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走进《大宅门》

2013-10-11 07:12
艺术评论 2013年4期
关键词:舞台剧话剧舞台

刘 深

“拉闸了,各屋点灯,小心火烛……拉闸了……”伴随着白景琦的扮演者,表演艺术家刘威的那一声苍凉暗哑的台词,舞台上的灯光变化,大幕缓缓拉开,话剧《大宅门》演出开始了,从三年前创作这部话剧开始以来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正式演出,意味着作为编剧的我,历时三年,六易其稿,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战役。话剧《大宅门》的剧本创作工作终于结束了,可一股难舍之情却又涌上心头。望着舞台上演员们精彩的表演,听到宝爷(导演郭宝昌)娓娓道来的叙述,我知道,自己才刚刚走进《大宅门》。

为了能捋清这三年来的创作过程,又是如何走近,走进《大宅门》的,一边看戏,一边在心里做了个自问自答。

问:改编这样一部经典作品需要很大的勇气,据说你在三年前就提出想要改编剧本,是什么吸引了你?你是如何能成为话剧版《大宅门》的编剧的?

终于等到了电视剧《大宅门》第一部的播出,我与万千观众一样,守着电视机,一集集不错眼地追着看完了整部电视剧。在观看的时候,我唯一与别的观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一直在回忆思索,当时在看剧本的时候那段精彩的戏,导演会怎么处理,演员会怎么呈现?看完整部戏,长舒一口气,超乎想象的过瘾,痛快!可心中却又有了一丝憧憬,这么精彩的戏,能不能做成舞台剧呢?如果用话剧的手法呈现,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可这在当时,也只是想想而已。

时间流逝,《大宅门》的第二部也已经播出了,依然受到观众们的热捧。同时,《大宅门》的小说版也已经出版发行,这时我走进《大宅门》,把这么一部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改编成舞台剧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甚至觉得,作为编剧,作为宝爷看着长大的晚辈,这事儿于公于私都不能放过。试探着询问宝爷,是否想过把《大宅门》做成舞台剧?没想到宝爷告知,他早有此意,七十二集的《大宅门》改成话剧,将是一个艰难浩瀚的工程,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与精力会很多,而且自己又是一个对作品要求极为严格,甚至是苛刻的人,所以,虽然有做话剧的想法,但却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又有胆量接这个作品的作者。胆大妄为也好,年轻气盛也罢,听完宝爷的话,当时我就毛遂自荐了,具体怎么说的,现在一时想不起来,只记得说完以后,却突然有了种胆怯,我这是怎么了,那么多老师辈儿的著名编剧都没人来接这个任务,我一个年轻编剧,何德何能,怎么敢开这个口,我有这个能力吗?估计是得被宝爷拒绝,不过,就算拒绝了,也不丢人,最起码,我有这个想法,我敢提出自己的想法。

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到了宝爷说,成!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当时……当时什么心情?激动?兴奋?紧张?彷徨?忘了,全忘了!宝爷说,我看过你之前的两部话剧,挺喜欢的!你来做这部话剧吧,别有任何顾虑,别有任何负担,大胆去写,有什么想法,有任何问题,咱爷俩随时沟通,我等着看你写的话剧剧本出来!

定了?话剧《大宅门》的改编权就这么交给我了?定了!话剧《大宅门》的改编权就交给我了!这算是慢慢地走近了《大宅门》,开始尝试着走进《大宅门》。

问:把一部72集的电视剧改编成短短两个小时左右的话剧,在删减和改编的过程中,你考量的一个标准是什么?

