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隐修记

文 _ 胡续冬

海滩隐修记

文 _ 胡续冬

2008年，我受美国国务院之邀，去位于美国中西部的爱荷华大学参加该校的“国际写作计划”。爱荷华城是一座标准的中西部大学城，正当我在那里待得有点无聊的时候，该项目的负责人告诉我，我可以在项目结束之后，到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小岛上去当一个月的“驻岛艺术家”。

12月初，我到达了那个叫玛纳索塔的面条一样狭长的小岛。岛上没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叫做“艺术家隐修中心”的地方，一栋栋独立的小木屋散布在沙滩上，其中离海水最近的一栋小木屋就是分配给我住的。我一开始别提多激动了。头一天，我恨不得变出一整个军团的自己，把空荡荡的海滩全部占领。我一会儿戏水，一会儿玩沙，一会儿考察沿岸动植物，几根烟的工夫就步行环岛一圈了，还在小岛对岸陆地上的一条小河入海口附近远远看见了传说中的佛罗里达短吻鳄。但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感到乏味了。12月的佛罗里达不适合下水游泳，而且隐修中心的工作人员警告过我，附近水域不时有鲨鱼出没。由于临近圣诞，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艺术家前来驻岛，工作人员只是白天短暂地来一下，给我捎来他们在几十里之外的超市里帮我采购的食物。陆地通往小岛的唯一一座桥上立着一个“隐修重地，请勿擅入”的牌子，所以，沙滩虽然算得上优质，但通常一整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更不要奢求什么比基尼女郎之类的了。

于是，我开始明白这里为啥叫“隐修中心”了。在我和岛上几乎每一只海鸟都混熟了以后，实在是没兴趣再到海滩上去了，于是开始宅在小木屋里写东西。没写两天，又觉得哪怕是在沙滩上傻待着也比在屋里好，于是就又切换到“环岛”模式。有一天，我终于看见了几个年迈的人科动物，他们正在海水中刨什么东西。

那几个人类同胞告诉我，那一带的海滩以沉积着大量的鲨鱼牙齿而著称，人称“全球鲨鱼牙齿之都”。很多种类的鲨鱼每年都能长出上千颗牙齿，脱落的牙齿在海水中几经辗转会被冲刷到沙滩上。我所在的玛纳索塔岛西侧海滩特别容易找到鲨鱼牙齿，在浅水中随便抓一把沙，随手一淘没准儿就能看见一颗甚至好几颗。从那一天起，我就变成了一个“鲨鱼牙齿控”，每天白天基本上都撅着屁股在海滩上捡鲨鱼牙齿，晚上写点东西，接着把白天捡的鲨鱼牙齿简单洗洗晾晾，按照本地网站上查到的图片假装很专业地给它们分个类—哪些是虎鲨的，哪些是锤头鲨的，然后倒头就睡，等第二天起来再去捡鲨鱼牙齿。

在捡了10天鲨鱼牙齿之后，我的鲨鱼牙齿瘾终于不治而愈了。我掂了掂“战果”，已有令我回国的行李超重的危机，于是我果断地把大部分鲨鱼牙齿又扔回了海里，只留了几十颗塞进了行囊。我实在想不出在这个小岛上继续待下去除了把我变成后现代鲁滨孙外还能“隐修”出别的什么结果来，于是我果断地申请提前结束驻岛生涯，及时改签了回国的机票，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北京的雾霾之中。这半个月海滩木屋孤岛“隐修”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近些年内我大概都不太会想在海滩上厮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