意。那时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军阀混战,盗匪四起,天下大乱,一片黑暗,梅毒也在腐蚀着那些残兵孽匪公子王孙。所以,药铺的生意也颇为红火。
一天,父亲正在药铺坐诊,蓦地从外面闯进一大汉,那大汉头戴黑礼帽,身着黑绸衣黑绸裤,足蹬黑圆口布鞋。他一进药铺,从腰里掏出盒子枪啪地一声放在柜台上,高声喊道,看病。父亲忙站起笑着应道,先生看啥病?大汉仍高声道,看……父亲明白了,急忙扫净病床,拿出绳索。大汉一见又道,少来这一套,关云长刮骨疗毒还谈笑风生,你这点小医术算个啥!老子就躺在长凳上让你治病。父亲好说歹说,大汉躺在长凳上,让父亲用绳索捆住了他的腰。父亲开始为他治疗了。当药水抹在他的患处时,他大声哼了起来;当那患处开始化为脓血之时,他就嚎叫起来;当父亲为他撒药面时,他忍不住了,呼地带着长凳站了起来,拿起盒子枪指着父亲大骂道,你想害死老子!父亲一见此景,转身就逃。他背着长凳就追父亲,边追边喊,老子毙了你!老子毙了你!他因背着长凳不便,最终没有追上父亲。等到天黑父亲摸索着回到药铺时,药铺里的一应物件已被砸了个稀巴烂。
此事过去几个月后,父亲出诊走到曹操的射鹿台那里被绑票了。父亲被黑布蒙着眼睛带进了一个村子,关进了一间黑屋。第二天,父亲被拉到了一个打麦场,那里已并排站着十几个被绑票的人,周围尽是扛着长枪拿着短枪的土匪。当第一个被绑票的人拉出来时,一个像头头的土匪问道,家里几亩地?有生意没有?那人扑地跪在地上,磕着头说,老总,饶了我吧,我是个穷人,靠扛工过活,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他的话音还未落,那个头头说,撕票!一个土匪手中的铡刀呼地抡了过去,一颗人头一下子滚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轮到问父亲时,父亲大声喊道,我是个医生,我家有药铺,许州还有几处生意。于是,父亲又被送回到了那间黑屋等待赎票,开价是二百块大洋,五天后的上午大洋不到,午时三刻撕票。这天天刚擦黑,只见一个土匪前来开门。他身着黑衣黑裤,手里提着一把龙头大茶壶。他细看了父亲两眼说,走,给老子打壶水。父亲接过茶壶,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边。他一直把父亲带到了村外,忽地一个急转身,狠狠地朝父亲的屁股上跺了一脚,一下子把父亲跺倒在了路边的高粱地里,并狠狠地骂道,还不给老子快滚!父亲明白了,爬起身来一下子钻进了漫无边际的高粱地。紧接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两声枪声。
父亲晕头晕脑地在高粱地钻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满头高粱花子满脸血道子地摸回了家。回到家里,他手里还傻子般地提着那把龙头大茶壶。魂定之后,父亲盯着那把龙头大茶壶发呆:那人是谁?昨晚救命,是不是那位治梅毒的土匪病好之后来报治病之恩呢?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