答:说实话,原本以为改编《大宅门》是个容易的工作,精彩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引人入胜的细节,魅力十足,个性飞扬的人物,哪儿哪儿都是现成的,这无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进嘛!容易,太容易了!先从筛选人物和故事情节入手,把那些不精彩,不好看,没戏的人物与情节挑出来,删除!这也是当初我跟宝爷约定好了的,要舍得让我对原著大删大砍!可看完了厚厚的上下两部《大宅门》的小说后,便有了种深深的“绝望”。原著太精彩,里面有众多精彩的情节,真的是难以取舍,原著中的那些个性十足的人物,个个单拎出来都够写一部戏的,且不说主要人物,就连那些旁枝末节的小人物都活灵活现、精彩备至,比如个性十足的车夫郑老屁,就连他都可以是一部大戏中的主角!怎么删,怎么减,删减什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反复地翻看小说,越看越无从下手。试探着与宝爷交流,询问他对话剧版的《大宅门》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是否能从宝爷那里得到一些启发。可不料,宝爷却只是自谦地说,对于话剧,他是外行,没什么想法,唯一的要求就是,决不能做成电视剧的翻刻版!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舞台剧当然得有别于电视剧,当然不能是电视剧的翻版,否则要我这编剧干什么?但这话也给了我些启发,舞台剧,就得有舞台剧的魅力,一切还是得从舞台出发考虑剧本,作为舞台剧,作为话剧,哪些内容、故事与人物是适合舞台剧展现的,在舞台上呈现出来是否会精彩好看,而且是不是独特的、舞台感十足的戏,这就是标准。有些戏、有些人物虽然同样的精彩,但放在舞台上作为话剧作品中的人物出现,并不见得有同样精彩的效果。一切还都是为了出“好戏”而进行的选择吧。有了这个概念以后,便开始对小说、影视中的情节、人物重新审视,慢慢地开始走近《大宅门》。

舞台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爷子从暗影里幽幽走来,蹒跚登场。他手提的灯笼写着大大的“白府”二字。灯照过去,眼前出现一个黄口小儿,童年与暮年的白景琦在同一时空中相遇。恍如隔世般,现实与回忆纠缠相接。目光对峙,二人中间隔着茫茫的数十载岁月。暮年白景琦,挨着“小景琦”坐下,语重心长地向他讲述这几十年间发生过的一桩桩故事……

问:暮年与童年的白景琦相遇的戏令人感慨万千,非常有感觉,这一灵感是怎么诞生的?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戏剧效果?

答:这是当初在反复翻看阅读《大宅门》小说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情节,白景琦每天晚上都要提着灯笼,巡视各院,拉掉电闸,提醒各屋点上火烛!这个举动,放在电视剧中可能只是一两场戏,可如果放在舞台上,则能成为一个人物的贯穿动作,一个能在舞台上放大的人物内心的动作!找到了这个舞台上的贯穿动作,让我兴奋了很久,似乎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让我看到了一丝光,一丝舞台上才能有的光芒!

一位暮年老人,蹒跚在舞台上,光很暗,他在巡视着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宅院,他在回忆,他在审视,他又有些迷茫,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些曾经生活在他身边,而又逐渐远离他的人,他看到了自己辉煌的一生,他看到了自己。如果暮年的白景琦与童年的自己相遇,他们会说些什么,他们该怎么交流?,饱经沧桑的白景琦向懵懂无知的自己讲述自己这传奇精彩的一生。这种形式只有在舞台上能表现,只有在舞台上能达到这种效果!这个想法一直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渐渐地形成了整个戏的开篇构想。

有了这个属于舞台的开篇,我知道,自己离《大宅门》又走近了一步。

舞台上,宝爷正在向观众们娓娓道来,“七爷一生中,有许多女人,可仔细想想,凡是跟了七爷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景琦,我怕!”表演艺术家朱媛媛扮演的黄春上场。

问:为什么选取“白景琦和他的女人们”作为剧本的主线?这样做是否会削弱整部剧的历史感与史诗性?

答:《大宅门》在我看来,是一部精彩纷呈的家族史,是展现白景琦狂放不羁、自由洒脱、爱恨情仇,有强烈的人物魅力的戏,戏核就是白景琦!人物关系就是戏,只要把白景琦与几个女人的关系捋顺,写好了,戏也就出来了。白景琦与几个女人的关系,贯穿了不同的时代,同样也能反映出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人物的生存状态。

脑子中回忆着创作过程,眼睛盯着舞台上的演出,朱媛媛已经改妆为杨九红的角色,正在演绎着与白景琦爱恨情仇的故事。

问:朱媛媛在剧中一人分饰了黄春、杨九红和李香秀三角色,十分有看点,在创作剧本时对这一情况有没有特别的处理和设置?

