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辽未央
中国是个音乐的国度。远古之人狩猎之余,在篝火旁手舞足蹈,聚众娱乐,把打猎过程写成歌词,男女老少一起欢唱:
砍断竹子,做成竹弓,发射弹丸,追赶猎物。这首关于打猎的歌曲,大概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音乐作品了。
葛天部落是中国上古时代音乐艺术的杰出代表。在这个音乐世家里,每个人都能歌善舞,他们经常三人一组,手执牛尾,踏足而歌,而且一歌就是八阙: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比之于“断竹续竹”的简单寒碜,可是文艺得多了。
尧帝时代,不仅庙堂之上的大人物喜欢音乐,乡野之间的老百姓也将此当成重要的娱乐方式,来消磨劳动与吃饭之外的冗长光阴。每当饭点之后,大家鼓腹而出,一边玩击壤(一种投掷游戏),一边大唱:诉怨,谈恋爱或害相思的家伙们,也一天到晚想着怎么通过钟鼓琴瑟来摆平心仪的姑娘。
如果说孔子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是文化人的雅癖,未足为奇,那么历朝历代大批武人对吹笳击鼓的精通,就是中国古代音乐之盛的力证了。
名将周瑜便是个骨灰级的音乐迷,精于音律,有人弹唱曲子,哪怕有一点错误,就算是在醉酒之后,他也立即能听出来,然后看一眼演奏者。
时人有谣曰:“曲有误,周郎顾。”周瑜的不少“粉丝”在弹奏乐器的时候,故意弹错,好让偶像周将军多看自己几眼。
意思是说:我通过劳动养活自己,与尧帝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尧帝听到后,不但没发火,没下令拿人,反而开心得像吃了切糕,认为治国就应该这样。
所以,在中国古代社会,几乎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像音乐那样,得到几乎所有人的共同喜爱。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骚客借以述怀,征夫借以
管仲在鲁,齐桓公姜小白想请他辅佐自己,就骗鲁国说管仲得罪了自己,必欲亲手杀之而后快,要求鲁国把他送到齐国伏罪,否则就攻打鲁国。
鲁国不知是计,果然派人押送管仲去齐国。管仲知道是怎么回事,上路之后,他唯恐鲁国国君反应过来,派人来杀自己,因此恨不得立即赶到齐国。
但是押送的人已经走得很辛苦,而且也不敢要求他们加班赶路,怎么办?
这当然难不倒管仲这样的人精。
他亲切地对押送自己的人说:“你们太辛苦了,我教你们唱首歌解解乏吧。”
管仲教的歌很好听,唱起来琅琅上口,简单易记,大家很快就学会了,于是一边唱一边走,身轻体顺,快乐无比,很快就到了齐国境内。
当鲁国国君意识到上当,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杀管仲时,管仲已经在开心地喝齐桓公的接风酒了。
攻打北戎时,管仲再次发挥了音乐的力量。由于山路险恶,崎岖难行,兵卒行军颇为艰苦,行进速度也很慢。管仲就作了首《上山歌》,传唱军中。
士兵们放声高歌,所有的苦和累都随着歌声发泄了出去,一个个容光焕发,劲头十足,行军速度提高了许多。等到下山时,管仲又作了一首《下山歌》,让大家换个曲子继续唱,同样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于是诸军奋进,遂破强敌。
管仲并不是唯一将音乐应用到军事上,以谋取战争胜利的人。楚汉相争,韩信以十面埋伏之计将楚霸王项羽包围在垓下,但项羽属下皆精锐,强攻难胜,韩信便找来许多会唱楚地歌曲的人,没日没夜地唱思乡的歌谣,很快就唱得项羽部下人心涣散,无复恋战之心,一代霸王也只好横剑自刎了事。
另据《洛阳伽蓝记》载:后魏王琛有个婢女叫朝云,善吹篪(中国古代吹管乐器)。王琛当秦州刺史的时候,羌人叛乱,王琛久攻不下,无计可使,遂使朝云扮作羌人之女,来到羌人军营附近,持篪吹起了羌人家乡的曲子。羌人听得伤心不已,在乡愁的煎熬下纷纷投降。
秦州人说:“快马健儿,不如老妇吹篪。”可知音乐的力量有多么巨大。
音乐的力量,来自于人们心理的共鸣和对人们情感的调动。
春秋时代的雍门周善鼓琴,一日携琴拜访孟尝君。
孟尝君说:“听说你会弹琴,你能弹个曲子,把我弹哭吗?”
雍门周说:“不好办。大凡人们闻乐感伤,都是因为心里有伤心事,被音乐所触动,所以才会表现得悲切。你现在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生活优裕,事事顺心,根本没有不如意的事,怎么让你悲伤?唯一可能伤心的是,你早晚也会死掉,你死以后,荣华富贵灰飞烟灭,你的家族也将衰落凋败。若干年后,你的宅园空了,你的坟也荒了,甚至被人挖开。樵夫去你坟上砍柴,小孩在你坟上玩耍,还会在坟上撒尿,一边撒尿一边唱歌:生前权势有屁用,墓穴变成老鼠洞。此情此景,不知你将作何感想?”
孟尝君越听越悲凉,神色不由自主变得阴沉起来。雍门周及时弹起了哀伤的曲子,一时间凄凄惨惨戚戚。孟尝君再也控制不住,咧开嘴号啕大哭起来。
《礼》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所以伯牙弹琴,志在高山,钟子期便说:“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又说:“洋洋兮若江河。”被伯牙引为知音。
孔子听到子路鼓瑟,即断定他日后不得好死,而子路后来果然因刚烈而死于乱兵。钟子期和孔子不是神仙,他们之所以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听瑟鸣而窥凶兆,是因为他们从琴声和瑟鸣中,听出了彼此的性情和内心。
魏文侯的例子则告诉了人们什么样的音乐才是好音乐。
魏文侯作风端正,行事严谨,是个有能力的正派人。不用说,正派人应该听正派的音乐,可是当他穿着礼服正襟危坐、听庙堂雅乐的时候,老是忍不住打瞌睡,而一听到被正人君子称为“淫声”的郑卫之乐,就心情愉快、兴奋异常。
庙堂雅乐好比现在的歌剧与交响乐,而郑卫之乐,则好比你情我爱的流行音乐。魏文侯为自己这个不够高雅的行为而难为情,向子夏请教是什么缘故。子夏说:“那是因为庙堂之乐虚假空洞,而郑卫之乐则充满了人的情感。”
好的音乐,不仅在于能够拨动听众的内在情感,也不仅在于表达演奏者的心声,更重要的,还在于作者与听众性情的交融、心灵的沟通、人格的相互信任,与感情的彼此寄托。
一个优秀的音乐家,懂得用自己的心去打动他人的心,而一个优秀的音乐作品,每一个音符,都跳动着人性的美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