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前书后

2013-09-17 09:17
山西文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文友山西

苏 华

《民国山西读本》弁言

1999年,谢泳君编了一本《旧时光——外省学者眼中的山西》,翌年出版后,很受读者欢迎,十多年过去了,这本书也难寻了。谢泳君调往厦门大学任教之前,见我对民国人物渐有兴趣,曾推荐我为古吴轩出版社王稼句先生主编的一套“消逝的城市风景”丛书作者之一。恰在此时,我与阎晶明正忙着主编“人说山西”系列丛书,虽经王稼句先生几番催促,所写老太原也没有按期完成,深愧诸友寄望。谢泳君调往厦门大学任教后的一年,回来探亲,说起这件旧事,他说资料不足,不出也好;看了我所搜集到一些资料后,又鼓励我在他所编《旧时光——外省学者眼中的山西》的基础上扩展而成一本内容更加丰富的选本出来。

选编这样一个读本自然是十分必要的,对于了解山西,研究山西,肯定会产生广泛的作用,所以这事我是乐意做的,此事也一直记在心上——凡遇到这方面的书籍,均买下备存;凡到国家图书典藏机构查阅写作一位乡贤传记的书报刊资料时,亦不忘把写有山西的旧文搜寻翻阅一下,若有,即复印下来。那时,当我翻看一本本泛黄的民国书刊,拿起发脆得快要掉渣的旧报,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感慨:那个已经逝去了的时代,倒有一种可怕的真实,似乎可以直视当年作者来山西或行走或考察或参会的独立观察和思考的目光,尽管现在已是与他们的灵魂在交流,但也可感受到一个个直言庶政的面孔和闪烁着不盲从的智慧思想。而文人们的这种种思想表达,还使我对中国近代报刊的那些编辑和发行人顿生敬意——他们说不上有多少商业利益,许多报刊都因经济问题而难以为继。可正是由于他们抛开了功利的观念,抱着哪怕表达一下自己的思想也好的冲动,出版了许许多多令今人谈论不尽的优秀书刊。从中,颇能看出那个时代的出版人是如何突破种种禁锢,背负起思想和言论传播的责任来的。

远的山西,我们尽可以看历史书籍和文物胜迹以及听那流布在民间的传说;近的山西,生活在晋省或曾经生活工作过这里的人们都有评判其优劣的权利;但随着手头的选文愈来愈多,最吸引我的,还数不算太远,但也渐渐淡出人们视界的民国时期的山西。尽管并不太遥远的山西旧影依然有些留存,可那话语和一些今人所写相关著述毕竟是不完整的,终不过像是重新修缮且重在展现“曾经过”的最后一段城墙而已;而堆砌在我面前的一本本老书刊和一篇篇旧文章,却分明鲜活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值得寻绎值得记忆值得品味的建设时代——举凡山西的近现代政治、军事、经济、乡村建设和土地政策、平民教育等等,无不可以从这个时代寻到脉络。那时的晋省虽不像北平、上海、南京、广州、武汉、天津那般拥有第一流的学人和报刊,但我国近现代不少知名人士都曾参与到山西的某个建设方面,并通过自己的亲历亲见亲闻进行过文字表达。而这些文字,除了是寻找旧山西一些有规律的东西的可靠史料之外,还能较为清晰地看出那一时期的社会特征和人文思考、意识流向,更可以看出当时行政当局的一些组织行为,借以了解究竟是什么孕育了民国时期山西的社会生存环境,这促使我更加广泛地展开了对这些文字的收集。

