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
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自1999年相继出版后,有关研究已经非常充分,但鲜有学者关注其采用中国古典小说独有的艺术形式——章回体的特点。章回体小说重要的文体特征之一就是使用回目,而“回目之工拙,于全书之价值,与读者之感情,最有关系”。因此,本文就从回目的角度切入,来探讨《张居正》在艺术方面的得失。
一
汉字单音节的特性,影响于文学上,便是易作骈语,使文章简洁,音韵协畅。因为“惟有以单音节为主(即使是双音词,而词素也是单音节)的语言,才能形成整齐的对偶。在西洋语言中,即使有意地排成平行的句子,也很难做到音节相同。那样只是排比,不是对偶”。正是由于中国文字的这种单音字特征,中国古代文学的创作到了魏晋以后便逐渐形成了骈偶化的风气。以骈偶为重要文体特征的骈文、近体诗等就是这种风气的产物。影响所及,中国古典小说的回目也莫能例外。据李小龙统计:“中国古典小说回目共有二万八千余条:其中单目六千余条,多为早期回目;余两万二千余条均为偶目。以此亦可知偶句回目的优势地位。”俞平伯先生对这种偶句回目的特征总结是:“(一)文字总比较简短,(二)上下两句相对,(三)与正文有密切的关系。根据这三点来说:从(一),须用最精简的文字,于是有了‘炼字’和‘用典’;从(二),须用骈偶的文字,于是有了‘对比’与‘相因’的写法;从(三),须与正文发生配合的作用,却不一定重复,于是有了‘离合’与‘错综’。”
中国当代的一些章回体小说在回目方面也力争达到这种艺术水准。《张居正》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作者熊召政称,诗词歌赋是他小时候的童子功。他从1968年起就开始习作格律诗,并出版旧体诗词集《闲人诗稿》。因此,他在《张居正》的回目创作上也是颇下工夫,尽量避免那种人名、地名和事件的简单组合,力求变化,丰富多彩,并不乏一些对仗工整的回目,如“密信传来愁心戚戚 死牢会见杀气腾腾”、“太子无心闲房搜隐 贵妃有意洞烛其奸”等。但不可否认,《张居正》在回目方面也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缺陷。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对仗有失工整。回目的对仗不仅要上下句字数相等、句法相同或相似、避免同字重复,而且在字的意义、词性方面也有讲究。但小说《张居正》的有些回目却以词性不同的词语相对,不符合对仗的基本要求。如“李按台坐镇南台寺 邵大侠月夜杀贪官”,“坐镇南台寺”与“月夜杀贪官”词性明显不对;又如“左侍郎借酒论政敌 薰风阁突降种瓜人”,“借酒论政敌”与“突降种瓜人”词性亦不相对。有些回目虽然相对的词语词性相同,但语法结构不同,如“李太后欲废万历帝 内外相密谋恭默室”,“李太后”看似可与“内外相”对仗,但“李太后”的结构为李-太后,而“内外相”的结构则为内外-相。还有一些回目虽然词性相同,结构也相同,但在类别上差异很大。张中行先生在《诗词读写丛话》指出:“对偶双方最好是属于一小类的;不得已而求其次,也要属于相近的两小类的。”但《张居正》的回目在这一方面做的显然不够好。如上面所举的“李太后欲废万历帝 内外相密谋恭默室”,以九五之尊的“万历帝”与“恭默室”相对并不恰当;又如“朱翊钧索银说歪理 戚大帅春节送胡姬”,用人名“朱翊钧”对官称“戚大帅”亦不合适。或许有评论者认为朱翊钧贵为皇帝不应该掏空心思,索取财银。作者在回目中直呼其名是对他的一种批判,即中国古代所推祟的春秋笔法。但戚继光送胡姬与张居正以阴补阳,也并不是光彩的行为。可见,这则回目的确对仗的有些不伦不类。
