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生
大头说不可能,现在的乡长都坐别克车都有女秘书拎包了,你说你一个市委书记自己开个破普桑,鬼才信呢!你要是开个宝马,带个女秘书在身边,说是去找市委书记或市长,或许你真的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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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支疆5年,回到省城,任水利厅副厅长,半年没到,省委书记找他谈话,说是组织决定要他到东阳任市委书记。东阳的前任书记出了点问题,曹万成是知道的,但具体到什么问题,他不知道,省委书记也没有说什么问题,只是说东阳最让他头疼的事是上访问题。上午谈的话,下午组织部长代表省委把他送到了东阳,在四套班子会上与东阳市的主要党政干部见了面。见面会由市委副书记、市长主持。前任市委书记出了点问题后,市长主持着市委的日常工作。仪式很简短,组织部长宣读了省委决定,简单地介绍了曹万成的情况,其实就是曹万成的履历。轮到曹万成讲话时,就更简单了,他说他现在要陪部长去北京一趟,星期一正式上班,然后就宣布散会。
这种仪式利索得让人没法接受。
按照正常程式,省委组织部长应该代表省委对东阳的工作做一个全面的评价,在介绍曹万成时突出肯定他的履政能力,然后就是市长代表四套班子全体同志表态,表示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紧紧地团结在以曹万成为书记的东阳市委周围,同心协力,努力工作,最后是曹万成表态,诸如不辜负省委的期望,团结和带领东阳四套班子全体同志,开拓创新,奋力进取之类。无论怎么说,第一次见面,曹万成应该表个态,而与会的人也特别在意,因为人们想从曹万成的出言吐语中得到些信息。可是曹万成没有给大家这样的机会,他说了散会后,就跟部长一起坐车去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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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晨五点半钟,曹万成起了床,冲了一杯咖啡,到喝进嘴的时候,才感觉这咖啡很苦,再一看包装,是ILLY浓缩咖啡粉,不是速溶咖啡,女儿从广东带回来时还有配套咖啡壶与过滤纸,他只得拿出过滤纸来滤,又加了点糖,勉强喝了,再去锅里盛煮着的汤圆时,已经是一锅面糊了。老婆出差了,半月才能回来,于是就往冰箱里塞了些汤圆与水饺,曹万成想汤圆比水饺容易煮,谁知忙了咖啡忘了汤圆。曹万成暗自一笑,又喝了两碗汤圆糊,收拾了锅碗,把自己要带的东西放上车子的后备厢,装上导航,就上了路。过玄武门隧道,左拐上城东干道,然后过长江二桥,从省城到东阳市,一路高速。曹万成装导航仪是因为怕互通枢纽上出了错,可从中央路左拐进玄武门隧道时,导航一再提醒:前方调头行驶!前方调头行驶!过了玄武门隧道后,导航又提醒:前方调头行驶!前方调头行驶!如此反复,曹万成感到莫名其妙,只得靠边停了下来,再一看目的地,是他选择错了,他点东阳市政府时,点上了东阳市政府办事处。东阳市政府办事处在山西路上,当然是要前方调头了。曹万成想,导航仪是个好东西,只要你错了,它会不厌其烦地提醒你,防止你犯方向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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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整了目的地后,导航仪上显示到达目的地的理论时间为三小时二十三分,到了东阳市行政中心大门口时,实际用了四个小时十一分。也就在曹万成看时间的时候,保安将他拦住了,告诉他,他的车是不能进的。曹万成问:为什么?保安说:这是这里的规矩,说不让你进,你就不要进。保安边说边指挥曹万成把车子开到左边的停车场。停好车,曹万成说:车先停这里,我进去一下。保安说:不行!你得去登记。曹万成本想去登记一下,可一摸身份证不在身边,就说:我有事到市委办去一下,手续后补给你。保安问:上访啊?曹万成没有说是上访的也没有说不是上访的,只是说:我是新来的。保安说:知道!你不但是新来的,你还是新来的市委书记呢!曹万成先是一愣,然后从保安那揶揄的口气与一脸的嘲讽,断定他并不知道他是新来的市委书记。保安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人怎么都这么二,先是来几个人说是找新来的书记的,现在这新来的书记就到了。
围上来的人就笑。
曹万成说:我说我是新来的,可我没有说是新来的书记。保安说,你当然没说,可我们接到通知,说是新来的市委书记星期一到任,你说你是新来的,这不明摆着就是新来的书记了!曹万成说:我确实是新来的。保安没再理曹万成,只是大声喊道:快来看看,是哪个县的,不带走,就去登记了!登记了就不要怪我啊!一下围上来十几个截访的人,看了看后都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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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走到保安跟前问:保安贵姓?保安看曹万成问他“贵姓”,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说:免贵姓党。
党?