谭其骧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曾为山西大学举行过一次题为《山西在国史上的地位》的报告,其中的一个论述,令我一直难忘。他说,“山西在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时候,往往是历史上的分裂时期”;“今后的山西再也不可能成为全国政治上的中心,因为全国统一,再不会分裂了;山西也再不会成为黄河流域农业上的重心了,因为和平时期高原发展农业的自然条件总比不上平原优越”。山西之所以在民国时期有些政治地位,自然是由于那时的中国正处于统一与分裂的大势之中。而在近现代,仅靠这一点,一个经常被人提及的省份,如果没有一些独特之处,恐怕还不够魅力。譬如,它要出那么一两个政坛风云人物,要有自己的经济实力和独特的文化氛围。而所有这些,在当时的晋省,都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模范——尽管也不乏有些学人的批评和挖苦。那时的人们一说起山西,总要说起阎锡山这个人,说起正太路这条窄轨铁路。当然,人们也经常提及山西的白银大院以及明清时期的山西买卖人,地面上可见的文物,民国义务教育的策源地,乡村建设的模范省等等。民国时期,山西各方面的建设成就显然是超过许多省市的。那时的晋省,社会治安良好,政局稳定,教育发达,民族工业居前,文化富有自己的传统,言论也相对自由,虽处闭关之地,它的气象却呈现出一派欢迎一切外来宾客的盛景。省会太原,虽说民国十年才设置了太原市自治行政公所,并由辛亥革命的功臣之一邢殿元为首任市长,可民国初年,太原的市政已经给不少留过洋、见过世面的政界要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但有铁路,有火车站,还有电灯和用石子铺平的马路。这足以可以解释,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缘何那么多的名流硕彦纷纷前往晋省,并对山西赞赏有加。

当时的山西,从上到下都会唱一首叫作《希望将来》的歌:

无山不树林,无田不水到,

无村不工厂,无区不职校,

无人不当兵,无人不入校,

无人不劳动,无人不公道。

反观新文化运动的投身者沈定一在1919年6月8日创刊的《星期评论》所言:

我要吃,非我不能替我饱。

我要着,非我不能替我暖。

我要住,非我不能替我安。

衣食住三者,凡是我都少不来的。但是种田的挨饿,织布的受冻,造房子的反没有好房子住。这种状况,究竟是我自己造成的吗?或者我心愿的?我若是不想,我的心哪里去了。

遥想当时的中国内忧外患,山西能以一省之力,鼓励省民努力向《希望将来》的八个方面拓展迈进,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那时的山西,真是带有一种公民认同感和鲜明的地方性及特色的。看看别省的军阀专横,土匪遍地,民贼肆虐,天灾流行,民不聊生,种种悲惨景象,山西还能埋下头来搞种种建设,单凭这一点,就很有些骄傲的神情出来。

2012年夏季,谢泳君回来探亲,经过一番讨论,我决定着手进行这项准备期已不算短的事情。

历史不能欺骗,一切都会回到原原本本,真真实实,是非清楚,黑白分明上来,而选编这样一套具有开拓意义的读本出来,很难找到什么可以凭借使之完整的榜样;用历史的本来面目,选编出山西在民国时期各个重要历史节点发生的大事,是我的尺度和衡量所选各文的标准。这种文章无论是苍狗白云,还是历史变迁,都是无可更移的;它所表现出的思想主旨和学术个性,将维系着这套读本的生命力。

在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我只能给自己划定一个时间的限制,否则就茫无头绪,失去特点和意义。这套读本大体上依谢泳君当年编选《旧时光——外省学者眼中的山西》所订标准来编选,只因体裁大为扩展,作者范围也不仅限于留学英美的知识分子群体,故订标准如下:

一、从1912年民国肇始之年始,至1949年新政府成立时止,除此范围,一律不收。

二、所选之作者为非山西籍,且为政界、军界、学界、文化界名流。

三、不拘泥于文体,举凡书信、日记、讲演、对话录、政论、战地通讯,凡与山西所发生的重大事件有独到见解或弥补史料失缺之文,均选入。

这套读本按内容共分为《政闻录》《考察记》和《旅行集》三卷。这三卷基本上可以概括民国年间山西所发生过的所有大事,汇集的文献也不仅是名家的散文、游记、报告文学、讲演,也包含了第一流的社会学家、地质学家的考察报告,第一流的政治学家、军事家、教育家对山西政治、军情和教育状况并不十分赞赏的言论。我的目的是想为读者提供一份优秀的读物,为研究者提供一份丰富的专题史料。民国学人留给我们的一大笔文化遗产是书信日记,所选这部分比例甚多,因为这些本色的书信日记,既可留下当时山西的风貌,也可见到写家的真情。几篇写在抗日战争前线的报告文学(当时称为战地通讯),都是充满激情的有血有肉的文字,为那段苦难的山西留下了真实的历史图影,既是美文,也是十分珍贵的史料。这里面的许多文章,都可列为民国时人状写山西的散文名篇。

岁月不居,流光如驶。这套选本从谢泳君托付给我编好,至今已过去了五六年,其中的辛苦和发现的兴奋远远多于岁月的流逝。提倡桑梓文化,将山西建设的更加美好,给当代晋人更多的梦想,自己的事情,靠不成别人,而且也不该靠别人,所以我靠李玉臻、韩石山先生、谢泳君和晋籍学人散木君的鼎力帮助,亦靠小友何远的全力协助,终于编就了这套可以视为《民国山西通史》的《民国山西读本》。我除了感谢他们之外,还想说,民国时的山西人能做好一些别省做不好的事情,我们几个想给山西在文化上做些事情的人合作在一起,只要用心来做,基本上也会不差!