2、对仗牵强搭凑。回目对仗另一个基本的要求就是要上下句字数相等,这看似简单,但如果同时又要兼顾概括小说本回的复杂内容时,那么作者有时就难免会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小说《张居正》也不例外。作者有时为了对偶的需要而不得不给回目增加赘字。如“悍妇人邀功反惹祸 王御史视察出蹊跷”,为了能与下句的“王御史”相对,作者便在上句的“悍妇”后加了一个“人”字;又如“老国丈上吊为避祸 小玉娘哀告救恩公”,作者为了能与“老国丈”李伟相对,就在“玉娘”前加了一个“小”字,尽管全书其他各处并没有“小玉娘”这样的称呼。如果这两例还能基本上说得通,那么如“老鸨母诲淫真龌龊 白浪子嫖妓遇名媛”之类的回目就是属于生硬地拼凑。“白浪”并不是人名,而是指没有四两正经的青年男性,但加一“子”字却有些不通。既然有增字,就难免有减字的情况。如“冯公公读折耍手腕 李太后吃茶识股肱”,本来是吃茶点,但为了与“读折”相对,便舍却了“点”字。又如“御门宣旨权臣削籍 京南饯宴玉女悲歌”。“京南”乃是指京南驿,是一个官方驿站,少一“驿”字,就多少让人摸不着头脑。
3、对仗单调重复。回目的上下句不能内容相同、重复,否则便犯了“合掌”之忌,而小说《张居正》却未能避免此弊。如“治顽擒凶军门设计 杀鸡吓猴督帅扬威”一回,主要是写新任两广总督殷正茂设计“治顽擒凶”,“杀鸡吓猴”,彰显其生杀予夺的威柄。这本来是一件事,一句话就能表达清楚,但作者为了对偶的需要析为两句,导致了内容的重复。其他如“动贼心思擒拿凶犯 灌迷魂药智骗中官”、“剑影刀光仇生肘腋 风声鹤唳祸起萧墙”皆是此类情况。有些回目的上下句还重复出现同一个人物,如“主事钻营买通名妓 管家索贿说动昏官”,上句中的“主事”就是下句中的“昏官”,都是指胡自皋;又如“积香庐今宵来显客 花月夜首辅会玉娘”,上句中的“显客”就是下句中的“首辅”张居正。更为不可思议的是,甚至一些回目的某一句居然出现同一个人物。如“勘陵寝家臣传密札 访高士山人是故知”,“高士”和“山人”本是一人,都是指何心隐。
4、回目与正文内容不一致。回目应是对本回内容的高度综括和提炼,但在小说《张居正》中却出现了不一致的情况。如“听口戏外廷传劾折 抚瑶琴黠仆献鸩谋”,“黠仆”指的是冯保的心腹徐爵。他向冯保建议撤掉臭名昭著的太监吴和,以丢卒保车,但心狠手辣的冯保却要除掉吴和,可见回目说“黠仆献鸩谋”的确有点委曲了徐爵。《张居正》中这种回目与正文内容不一致的情形还表现在回目未能反映出正文的叙述重心。如在“张宅揆接旨进古寺 李太后冷峭斥奴才”一回中,李太后责备冯保自称奴才“是作践自己”只是一个小插曲。该回叙述的重点是李太后、张居正、冯保三人在大隆福寺中对杭州织造局用银一事的政治决策。又如在“说龙袍李太后动怒 送奶子冯公公示敬”一回中,冯保送人奶给张居正只是结尾时的闲笔,并非重要情节。本回后半部分叙述的重心是冯保对吴和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警告,这也为他命人酖死吴和埋下了伏笔。虽然任何小说的回目都不可能全部综括本回的所有内容,但小说《张居正》的回目在正文内容轻重主次的表现上却未免有些失当。
其实,对于一部当代的章回体小说来说,回目的推敲功夫、具体艺术得失倒是其次,因为我们当代的作家不可能达到曹雪芹、吴敬梓那样的诗文功底,有些瑕疵也是情理之中。
二
回目作为章回小说最为明显的标志,一般由人物和事件组成。能够进入回目的人物及其出现的频率,并非是信笔书来,而当是作者精心构思而成。因此,通过对人物和回目关系的探究,不仅可以看出人物的重要与否,更可以感悟作者的总体构思。本文接下来就小说《张居正》人物和回目的关系作一初步的探讨。
作为一部长达129回的长篇小说,《张居正》人物与回目的关系自然较为复杂,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五种情形:
一是回目直接出现人名,如“何心隐颠狂送怪物 金学曾缜密论沉疴”、“冯保探病窥猜圣意 钱普求见又启新忧”等。
二是以人物官职、职业、尊称等代指某人。因为小说反映了隆庆末年和万历初年纷繁复杂的政治斗争和社会生活,所以这一类情况特别多。如“述病情太医藏隐曲 定总督首辅出奇招”、“魏侍郎惊听连环计 冯公公潜访学士府”、“王真人逞凶酿血案 张阁老拍案捕钦差”等。
三是不特指一人,而是指两三个人,如“荐贪官宫府成交易 获颁赐政友论襟怀”,这里“宫府”分指代表内阁的张居正和代表内宫的冯保;又如“孝棚内会见三台长 墓道前惊闻风雨声”,“三台长”分别为湖广巡抚陈瑞、巡按王龙阳、学政金学曾;另如“卜玄机近侍先探路 择吉日母子出深宫”,“近侍”指冯保和邱得用,“母子”即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朱翊钧。
