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斌
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在街津山下的二十七队当农工。村子西边的卧牛河,发源于街津山,常年流水不断,向北汇入黑龙江。这条河里除了细鳞、山鲶鱼、哲罗、雅巴沙和狗鱼等冷水鱼以外,到了夏天涨伏水的时候,江里的鲤鱼、草根、青根、胖头、鲫鱼和鲶鱼等也会游进河里觅食。见河里鱼多,队长老周决定在河口挡个渔亮子,派我和老李一起看管。
那天,老李回村办事了,留我一个人在河边看守渔亮子。
卧牛河里的鱼是多,平静的河面上不时冲起一条条水线,倏地消失在了远方。偶尔传来的阵阵泼剌声,好似一个个音符,正在演奏一曲丰收的乐章。我正看得出神,忽然看见河面上露出半截漆黑的鱼脊鳍,好似一面扬起的小帆,犁开了平静的河水,带起一道人字形的水线,飞快地朝前面的箔撞了过去……随着一声沉闷的扑通声,那道柳条编的箔被撞得连续忽闪了好几下。
见那条大鱼撞在箔上,我禁不住哑言失笑。估计这条鱼肯定被挡在河口的箔圈糊涂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才一头撞在箔上,而且还撞得这么狠,肯定没它的好果子吃。果不其然,随着沉闷的响声过后,一股血水从河水下面漂浮起来,在河面上渐渐散开,接着一条一米来长的大鱼从水下漂浮起来一原来是条鳃鱼在撞箔!
见那条鳡鱼撞昏了,我赶紧把停泊在浅水里的船推下河,划过去。那条漂起来的鳃鱼,头被撞得皮开肉绽,已经生命垂危了。我划船到它跟前,它仍旧一动不动地漂浮在那里。我把这条濒死的鳡鱼从水里捞上船,只见几片腹鳍还支棱着,不停地颤动。不觉怜悯地想:这条鱼简直太傻了,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那道柳条箔,怎能将箔撞破呢?把鳃鱼拖上船,刚操起船桨,正准备返回岸边,一件让人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眼看着刚刚平静下来的河面上,又升起一道水线,又有一条鳃鱼箭一般地朝着前面挡在河口的箔撞过去。这次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只能再次上演前面第一条鳡鱼的悲剧。
尽管这条鳡鱼的个头似乎比前一条要小点,可撞箔的力量一点也不比第一条鳃鱼小,拦挡在河口的柳条箔再次连续忽闪了好几下。见第二条撞箔的鳃鱼漂浮起来,我赶紧划船过去,正准备把第二条撞得半死的鳡鱼捞上来。可是,还没等我到它的跟前,又听见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第三条鳡条鱼再次撞在箔上。
我惊愕地站在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接一条鳃鱼不停地朝前面的箔撞过去,却无法制止那些不断朝箔撞击的鳃鱼,只能呆呆地看着它们一条接一条地撞在拦挡在河口的箔上,又一条条地撞死在箔前。不过片刻工夫,河面上已经漂浮起一层死鱼,周围的河水也被那些撞得皮开肉绽的鱼的血染红了。可事情并没有因为连续有二三十条鳃鱼的撞死而结束,仍旧不断有水线从河底升起来,接连不断地朝着挡在河口的箔撞过去。先是那些个头大的鳡鱼,随后是小一些的鳡鱼,它们接二连三地撞击在同一个位置上,一条接一条地撞死在箔前。
在那些鳃鱼不屈不挠的撞击下,拦挡在河口的柳条箔终于挺不住了,被撞出来一个足有碗口大的窟窿。随后河面上升起了无数条水线,一起朝着那个被撞开的窟窿游过去。先是无数条几斤重的小鳃鱼从箔上的窟窿钻出去,摇头摆尾地游回了黑龙江,接着是密密麻麻一柞多长、指头粗的小鳃鱼也从窟窿里钻了出去。
直到这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被挡在河里的鳃鱼已经意识到了,它们返回黑龙江越冬的路已经被人为地阻断了,将面临被一网打尽的危险。为了能够返回黑龙汀去越冬,为了获得自由,更是为了保证其种族的延续,不至于遭到彻底灭亡,它们只能以死相拼,牺牲部分鳃鱼的性命,冲出重围,使更多的小鳡鱼得到活下去的机会。于是,似乎有—种无声的命令在驱使它们,那些大鳡鱼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一条条地撞死在箔前,随后稍微小一点的紧随其后,前赴后继,拼死撞箔,终于冲破了箔的藩篱,使更多的小鳃鱼得到了生的机会。
仔细想一想,别管自由也好,种族的延续也罢,在关系到一个民族或种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总有那么一些先驱者为了使自己的民族或种群能够保存下来,并且有尊严地活下去,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慷慨赴死!正是这种视死如归,才换来更多生物的生存机会,这便是大自然赋予所有生灵的权利,一个不可被剥夺的权利!为了捍卫自由,为了自己的种族得以延续下去,几乎所有的生命形式都会奋起抗争。而恰是大自然在亿万年的演化进程中,才培育出如此优秀的物种基因,才会出现以死抗争的鳡鱼——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不赞美那些以死拼搏的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