我自知,所选之文及视角多有狭隘和不周,但有总比没有好,能够有这么一个民国时期的山西选本,管中窥豹也是好的。

我深知,不管是忆旧也好,还是所收的这些旧文也罢,历史的记忆多多少少总是可以唤起的,但历史的昨天却永远也不可能唤回了。我期盼这个选本能够再现山西旧有的众多风貌,如黄河汾水的荡漾,晋祠茶烟的缭绕,云冈石窟的刻痕,北岳雄姿的剥落,五台朝顶的慈悲之心,记住昔日克难坡的坚守,以及一切风云际会的倒影……同时,也期盼着读者诸君能增添一些历史上曾经有过的阅读乐趣和自己的判断。

友朋相偕话树芳

2013年一到,我就决心先做一件事:为老作家、忘年交黄树芳文学创作五十年编辑出版两本书——一本是他的近作,一本是文友对他作品文品人品、本职工作和业余创作的评论及访谈集。

我在2011年《黄树芳随笔》编后记中曾说:“2013年,该是纪念黄主席创作生涯五十周年的日子。我愿把编就的这本随笔集作为纪念作者创作五十周年的一叶情愫,给他的每一位读者留下情深依然、绵亘不断的读与写的念想。”自己说过话,记着的事,总该把它办了才算数,所以我要兑现自己说过的话。

还记得1997年8月,黄树芳作品研讨会上,著名文学评论家刘绪源所说的一句话:什么是作家?加入“作协”的不一定是作家,出了书的不一定是作家,甚至作品得了大奖的也不一定是作家。只有把创作作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长年累月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作,坚持几十年乃至一辈子而且取得了成就的,才可能是真的作家。刘绪源说这话时,黄树芳的文学创作活动已达四十年;从2001年至今,他的退休生活也已十二年,甚至到了老小孩的“圆锁”之际。但写作是没有退休年龄的。不但没有,而且还有激励的意义。曹禺在粉碎“四人帮”之后说:现在六十岁才是“小弟弟”,七十岁真正好,八十岁不算老,九十岁才古来稀呢。于是黄树芳便在退休之后把业余写作变成了正经的营生,从“小弟弟”到“真正好”,笔耕不辍,退休十二年间出版了四本书。正是在持续不断的写作中,他得到了安慰,找到了寄托,受到了激励,而文友们也“黄老”来“黄老”去地继续关注着他的写作成绩,只不过把十多年前我们这一辈人习惯称之为的“老黄”调换为“黄老”而已——这是尊称也是他在文友们心中的地位。也正是由于他持续不断的写作,我在编完《黄树芳随笔》之后的两年,又编成了这本《黄树芳文录》。

《黄树芳文录》共收入他其他集子没有收录过的中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七篇,报告文学一篇;散文随笔则以他的“阅读拾零”系列为底本,择要收入。

在编辑的过程中,我对《灼人的隐情》这部中篇小说感到了深深的惊讶——因为人物、故事、结构和叙事语境的成熟度,也因为所刻画的人物背后的思想刻度,远远超过他以前很有成就的中篇小说。于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即刻给黄树芳打了电话,不但嗵嗵一气说出了我对这部小说的喜爱之语,同时也表达了没有及时阅读这部小说的遗憾之情。为什么有遗憾之情?因为我还记着,那年在南戴河讨论他的作品时,不少文友都期望他以后创作出一个以煤矿生活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力作。如果我在十年前就看到这部中篇,即使给他以不算专业的鼓励,那么,我今年所编的也许就不是《黄树芳文录》,而是一部让众多文友都感到气象不凡的长篇小说了。这种鼓励,是一种深刻的文字因缘,也是一种深情记忆的惦念,失去了,就成为一件忆念的往事,让人感到有点后悔有点灯火阑珊处有点擦肩而过的那种纠缠。