是的,共产党的党,不是国民党的党。
不就是一个“党”字吗?
不讲政治,不讲政治……党保安一连说几个“不讲政治”后说,共产党与国民党不是一个党,我姓的这个党,是共产党的党,不是国民党的党,是执政党的党。党保安接着又很友好地对曹万成说,有些东西,表面上看没有区别,其实骨子里还是不同的。比如说你说你是新来的市委书记……
曹万成说:我没有说我是新来的市委书记,我只是说我是新来的。曹万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强调自己说是新来的,而不说真的是新来的市委书记。
党保安说:我没有说你说的,我只是比如说。比如你说你是新来的市委书记,你无论怎么说怎么装样子,但骨子里你不是,市委书记坐1号车,是别克的,过大门时,驾驶员会放慢车速,让门岗敬礼,市委书记下车时,主任开车门,秘书拎包捧茶杯,而你呢?坐个破普桑,还自己开……说话间,党保安把曹万成带到了一辆警车旁。
曹万成说:能不能告诉你们主任的电话号码,让我打个电话给他。曹万成掏出手机,坚持要打个电话。党保安伸手拿过他的手机,关了,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说:你以为你是谁?主任的电话是谁想打就打的吗?曹万成说,不让打就不打,但你也不能把我的手机收了吧?党保安说,请你配合一下,今天有特别的任务,等过了今天,手机还给你,怎么样?说着就拉着曹万成上了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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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的驾驶员发动起了车子问:拘留所还是学习班?语气中透出不情愿。党保安说:学习班,他没有闹事,只是冒充市委书记想冲进大院。曹万成说:我没有冒充市委书记,我只是说是新来的。党保安说:好了,不要总是纠缠说与没说了,看来你是个老上访,挺会设套子让人钻。
曹万成笑了笑,问:你怎么说我是老上访呢?其实我一回都没有上访过。党保安望望曹万成,也笑了笑,说:倒也是,还真的没怎么见过你。转过脸问另外两名警察:你们怎么总是没精打采,是嫖了还是抓嫖了?
车内除了党保安、曹万成、驾驶员外,还有一胖一瘦两名警察。胖警察眯着眼睛没有作声,把腿伸在过道上,那架势像是防止上访的人袭击驾驶员,瘦警察坐门口的位置上,玩手机游戏,听党保安一说,他火气就来了,说:既没抓嫖也没嫖,夜里刚把大头从北京弄回来。
就是从天安门前金水桥上跳护城河的那位?
还能有谁?
跳就跳吧,反正又没死。
你懂个屁!胖警察睁开眼冲着党保安说:你以为是跳东边的黄海啊,要是跳黄海,鬼才鸟他,莫说他一个大头,就是十个大头,又有什么了不起,关键是在天安门前的金水桥上跳护城河,都成了国际新闻,成了政治事件。政治事件!你懂吗?市长说了,没有人去北京上访是讲政治,不让人在金水桥上跳护城河就是最大的政治!
