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占坤
冰雪的肌肤化作流水,梅花三弄之后
斜倚蔷薇花栏杆的故人落入清明。
我看见这个被一双素手托扶腰肢的日子,
散开懒洋洋的长发站在门外,
丝绸或是红土紫砂的女儿,
染成了白底青花瓷瓶的颜色。
黛玉生烟的眉峰微微高耸,
一泓心旌荡漾的湖水渐渐醉眼迷离,
云霞的嘴唇刚刚啜饮了绿茶,
又被桃红李白涂上几点娇羞的妖冶。
我听见雨燕的呢喃在屋檐嘀嗒成歌,
薄雾中柴门虚掩石缝,
一缕清香跟随芳草的步履迈进庭院。
古道边有蓑笠老鸦哀歌阵阵,
风中垂柳剪裁了幽魂怨鬼的青衣;
游子杯中黄酒,流莺口中寒食,
都在断桥危崖的几案供奉如诗。
我忽然想起,在这个向一群远游者辞行的傍晚,
天空骤然开朗,浮云凋谢,南风低垂;
也许你已经面对远山背负的残阳
脱去了一身旧时的愁絮。
地势陡峭的午夜,岩石上的猫头鹰涂抹着霜露的脂粉,
胡杨林在黄沙大船上颠簸,不断变换睡眠的姿态。
这是面戴轻纱或者裸露放荡大腿的酒和诗的秘密作坊。
陈年白酒的手臂缠绕词语的颈项在大蛇尾部沙沙作响,
新鲜葡萄酒的醇香偎依舌尖,滋养赞美诗的脸庞,
高粱米酒酝酿的颜色从村姑的歌声流淌而来。
还有以酒养生和借酒浇愁的人,制贩假酒谋财害命的人,
以血酒之名发誓称兄道弟又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的人;
他们每一个故事的原始版本都能够从典籍中得到考证。
我对沉迷于琉璃杯盏或者粗砂陶壶的夜晚一向讳莫如深,
仿佛它总与一群粉唇黛目的词语有着不可告人的协议,
也许同幻想中某个没有结果的色情预约有关。
浪子在篱笆墙外徘徊,寒风中的身影不堪月光调戏;
当垆酒娘以暧昧烛光濯面,又向我投来饱含醉意的微笑,
这样的时候总是令我进退两难。
白桦林伫立肩头,铺张的红裙典礼让未成年猎物一片惊惶,
寒鸭如风掠过眼眸,一池芦苇的破碎在我的心中大雪纷飞;
双峰驼踏过楼台集市,沙丘的大梦瞬间在热浪中崩溃。
我的胸怀是一本无人阅读的书向褶皱的红砂岩打开。
一个男儿并非不懂温柔,莽原野火只是一种性情;
抚摸拱桥栏杆的冰雪凝脂,我梦见他乡客栈仿佛故园。
斜卧门前的白发老翁,鼾声透出不加烘烤的烟草气息,
薜荔的藤蔓浸染了酩馏酒玛瑙色的醉意;
姑娘们整理过向日葵的金色光线,
向树阴下的鹦鹉勇敢地晒出一件梅花盘扣的紧身胸衣;
一对表情羞涩的蝴蝶落下,如绣花。
黄昏尚未展开翅膀,轻浮的雾霭已经跨过松枝栅栏,
无意中招惹了瓜叶菊的幽怨;
林间村头的青石板小路各自弯来弯去,在小河边隔水相望,
远放后山的枣红马儿驮一身枫叶回到木屋。
少年独坐山崖,羊皮坎肩满怀北风,
笛声吹皱薄冰下的流水,送一路大雁盘旋南去;
当灯心草收藏了空中寄来的雁翎,拱桥下的女儿泪如满月。
一个男儿并非不解惆怅,风烟遍地不过一种表面风景,
总有面向未来的往事在忽明忽暗的梦乡流失,渐行渐远。
那一抹徘徊在红柳枝上的晚霞将要起身远行,
我能否在它飘散之前折下,晕染你的嘴唇?
那一颗悬挂在驼铃尽头的落日正在慢慢熄灭,
我能否在它冷却之前采来,印在你的眉心?
尽管主人端来的牛奶还没有从混浊暮色分离,
我已经在夜莺饮水的清泉里洗净了双手。
你少年海螺中流淌而来的细沙漏过粗心的筛孔,
在我盐湖的臂弯堆积出一片牧场,
春天的种子从大雁口中滑落,已经生根发芽,
成群的候鸟在此排练婚礼的舞蹈。
我不到北风的道路捡拾波斯商人遗落的银币,
不打算去狮子的岩洞寻找咒语守护的水晶,
也不会潜入珊瑚虫的餐桌打捞褪色的珐琅瓷器;
因为你手里必然掌握着一个慷慨的时辰,
一切前来致敬的事物都能从中领取丰厚的赏赐。
但愿我的祈求符合身份,并且不至于让你为难:
你喂养在湖畔的天鹅曾经在沙碛中丢下几枚羽翎,
我是否可以捡来,
修补门前那些已经逃失了一群时光的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