近两年,黄树芳定居在书房,驻足在书丛中,涉猎了大量世界文豪和大科学家的传记,并以自己的生活体验来理解这些大师的某些事,在写出的不少文字中,填满了生命的引号和问号。我将这部分文字统以“杂感”编为一辑。这一辑的文章,不说内容,其形式便让我想到了非常有趣的“混搭”现象。如《诗人皇帝乾隆和作家首相丘吉尔》、《想起了“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爱因斯坦的遗嘱和雨果的葬礼》等等。“混搭”的流行,源于十多年前的时装界,一本时尚杂志曾写道:“新世纪的全球时尚似乎产生了迷茫,什么是新的趋势呢?于是随意配搭成为了无师自通的时装潮流。”没想到年逾七十的黄树芳,居然在“混搭”流行了十多年之后,把世界名人也“混搭”了一把。这些“混搭”的文字,一半是追寻,一半是诠释,我是感到品味正极了。

黄树芳的文学创作生涯按说已不止五十年,以他1957年发表第一篇散文《永远怀念您》算起,实有五十五年;但以他1963年刊发第一篇成名小说《王林林》为标志,来纪念这位文坛长者漫漫五十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似乎更符合喜庆之事“十年一大庆”的惯例。《走近黄树芳——一个业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即是一个文化符号,是一个集评论、访谈、作品研讨于一体的写人的人与被人写的互读读本,是老少文友,聚集一堂,取长补短,相互祝愿,感念生活,亲近文字,追忆岁月,祈望未来的真诚表露。

1998年,我曾和阎晶明、黄树芳共同编过一本《文友同行》。《走近黄树芳——一个业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就是在《文友同行》这个选本的基础上,补充了该书出版后围绕着黄树芳新近出版的各种著作发生出的二十余篇序言、评论和采访记而成的。

关于这本书的意义,黄树芳在《文友同行》后记中说:

本书所收文章,都是对我这个业余作者以及作品进行分析和论证的。开始,我对汇不汇编这本集子有些忧虑,后来,经过文友们反复讨论,才逐步放下了包袱。因为包括我本人在内的无论哪一位作者或编者,除了为繁荣文学创作这个大目标和文友之间互相沟通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以外,谁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这一点读者自然是会理解的;再者,虽然文章往往以我为例,但其涵义绝不仅仅限于一人,许多问题都是有普遍意义的。

我想说的是,黄树芳十几年前所说的这番话至今仍然是我汇编《走近黄树芳——一个业余作家的跋涉之路》的主旨。尽管写作这门手艺或者说是这个行当,与十几年前相比,不再那么令人心潮澎湃,那样激动人心,而且即使过去的从业者也出现了无数的分化和裂变,但一个以此为净土为心灵安魂的群体不是变少了,反倒是愈来愈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走近黄树芳——一个业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就更具有了一个“范本”的作用。

《走近黄树芳——一个业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共编为三辑,第一辑是“走近黄树芳”,第二辑是“作品论评”,第三辑是“作品研讨”。在这三辑中,我以为“走近黄树芳”最为重要。

纵观震烁古今的大文人,他们何以名传千古?古文大家姚鼐的侄孙姚莹在为清代爱国诗人、教育家黄培芳诗集所写的序中说:“吾以为学其诗,不可不师其人,得其所以为诗者,然后诗工,而人以不废。否则,诗虽工,犹粪壤也。无怪其徒具形声,而所自命者不存也。”

黄培芳(1778—1859),字子实,号香石,广东香山县人,被姚莹尊为与张维屏、谭敬昭齐名的“粤东三子”。鸦片战争初起,林则徐撤职,琦善撤防,英军侵占清国海防炮台,黄培芳于此时写下愤懑于胸的《道光庚子腊月中旬感事六首》,指陈抗英失败之原委,悲叹自己无济于事,其名句即是“母老不堪为世用,书生洒泪向平原”。鸦片战事失败后,黄培芳与数十名名士联名呈文,推动广东巡抚怡良上书道光帝,揭发琦善对英妥协,私订《穿鼻草约》,擅割香港的卖国罪行,促使道光降旨将琦善革职,锁拿进京。咸丰六年(1856),英国借口“亚罗”号事件,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翌年年底,英军一度攻入广州城,清廷不少官员慌忙逃跑,居民纷纷外迁。年届八旬的黄培芳,以先宗祠图书之所在,对劝他逃难的人说:“就算遭到不测,也算得大丈夫死宗庙之义!”在广州沦陷期间,黄培芳作了《粤东省垣失守感赋》十首,痛斥清廷封疆大吏的庸懦、八旗兵的无能。所以,姚莹才借为黄培芳诗集作序的机会说出凡千古有诗名者,是“不惟诗,惟其人也”。