党保安对瘦警察的政治观点不感兴趣,说:我的乖乖,牛逼得都像市委书记了。瘦警察说:市委书记又有什么?我当至少不会欺负老百姓。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接了下,对胖警察说,局里来电话了,下午三点开发区集中,300干警全上,拆迁!妈的!警察尽干这些事了。“以理服人,化解社会矛盾”。
车子进了院子,铁门又关了起来上了锁,行人进出时,通过值班室,值班室有四五个保安,防范措施很到位,高墙深院,进了这个矛盾调解中心,想私自走出来是不可能的。
曹万成被党保安带到二楼的接待室,准备填写一份信访登记表,可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出去了,办公室另外一位中年人说,让他先住下来吧,于是,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三楼,这位中年人打开房间。党保安对曹万成说,你先休息一会,等登记的人来了,我去给你办个手续。曹万成笑了笑,说:我什么事也没有,怎么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这没有道理吧?党保安说:我们也没有说你有什么事,这是学习的地方,学习学习是没有坏处的,人不学习要落后的。党保安说罢,也笑了笑。
就在党保安对着曹万成笑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床上的人,惊讶起来:你不是大头吗?被叫作大头的人坐起了身,说:是啊,怎么了?党保安说:牛B啊!都到天安门跳金水河了。大头说:这牛逼什么?我不是怕摔死了没有人给我申冤,我就跳天安门城楼了。
党保安竖起大拇指,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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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被送到了一座小院子。这里曾经是职工学校,也挂过企业党校的牌子,现在院门的上方横着一块“东阳市社会矛盾调解中心”的牌子,院子的照壁上,是毛体“为人民服务”,鲜红鲜红的,一看就知道是用红漆刚描过。照壁的背面,写着两行字:“相信人民相信党,有话请您好好讲”,两边的院墙上书写两条大红标语,左边是“依法办事,保障公民权利”,右边是
市委办王主任带着东阳0001号车,星期六一早就到了省城,住在东阳市政府办事处等曹万成的电话。那天见面会后,他曾问曹万成什么时候去接他,曹万成先说他星期六从北京回省城,可没等话说完,他就说等他电话。书记在省城,王主任与一号车,就得在省城,这是他的职责。王主任从星期六上午开始等曹书记的电话,一直等到星期一上午十点,还没接到,就有点着急了,可又不好给书记打电话,只得向秘书长汇报。
秘书长说一个字,等!就挂了电话。王主任也知道只有等,他不好给书记打电话,但他必须向秘书长汇报,也是必须的程序,秘书长这样一说,他就踏实多了,继续等。可没过几分钟,秘书长打来电话,让他问一下水利厅办公室,是不是派车送曹书记到东阳了。秘书长这样一说,王主任又警觉起来,连忙拨通了水利厅办公室电话,水利厅办公室主任说没有,主任还说他原来的驾驶员五点就到他楼下等了,没让送。听说曹书记原来的驾驶员五点钟就在他楼下等时,王主任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他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在书记的楼下等的,前任书记以及前任书记的前任书记,他都是这样做的,他知道应该这样做,可就是因为书记说等他电话,他才在办事处等了,后来一想,书记叫等他电话可没有说让他在办事处等啊,为什么不在书记的楼下等呢?他越想越觉得跟在书记身边,别人看很风光,其实不是好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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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保安退出后关上了门。这门一关,里面的人就出不来了。这是个绝对的外开门,里面没有钥匙,关上了就等于锁上了。里面的人想出来,必须由站在门外的保安开门,否则是打不开的,且前后窗户上了防盗窗,是铸铁的那种,门也是铸铁的,上半截为栅栏,下半截为铁板,房间天花板的两角装有两个电子眼,一切都在监控中。房间里有四张床,后窗窗台下的桌子上放一台电视,前窗的右侧放一台饮水机。大头见曹万成进来后,就下了床,给他接了杯纯净水,说:我是先来的,先入为主,你就是客人了。
曹万成说:谢谢!
大头说:这鬼地方,还用谢?真他妈的暗无天日!大头对曹万成说我叫大头。
曹万成本来想问他怎么叫大头了,可没等开口,大头就滔滔不绝了,他问曹万成:你看出我什么特别了吗?曹万成没有看出来,笑了笑。大头说:你再认真看看,曹万成还是没有看出来,又笑了笑。大头拍了拍自己的头说:你看不出我头大吗?曹万成望了望说:还真有点大。大头说:不是有点大,比一般头大了许多。说罢,大头骂了起来:妈里个巴子的,霉就倒在这个头上。
曹万成问,头大怎么就倒霉了呢?