四是省去人物,仅有事件情节,但此事件情节的主体指向明确,能够基本确定。如“密信传来愁心戚戚 死牢会见杀气腾腾”,这里人物主体虽然都省略了,但其主体指向非常明确,“愁心戚戚”的主体为高拱,“杀气腾腾”的主体是邵大侠。有时省去的主体是一群人,但这群人中有一个核心人物,如“玉蟾楼密议掏墙法 夫人庙乞讨护身符”,虽然上下句省去的主体都是一群人,但前者的核心人物是张四维,后者的核心人物则是冯保。
五是省去人物主体,事件情节也不具体,其主体指向并不明确,如“剑影刀光仇生肘腋 风声鹤唳祸起萧墙”一回描写张居正去世后朝廷高层掀起的新一轮政治斗争,涉及人物众多,无法确定事件的主体或代表人物。这一类情况在全书中所占的比例甚小,因此,将其排除在外并不影响最终的统计分析。因此,下面即以前四类情形作为研究对象,列表统计如下:
人 名张居正朱翊钧冯 保李太后金学曾高 拱玉 娘邵大侠何心隐游 七胡自皋李 高隆 庆王国光王 篆魏学曾徐 爵陈 瑞郝一标李 顺出现次数37 22 17 16 14 9 9 7 5 5 4 4 4 4 4 4 4 3 3 3人 名李 伟钱 普邱得用张四维赵 谦朱 衡艾 穆胡 狲李铁嘴李义河吕调阳戚继光童立本王九思王希烈夏 婆杨 博殷正茂张 鲸百 净出现次数3 3 3 3 3 3 2 2 2 2 2 2 2 2 2 2 2 2 2 1人 名毕愣子陈大毛陈应凤方老汉冯邦宁冯 琦高先生光 懋海 瑞韩里奇康立乾客 用老 郑李狗儿李阎王李 延李 植廖 均柳湘兰吕元祐出现次数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人 名牵 牛宋师爷孙 海孙 隆太 医王崇古王龙阳王 崧王锡爵无 可吴 和杨本庵杨用成一 如姨太太张 瀚张敬修张文明邹元标白 浪出现次数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1
从上表可以看出,仅回目中出现的人物就多达80人,排名前五位的是小说最主要的人物,进入回目的次数都在10次以上。张居正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其位居榜首是理所当然。小说主要围绕他与冯保、李太后这个铁三角权力轴心的逐步形成、稳定运行和最终瓦解这条主要线索展开的,冯保、李太后二人排入三四名也是情理之中。这种铁三角的权力关系毕竟是对皇权的羁縻和挑战,当万历皇帝朱翊钧长大成人后,自然要收回权力,独掌乾坤。其与铁三角之间的关系也由亲密无间发展到分崩离析,这就构成小说的另一条情节主线,朱翊钧排名第二也合乎情理。金学曾进入小说回目的次数排名第五,与冯保、李太后相差无几,这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但细思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的马前卒和得力干将,金学曾是全书主线上一个举足轻重的贯串性人物。从京城胡椒苏木折俸事件到荆州税关风波,再到湖北何心隐事件,都能看到其铮铮铁骨和机智聪慧。他以大起大落的宦海生涯和特立独行的处事风格成为全书最为熠熠生辉的人物形象之一。
处于排名第二层次的玉娘、高拱、邵大侠、游七、何心隐、徐爵、胡自皋、李高等人进入回目的次数在3次以上、10次以下。玉娘这个形象是作者纯属虚构的人物。为了能够让这个人物鲜活起来,作者还代拟了其与张居正酬唱的情诗以及一些带有强烈时代气息的民间俗曲。作者是想通过她来表现铁血宰相张居正柔情丈夫的一面,从而使张居正这个人物形象有血有肉,立体丰满。但这个人物塑造得不是很成功,连作者自己都表示对这个人物形象不够满意。除玉娘外,其他人物或是张居正的得力心腹和支持者,或是他的政敌和反对者。他们错综复杂、各具特色,从而使全书的政治斗争波澜壮阔,有声有色。
三
徐岱《小说叙事学》云:“叙事之于小说犹如旋律节奏之于音乐、造型之于雕塑、姿态之于舞蹈、色彩线条之于绘画,以及意象之于诗歌,是小说之为小说的形态学规定”,可见叙事在小说艺术中的重要地位。就象上文所说,回目的主要功能是叙事,即用最精练的语言概括该回的故事梗概,从而参与了全书的叙事,是我们了解作者艺术构思和叙事技巧的重要门径。