由此可见,为文之人的人品是何等重要!现在的写作群中,徒具形声者有之;得了公款资助,出书后拼命为己博名取利者有之;不读书无知且没有公德者有之……反观黄树芳,他用文学抒发自己的情怀,更用这样的方式写他身边的人和事;他的人品与作品同样,总是充满了温情,充溢着一种平和、安宁、淳朴、慈爱的胸怀;遇事不温不火、从容大度,对事从善如流,分得清孰先孰后,待人善解人意,低调中流露出的尽是高尚的点点滴滴。也正因为如此,从事文学创作五十多年来,从领导到同事到工人,从亲属到文学界的朋友,他的创作总是受到鼓励和支持,他也因这种异于“犹粪壤也”者的人品与文友的关系更为融洽,与写作的最终目的更为接近。这样的人,这样的作品,仿佛白杨绿叶前吹过的晚风,字字有道,篇篇传统。我所惦念的正是黄树芳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作品,心中的敬意这么稔熟了也久久不散。

犹记起许多文友在黄树芳文学创作四十年之际说他真不容易,我现在仍想说,黄树芳坚守他的这种爱好也真不容易。

《何澄》增订版后记

2012年春节过后,我到寓真先生那文人墨客雅聚的好去处“大理家园”。一进门,见他正悬腕书联。这种场面见得多了,自然就少了些客套,说了一声“您写您写,我先坐坐”就走开了。他的“老书童”刘先生见状,急拉我过去,说,“你看看李院长写的是什么?”那时寓真先生这幅字对还没写好,我眼睛花,看了几眼也不知所书是谁的诗句。“老书童”在一旁提醒说,写的是你书上的一首诗。“我书”?“我诗”?我又不会写诗,就愈发显得有些呆愣。这时,寓真先生已经书完,一手持着笔自言自语地说,何澄录廉南湖悼孙中山这诗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这些文人哪会写出这样的诗!一手指着所书诗句一字一字念了出来:“精神所寄无生死,天道休疑渐不公!”我大为感动,跟着寓真先生往下念:“苍狗白云关世运,残山剩水哭英雄”……从不跟人索字画的我把这幅书联收了起来,因为有故事,也因为寓真先生这字直追清代大儒钱大昕,值得珍视。

那时,寓真先生已经把《何澄》看了二遍,每次看,都作批注。这次前来“大理家园”,就是来拿他所作《何澄》第二次的批校本,以便及时把书中所引格律诗中的错字、没有辨识出来的老书信中的空格字,一一订正过来。坐下喝茶聊天,他说,中原大战的时候,何澄那个在井陉矿务局做事的侄子在信上说的河北乡下童谣,我琢磨了好几天,也没弄清楚是什么意思……记着寓真先生所想,回家后就把何泽贶的这封老信的电子版发到他的邮箱,供他放大细看。好久没见有邮件来,这事我也就渐渐忘了。夏日,一次再聚,寓真先生又说起中原大战时的这则河北乡下童谣,说他还是没有弄明白。都这么长时间了,造诣高深者都弄不清爽,一知半解的我,就更不再想这事了。