妈里个巴子的,暗无天日。大头在告诉曹万成为什么头大就倒霉了前,又骂了句,然后说:我妈生下我后就发现我头大,于是就叫我大头,总以为我头大能读点书,有点出息,可读书有用时,我还没到读书的年龄,等我到了该读书的时候,读书又无用了,读书无用谁还读书,所以初中毕业就做生意了……说这些干什么?大头感到扯远了,他说说这些做什么呢?于是,他又接着说:做生意倒也赚了点钱,县里搞了个步行街,我就把十几年赚的钱都投上了,买了个门点,开了个裤店,妈里个巴子的!霉就倒在这裤店上。说到倒霉时,大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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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给大头接了杯水。
大头喝了口水,问曹万成:你相信迷信吗?然后说:我原来不信,现在还真信了,没办法,你不信不行,当时有个风水先生,跑到我的门市,对了,就是那个步行街。风水先生戴个墨镜,手里抓个手机,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这地方很好,能生财,但得照应好,我不懂他的照应好是什么意思,我就问,怎么个照应法,他说也很简单,他说了也很简单后就不说了,我知道这个时候是谈价钱的时候了,我问要多少?他竖起了一个食指,是抓手机的那只手,左手,对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左手,那手机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我说一百,他笑了一下,那笑声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我说一千,他还是笑了笑,说再加个零。我也笑了笑,心想,骗到我头上了,还神秘兮兮的,他大概从我的眉眼中看出了我的情绪,就接着说,也只是你高峰期一天的收入,值的!然后,他就走了,走得毫不含糊。我老婆想拉住他,她说可以谈谈,被我挡住了,我说骗子的话你也信?后来我说,这个店不用别人起什么名字,我是大头,裤店是我的,就叫大头裤店。这名字一下子就叫响了,在我们县城,只要是穿裤子的人,没有不知道我大头裤店的。说到这时,大头一脸的牛劲,骄傲得让曹万成笑出了声。
见曹万成笑了,大头觉得自己又扯远了,就说,倒霉的事接着就来了,去年8月,市里在我们那里开个现场会,说是什么发展第三产业,第一天县里就来了领导,说是县委常委,是个女的,还有工商局长、城管局长,好多人,对我们商户说明天全市有个重要活动在这里,大家要配合一下,比如门前三包,比如规范经营,并提出重点门市要突出重点,这不,我就成了要突出重点的重点门市。我的门市成了重点门市是因为我的门市坐西北朝东南,这个方向说起来很怪,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在中心广场的中心位置,四间门面,对着城雕,就是那大球,你知道吗?那大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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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因为头大就倒霉了,很耐心地听着,何况他像个说书人,讲得有声有色。曹万成一边听他这样讲,一边在想,人才有得是,可惜平台太少。他回答大头说,知道,但没见过。
说是后羿射日,是个球,上面刻了个人,只穿个裤头,拿一把弓,就射日了,现在的领导人牛B得很,说是我们那个地方就是后羿射日掉下来成陆的,其实我们那地方成陆的时间不过百年,上千年的神话都敢往头上戴,且也不脸红,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他们那些干部却津津乐道,恨不能姓孙的说孙悟空是一世祖,姓朱的说猪八戒是一世祖了,什么都要,就是脸不要。又跑题了。大头说:他们是怎么突出重点的呢?就是为我的门市配了十个服务员,一样的个头,一样的红旗袍,那脸蛋,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说来也怪,现场会的领导没到,我的店里就来了一大批顾客,我一看就眼熟,都是县直机关的,他们不停地挑拣,就是不下手,这时,一声警笛响过,领导们来了,一下子就站了一广场,那场面真叫壮观,不一会,市委书记拿过话筒……知道我们那市委书记吗?这是后来才知道,就是那个网上报道的,到各县视察工作最后一个项目十有八九就是找小姐的那位市委书记。他说,大家看看,大裤头专卖店,说明了这个县的第三产业搞得多么兴旺,连裤头都有了专卖店,这说明什么?说明第三产业的工作力度,说明市场的专业化水平。广场上鸦雀无声。市委书记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在我门市上那些女服务员身上寻找,后来我想,书记之所以把大头裤店说成大裤头专卖店,大概就是因为那群漂亮的女服务员惹的祸……市委书记一走神,我倒霉了。会后的第二天,工商局来人了,要我将大头裤店改成大裤头专卖店。荒唐吧!我对工商局来的人说,我看你们疯了,我是裤店,又不卖裤头,怎么能改成大裤头专卖店?工商局的人说市委书记在全市的干部大会说了,既然市委书记说了是大裤头专卖店,就得改成大裤头专卖店,宁愿我们的工作烦点,也不能让市委书记说话不当话。工商局的人对大头说,你说你能不改?再过一天,城管局的人来了,带了个施工队,二话没说就拆我的招牌,这时,我老婆就同他们拼命了,谁知脚手架倒了下来,把我老婆的腿砸骨裂了,施工队走了,可工商局一直要求我配合他们,不改名字就不能营业,这损失谁认?你说我能不上访?到市里,去省里,最后跑到了北京,就这样跑……大头问曹万成:你说我倒霉吧?