小说《张居正》采用传统的章回体是作者熊召政刻意的选择。他说:“明代万历时代,章回体小说最兴盛,《金瓶梅》《西游记》等小说陆续问世。我写的是明万历时代的事,章回体可以使内容和形式之间更加协调。”熊召政所提到的万历时代文学活动非常活跃,是章回体小说最为兴盛的时代,《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一流章回小说的重要版本都产生于这个时代。这些小说总是倾向于把故事总体定在一个完满的回目总数数目上。容与堂本《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皆为100回,120回的《三国演义》和袁无涯本《水浒传》算是一种变体。海外著名学者浦安迪认为:“这种满有对称感的典范版格常见于明清小说的代表作,其美学作用不仅是为了外形装饰而已,同时也带来一系列有关文本内在结构的副效果。其一是小说整体的叙述流可分裂为长达50回(或60回)的上下两半截。这种分章法一般是配对着某种聚散、盛衰或者盈虚之类的二元性思想模子而来的。在这类大体的分章法之内,作家通常又把上下两半部分成四个大段,到了第25回左右和第75回前后就插入特别紧张、特有意义的场面。此后,四大奇书又运用一些更精细的分段法,最触目的是基于10个由10回而成的叙述单位的格局。”基于这种美学原则,浦安迪进而提出《红楼梦》原稿为百回本的设说。红学大家周汝昌先生则认为曹雪芹的原稿应该分为12个由9回而成的单元,从而产生108回的总篇幅。虽然两人的观点有着出入,但他们在立论的思维上则是基本一致的,由此可见这种传统章回小说的美学追求影响之深。
以此来反观《张居正》,却发现这种小说美学在当代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异。《张居正》分为《木兰歌》、《水龙吟》、《金缕曲》、《火凤凰》四卷,分别包含26回、36回、28回、39回,合计129回。数字是杂乱的,没有内在的规律,只是随故事情节发展的演进而划分,并没有暗示一种突出的平衡对称和深层的文化意蕴。但小说并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文化美学观念。正如作者熊召政所说:“中国历代按五行来划分,明代属于土,朝代的代表是土。而土是由金、木、水、火四种原素组成的,这就是我的四部小说,这里面充满了东方的哲学观念。中国哲学最厉害的是春秋战国时期,五行的观念就是那时产生的东方智慧,而唐诗宋词是中国文学的巅峰,所以我用带这种特殊文化胎记的词牌来命名四卷小说,既展现中国文化的华瞻之美,也展现它的深邃之美。我是在用金、木、水、火来写中央政权的方方面面。”作者说的相对比较抽象,具体来说,就是第1卷《木兰歌》主要叙述在隆庆皇帝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荒淫无度以至病重去世的特定背景下,高拱、张居正、冯保之间的权力争斗,最终因李太后的政治立场而导致高拱的失败。第2卷《水龙吟》着重描写高拱的余党和其他政治势力借胡椒苏木折俸事件挑战和攻击新任首辅张居正。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张居正凭借成熟的政治智慧,最终赢得了李太后和冯保的全力支持,借“京察”之名整饬吏治、裁汰冗官、清除异己,从而巩固了自己的政治地位。在这一阶段中,权力“铁三角”虽然有一些猜疑和不信任,但在试探和磨合中走向稳定。第3卷《金缕曲》写张居正雷厉风行地推行万历新政,虽然面临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破坏以及清流们在夺情事件中的攻击,但张居正不为之所动,以铁腕手段赢得改革攻坚阶段的胜利。小说第4卷《火凤凰》写张居正处于权力的巅峰、风光无限。当积劳成疾、因病去世后,张居正被万历皇帝疯狂清算,殃及家人,而他呕心沥血所推行的万历新政也功败垂成,毁于一旦,权力“铁三角”随之瓦解。
同二月河的落霞系列历史小说一样,《张居正》的文化美学和深层意蕴主要是以卷来彰显的。当小说坚持用传统章回小说的回目,“而又将其功能转变为现代小说的‘节’的功能,这种审美形式的现代使用或现代挪用的深层意味和多层意义就透示了出来:当现代人穿着古装演古戏的时候,并不是‘古’,而是‘今’”。