2013年春节前后,我加紧了《何澄》增订版的修订增补一事。时有新补老书信中的字句不敢断定,于是不断烦请寓真先生予以辨识和研判。三月十九日,我正盯着制作小姑娘给《何澄》增订版配图摆放老照片,寓真先生来短信,说《何澄》头版三一四页最后一行“咸去”应是“咸吉”,我当即就笑自己,认真了大半天,连这么一个敬候语的错都没看出来,真不怎么地……第二天,仍在盯着机子配图,寓真先生又有短信来,说《何澄》三一五页乡下童谣,昨晚我查了草书典,“将来是去”应为“兵去”,意为将军来了,兵已散去。是“将来兵去,老西受骗”。“将”是将帅的将,“兵”字确认无疑!直到此时,我才突然想起,原来寓真先生一直记着这事,知我正在加紧修订增补,19日一晚,终于把他一年来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这则童谣弄通弄懂了。当我把这处改过之时,忽然感喟:现在有学问的人不少,但像寓真先生这样,定要把他看到的每一个有疑问的字句,无论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都要搞明白的人不多。所谓学问,不光是学和问,非要有这种一字兼金的释疑精神才能通达。有这种精神且肯牺牲自己的写作时间而为文友少出错别犯常识性错误的人,怎不令人感佩!

另一位令我佩服的是程毅中先生。他是传主何澄夫人王季山妹妹王季常的孙儿,古典文学专家、中央文史馆馆员。一看完《何澄》,即给我的合作者张济先生写来一通书信,除了赞许我们写作的不易,还忆起当年何澄“蒙难”的事——那年月,他和奶奶王季常正住在“灵石何寓”躲避战乱,那天那晚目睹了何澄被宪兵带走的那一幕……在“表扬信”里,附了两页他看出的书中错误及有疑处的打印件。张济把程先生的表扬信和“勘误表”拿给我看,当夜就一一核对,结果由程先生指出的书中错误和有疑处,无一例外,真是全错了。2012年5月,我借到北京开会的时机,前去拜访感谢程先生。谈了好一阵《何澄》,又说起苏州洞庭东山王家的一些旧人旧事。告别时,程先生拿出王家的一些老照片和史料送给我,我则索要了程先生的主要学术论集《程毅中文存》、《程毅中文存续编》。挥手告别时,真有相见恨晚之感。

再一位让我心存敬意的是李国涛老师。他是不写有吹捧之嫌文章的那种文评家和读书人。《何澄》出版后,他竟写了三篇说这书真好的文章。我后来去府上感谢他,他说,我也觉得奇怪,读一本书还从来没有过连写三篇文章的事。我是真喜欢,方方面面都喜欢,报纸又不刊长文,就写了三篇小文。面对这位文章老到的前辈,小文章,大学问,文映心影的感触,时时出现。

《何澄》出版印行后,就发现了因编校时间仓促及学力不足,书中有一些很感遗憾之处。尤其是那些错字、漏字、洐字,更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种病魔,时时懊悔最后没有亲校一遍。待半年之后,《何澄》差不多快要销完,出版方请我把程毅中、寓真、李国涛先生以及何澄后人所发现的差错改正一下,尽快再版,这种心中的自责感才算舒缓开来。

就在我把这些差错反复核实,一一订正好之时,灵石两渡何氏第十七世孙、晚清大名鼎鼎的京兆府府尹何乃莹的孙子、何浙生的小儿何滋鏐先生为我提供了先前百寻不得的一些史料和老照片;再之后,灵石两渡何氏第十八世孙、何澄二侄儿、民国年间大收藏家何景齐的孙儿何引也与我取得了联系。2012年8月,我到他保存先泽旧物的住所,得到许多何家前贤的老照片和可以佐证何氏族人确切生卒的神主牌位,当然,所获最多也最为珍贵的是何景齐一门的史料。这使我又生发出一些感叹:这些何氏族人,自己没饭吃时,宁可卖掉房子,也要守住祖训,千方百计地保留下这些先祖的旧物,甚至是一张烂纸片,这才是对得起列祖列宗的令人肃然的行止!而这些旧物,对一位试着研究家族史的作者来说,又是多么宝贵多么有所用场……

由于何氏后人提供的新史料、老照片、旧文物太多,也由于我所新发现的一些史料和得到的档案使然,原先只准备订正差错出再版本的打算就改为出这么一个增订版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增订版是名副其实的:篇幅大为增加,尽管减去不少不必要的图版,但较初版本仍多出一百多页;上册由黑白改为全彩印制;第十一、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和第二十六章,增加了许多初版本没有的内容,同时也对原先的一些内容进行了改写,某些篇章结构亦有适当调整;以附录的形式,新增了长达一万五千字的“何澄夫人王季山和子女传略”。

经过全面修订和诸多新内容的增写,这个增补本,可以说是成全了我尽可能把事情做得完美一些的所愿、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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