曹万成说: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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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说:后来大头找过那位风水先生,风水先生一见到我就说,倒霉了吧?我说是的。我说现在请你破解给我听听,我给你钱,要多少给多少,风水先生说,破解给你听是可以的,但不要钱,一分也不要,我们是有行规的,这个时候再收你钱,就不厚道了。他说,你那地方是好地方,弄好了财源滚滚,弄不好飞来横祸。他问我看到广场上日蛋了吗?(大头向曹万成解释说,现在人们把后羿射日那城雕说成日蛋了,日蛋就是见不着影子的瞎说)我说看到了,横在眼里,天天看到,他问我看出什么名堂了吗?我说没有。他说你是看不出名堂的,都能看出名堂,我们这一行就没名堂了。我点了点。他说日蛋上那个人拉弓射箭,那箭正对准你门市,你知道吗?我恍然大悟。他说我本来让你在门市立个屏风,挡一下箭,我还为你起了个名字,叫一步堂。灾难即使屏风挡不了,也是一步穿堂,随风而过。可你舍不得花钱,还起了个“大头裤店”,大头,反过来读什么?叫头大!这下知道了吧?正气一旦衰弱,邪气必定上升,这是自然规律。风水先生说过后摆了摆手,说好自为之吧。我临走时,给他磕了个头,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曹万成听大头说给风水先生磕了个头后,一下子就想流泪了……当信仰被亵渎时,人们只有崇拜歪门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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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住在中央路389号凤凰和鸣苑,尽管小区特别提醒外来车辆不得进入,但保安看是地级市的一号车,还是拉起栅栏让进了。进了小区,王主任才知道他仍然找不到曹书记的住处,于是,又打电话问水利厅办公室。在曹万成住的26号楼停好了车,王主任感到轻松了点,抓着手机,在绿化带的树荫下来回踱着,像是思考什么,驾驶员则把所有车门打开,让清新的空气进入。为了迎接新书记的入坐,车子换了椅套、靠背与脚垫,这些东西说是质量最好,可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气味。就在这时,一位70岁左右的老先生从电梯里出来,路过车子时问,你们是来接老曹的吧?王主任说是的,我们是东阳市的,来接曹书记的。老先生没停脚就走了,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对王主任说,老曹好像一早就走了,但也说不定,我只是提个醒,怕你们误了事。王主任听说书记走了,急了,他连忙拨打曹万成的电话,可回应说该用户已经关机,王主任不知所措,赶紧给秘书长打电话,他说,没能接到书记,手机也没有打通,他关机了。
关机了?