答:由一位演员扮演白景琦的三个女人,这是我在创作剧本的时候就已经设定好了的,在我看来,白景琦能够爱上这三个女人,虽然她们身上各有鲜明的性格特点,但总是会有一些共同的地方,总是有些地方能够吸引到白景琦。她们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当然,这种“一赶三”的形式在戏曲舞台会经常出现,但在话剧舞台上,似乎还很少,这也是一种尝试,也是一种所谓的创作上的野心吧。

舞台上的老年白景琦深情地望着年轻时的杨九红,他诉说着对九红的思念之情,一点点地走近九红,脱下了外衣,卸下了老年妆,瞬间变为青年时期的白景琦,他上前一把抱住了九红……

问:舞台艺术有影视剧所不具有的独特魅力,相比于电视剧《大宅门》,话剧版最大的突破和亮点是什么?

答:我写戏的时候,借鉴了布莱希特“叙事体戏剧”的某些特征,找到了适合这个题材的剧作结构方式。想要在话剧舞台上表现出一种进入人物内心思维、时空不受限制的剧作结构与形式。人物可以自由地在现实时空与内心世界中进出,可以望着眼前的人,回忆起已经逝去的人,他可以自由地与两个人同时对话,戏也可以同时展开。白景琦既是叙述者,又是叙述的情节中的人物。

舞台上,光渐起,宝爷望着观众们,又唠叨起来,“做这部话剧,我的编剧、导演搭档都是年轻人,我愿意跟年轻人合作,我就爱和年轻人合作,我永远不能离开年轻人,时代的进步都掌握在年轻人的手上,只有跟着年轻人,才能跟上潮流!”

问:与原著及导演郭宝昌的配合如何?在改剧本的阶段,有没有意见和想法不统一的时候?怎么解决类似的“冲突”?

答:当然会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首先宝爷是个非常提携鼓励年轻人的导演,他愿意与大家进行沟通探讨,不会摆出导演的权威,命令必须如此之类的。在讨论的过程中,一切还都是为戏服务,看谁最终能说服谁,如果实在都有些难以取舍的时候,一切以为戏服务,就会有些放弃与割舍。

问:剧中安置了郭宝昌扮演的“说书人”一角,台词包含许多现代词汇,这样的处理观众会不会“出戏”?

答:宝爷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经说过,“在话剧《大宅门》中,刘深的创作在总体上有非常强烈的个性,把很多他自己的思维和他对《大宅门》的认识加入其中。我喜欢这样的创作。我这一生最怕重复,一生的努力就是不要去重复别人,你要是一辈子都在重复别人,那不如去卖白薯。不过,刘深的创作也很大胆,把我们整体的时空打乱了,也给我们的排演造成了很多困难。回忆和现实的切换要求演员必须抢妆,有时演员换装来不及,他们就把我叫出来了。现在每幕之间我都得出来和观众聊聊天,但我不是作为旁白和解说,说的很多东西和戏都没关系,主要是有点话想和观众说,通过聊天让观众对戏有点儿新的认识!”

所以,这种方式,也是有意做出的“间离效果”,不断引起观众的“惊奇”,让观众对一个老故事感到“陌生”。宝昌导演的幕间叙述,好就好在和整出戏导演叙事的“气口儿”、节奏是统一的。当然这也和导演亲自登台有关。

舞台上,耄耋之年的白景琦与幼年白景琦同坐在棺材盖上,两人的声音叠在一处。

白景琦 我,白景琦……

小景琦 我,白景琦……

白景琦 生于光绪六年,今年八十六岁,身子骨还硬朗,一只烤鸭是吃不动了,酒还能喝个半坛,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为昭示子孙后代,特立此遗嘱……

小景琦 生于光绪六年,自幼顽劣,不服管教,闹私塾,打兄弟,毁老师,无恶不作!

长大成人后更肆无忌惮,与仇家女私定终身,杀德国兵,交日本朋友,终被慈母大人赶出家门,从此闯荡江湖,独创家业……

苍老的声音与清脆的童声交织在一起……最终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白景琦、小景琦 (同念):立遗嘱人,白景琦!

光渐收,大幕缓缓落下,观众掌声响起,话剧《大宅门》首演成功,我知道,我才刚刚走进《大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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