小说《张居正》“老瓶装新酒”的试验性还表现在他把西方小说的节奏感和某些叙述技巧嫁接到这部小说中。传统章回小说一般采用张天翼所说的“品字形”的叙事技巧,即不是“把一个段落结束于每回之尾,而是把它两足跨在上回与下回之间”,“于是每一回大都可以把首尾分成两段,写的是两回事”。如《水浒传》“写过了王进,第一回可没有完,就在这一回中间领出史进来活动,活动到第二回中间,要请他暂时下场了,又立即写鲁达”,每回的结尾不是一个段落的结束,而是一个段落的中间,从而调动读者的阅读期待。因此,传统小说的章回划分,“不是照段落分的,而是沿着那一段落推下去半步,使章回跟段落错成一个品字形”。《张居正》沿袭了这种传统的叙事技巧,又有所革新,正如作者自己所说:“我在每一章里都写了两件事情,一阴一阳的转换产生了小说的叙述节奏,这种节奏感受到雨果小说的启示。”如“怒火中草疏陈五事 浅唱里夏月冷三更”一回,既写了刚愎急躁的高拱怒不可遏地草写奏疏,向冯保发起最后的攻击,又写了色艺俱佳的玉娘为了讨高拱的欢心,妙唱词曲,珠喉呖呖。又如“繁华酒肆密室开红 寂寥小院主事悬梁”一回,一方面写胸无点墨的徐爵、游七凭借主子的权势,灯红酒绿、寻欢作乐,另一方面写嘉靖进士、礼部六品主事童立本为生活所迫,走投无路、悬梁自尽,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禁让人感叹唏嘘。但如果说作者在每一章里都使用这种一阴一阳的叙述节奏,则未免有点夸大。如第二卷第七回“左侍郎借酒论政敌 薰风阁突降种瓜人”、第八回“卖艺人席间演幻术老座主片纸示危机”、第九回“议京察大僚思毒计 狎淫邪总管善摧花”,连着几回讲一个故事,每一回的结尾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由于字数的需要而强分出章回的。
《张居正》的回目虽然不可能象《红楼梦》等经典章回小说那样蕴含那么多的创作信息和文化内涵,但作为当代章回体小说的代表作,其采用传统的章回体形式以及一些新变的因素,都值得学界进一步关注。本文只是尝试就此作一初步的分析,更多的方面还有待深入地探讨。
注释:
①曼殊:《小说丛话》,陈平原、夏晓虹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一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5页。
②王力:《谈谈学习古代汉语》,《文艺报》,1962年第2期。
③李小龙:《中国古典小说回目对叙事的控制》,《明清小说研究》2010年第2期,第11页。
④俞平伯:《谈〈红楼梦〉的回目》,《俞平伯全集》(第六卷),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136页。
⑤张中行:《诗词读写丛话》,《张中行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50页。
⑥徐岱:《小说叙事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页
⑦陈一鸣,熊召政:《儒者从来作帝师》,《文学界》2008年第1期,第62页。
⑧浦安迪:《浦安迪自选集》,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236-237页。
⑨周汝昌:《〈红楼梦〉原本是多少回?》,《社会科学战线》1978年第1期,第293页。
⑩李从云,熊召政:《寻找文化的大气象》,《小说评论》2006年第1期,第31页。
⑪张法:《在康—雍—乾帝王系列文体选择的背后》,《江汉论坛》2004年第10期,第124页。
⑫张天翼:《“且听下回分解”及其他》,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四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88-189页。
⑬李从云,熊召政:《寻找文化的大气象》,《小说评论》2006年第1期,第3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