是的。
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刚才。
秘书长一下子从他的沙发转椅上站了起来,他一边拨打曹万成的手机,一边对王主任说:你别急,对谁也不要讲,等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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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长也证实书记关机了。
秘书长不知道市委书记在什么地方,书记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这个时候省委来电话找他怎么办?特别是省委书记要找他怎么办?秘书长在书记没有开机之前怎么应对?他首先想到了2005年原安徽副省长、池州市委书记何闽旭,那年的群体性事件起发时,他正在与情妇在九华山一家宾馆的床上,他的手机关了;东阳的前任书记到县里视察后与小姐开房时,手机也是关着的。他不敢想这个时候的曹万成关机是干什么了。但作为秘书长,他还必须想,因为领导的电话随时都有可能打给他,他必须说出曹万成行踪,这既是对领导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他秘书长必须负这样的责任,可又觉得他没法负这样的责任。就在这时,办公室送来明传电报,说是国家信访局一位副局长下午来东阳督查信访工作,省纪委一位副书记陪同。事情就这么接二连三地来了,秘书长这下感到他必须向市长汇报。他来到市长办公室,对市长说,国家信访局的一位副局长下午来东阳督查工作,省纪委一位副书记陪同。
市长望了秘书长好一会,问:什么意思?秘书长说:去接书记的车没有接到书记,书记的手机也关了。什么时候的事?办公室王主任星期六一早就去省城了,一直等到现在。你是什么时候同书记联系的?刚才。曹书记那天走后你就一直没有同他联系?是的。你这个秘书长啊!怎么说呢,难道这两天就没有一点事向书记报告?是你把东阳的书记忘了,还是书记把东阳忘了,你这个秘书长是怎么当的?
秘书长没话可说。
市长停了片刻说:叫王主任继续在省城找,看他是不是在处理水利厅的相关事情,两办做好接待准备,督查组下午来到东阳也不会早了,住下来,我先陪着……曹书记手机关机的事,除了省委书记问,其他一律不讲,不到万不得已,不主动向省委报告,他是刚来的,防止节外生枝。
秘书长点了点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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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万成与大头的交流已经进入状态的时候,铁栅栏响了,党保安又推进了个老头,老头虽然干瘦,但声音洪亮,他对党保安说:除非一枪把我崩了,否则我还是要上访的!
曹万成感到毛骨悚然。
大头一把拉着这位老人的手说:上次不是同你商议好了吗?你这样的年纪,就认命了吧,等我有了结果,我贴补你点钱。
老头说:我是咽不下这口气!说罢自己拿了只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喝完了将空杯子扔到了窗外,骂道:狗日的干部!
老头姓宋,1935年生,算来快80岁了,大头叫他宋爹。宋爹的上访说来有点荒唐。去年夏天,宋爹的孙子小宋拖着板车给工地送砂石,走到东阳市政府大门口时,感到渴得不行,就拿了只塑料瓶从大门进去,想到行政大楼里接瓶自来水,值勤的保安不让,保安说,这是市政府的办公场所,不是什么人都随便进的。小宋看了一眼他的胸牌,是0635号,对他说,我只是想放瓶水喝一下,渴死了,这大热天。0635号保安说,渴死了也不行,但0635号保安随即又改口说,这样吧,你楼上有没有熟人?有熟人让他给门卫打个电话就行了。小宋说有,是市长,我们在电视里天天看到他讲话,可他不认得我。0635号保安说,我不是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小宋说,是真话,建这幢楼时我是砂浆工,我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可里面我真的没有熟人。0635号保安又作了让步,他说,要么你拿身份证登记一下。小宋说,我是个拖板车的,出来怎么会带身份证?不就是放瓶水吗?就这么僵了一会,这时又来了个保安,很不耐烦,对着小宋说,快滚快滚!不要胡搅蛮缠了,这里不能停留。这位保安的牌号是0644号,小宋瞪了他一眼,想揍他,可还是忍了,没理他。小宋从裤袋里拿出张复印件,对0635号保安说,这是我的毕业证书,是报名应聘用的,押你这行吗?还没等0635号保安回答,0644号保安一把拿了过来,说,这有屁用!还是一张复印件。小宋还是没理他,他对0635号保安说,要么你给我放一杯,就这几步远,我站在这等,说罢就将水瓶伸了过去。还没等0635号保安有所反应,0644号保安一把抓过水瓶,往地上一扔,说:你以为你是谁,给你放水?我们宁愿给市长擦屁股,也不给你放水!小宋的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一巴掌打在0644号保安的脸上。他大叫起来,说有人要冲击市政府,一下子涌来几十个保安,最后是小宋断了三根肋骨,一个脾脏受损,医药费花了三万多,出院后还被拘留15天。
宋爹又骂开了:这些狗日的!想当年为了争天下,被追得到处跑,有个伤员住在我们家,我妈妈都挤奶给他喝,现在倒好,得到天下了,她的重孙子想进他们的办公楼里放瓶水喝喝就被打断三根肋骨,天理不容!
天理不容!
这次曹万成没能自制得住,他跟着说了句“天理不容”后流下了泪。他问宋爹,你妈妈是不是叫村花?宋爹说:是的,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那个吃你妈妈奶的那个伤病员最小的一个儿子。是吗?那你是小扣子?是的。你爸被打倒时带着你来过东阳,你还记得吗?记得,那是1967年10月1号。天啦!你真是小扣子。
宋爹忽然来了精神,他对曹万成说:当年你爸被打倒时,我们也鸣不平哦,你说一个差点把命都丢了的人怎么会是反革命,那年回来,我们都流了泪,后来听说都平反了,我们老百姓就踏实多了,你说现在……老百姓还是原来的老百姓,可干部变了,你说当年那些死去的人现在能爬起来,还不向他们开枪……
曹万成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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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长办公室出来,秘书长就接到了王主任的电话,他说:听曹书记的邻居讲,他一早就出去了,自己开的车。自己开的车?是的,是自己开的车,车号是JAQ126,普桑。
秘书长交待王主任继续在原地等待后,拨通了公安局分管副局长的电话,让他立即到东阳三个高速出口处查一下有没有一辆车号为JAQ126的普桑车下了高速。他还特别强调,时间紧急。秘书长说完后,就站在办公室里等消息。5分钟后,公安局副局长打来电话,说车号为JAQ126的普桑车是9点42分在东阳西出口下的高速。
秘书长放下电话,就向市长汇报,告诉他曹书记已经到了东阳,并且告诉他下高速的准确时间。
好!市长只说一个字,放下了电话。
秘书长听出了市长的不快,他曹书记就是再微服私访,也得到机关来一下啊,也不应该将手机关了啊,谁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啊,再说了,他是市委书记,他怎么访都行,可为什么第一天就这种做法呢?是不是对市委所有的同志都不信任呢?秘书长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所面对的工作。
他通知王主任立即回东阳。
……
大头看宋爹同这位他也不知道是谁的人谈得投机,感到莫名其妙,他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问曹万成:你是怎么进来的?
宋爹这时也感到奇怪,是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曹万成说:还真不好说,我的车刚开到市政府大门口,就被拦下了,我说我是新来的,保安说,你说你是市委书记了?我说我是新来的,我没说我是市委书记,就这样,车被扣了,人被拉上了警车,带来了。
大头问:你开的什么车?
曹万成说:普桑。
大头笑了,你说你开个破普桑,还冒充什么市委书记?
曹万成说,我没有说我是市委书记,要是说或许还真的进去了。
大头说:怎么可能呢?大头说不可能,现在的乡长都坐别克车都有女秘书拎包了,你说你一个市委书记自己开个破普桑,鬼才信呢!你要是开个宝马,带个女秘书在身边,说是去找市委书记或市长,或许你真的进去了。
曹万成说,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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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长一看快十二点了,还没有见到曹书记的踪影,打手机还是关着,感到情况非常,于是再一次拨通了公安局分管副局长电话,要他立即调取沿路的监控录像,看JAQ126车的去向,他突然想到了书记的安全问题。很快,公安局报告了情况,说此车已经停在市政府大门左侧的外来车辆停放处。秘书长拉开门一边往政府大门口,一边打电话叫来两办主任与机关事务管理局长,走近停车场一看,车子确实停在这里,秘书长问保安:这车子上的人呢?保安说这是上个班处理的,说着就喊正准备下班的党保安。党保安走了过来,秘书长问他:这车子上的人呢?党保安说:他冒充市委书记,被我们送进学习班了。
什么?他冒充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是什么人都敢冒充的吗?
是啊!他胆子挺大的。
怎么不打个电话报告一下?
他要打电话的,手机被我没收了,说罢,党保安就去值班室拿。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接过手机,上去就撕他的耳朵,恨不能撕下,说:你闯下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