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文颖小说的叙事伦理

2013-09-13 03:21李雪
小说评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物欲朱文现代人

李雪

朱文颖就是有此担当精神的一个作家。她出生于1970年,成长生活于物欲化大潮所向披靡之时,以长篇小说《高跟鞋》、《水姻缘》、《戴女士与蓝》、《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等,短篇小说集《龙华的桃花》、《两个人的战争》、《禁欲时代》、《花杀》等,随笔集《避免受到伤害的途径》等,深入探寻着物欲化时代中人的生存境况,书写着他们的梦想与失落,反思着他们的聪明与困惑。她的小说更多的是对甚嚣尘上的物欲化浪潮的质疑,是对时代精神的主动疏离和反省,是对存在本质的勘探与追寻;她试图揭示物欲化时代的虚荣本质,展示浮生的孤独境况和爱之艰难,直面世界和人性的不确性,从而展示她独特的叙事伦理。

一、物欲化时代的虚荣世相

精神与物质的双重需要是人性的终极密码,两者之间的平衡是所有文明的理想。但要做到此平衡又难于登天,古典时代的人大体上是牺牲物质欲望的满足成就心灵、情感和精神,而以工商为本的现代文明则反其道而行之。正如许纪霖所说的,到了现代,“人们考量生活和行动的重心,不再是衡量其有何终极性意义,而是作为达到特定世俗目的之手段,是否有效和合理。……当代人精神生活的意义、个人认同的建立,无不依赖于欲望的满足、物欲的占有和无穷的消费基础之上,社会彻底世俗化了。”这种世俗化、物欲化的推动力造就出表面上极为繁荣的、豪华的现代景观。

朱文颖绝大部分小说的展开背景就是这种物欲化的时代。她的长篇小说处女作《高跟鞋》就以上世纪90年代末上海的两个少女和几个年轻商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为题材,展示了物欲化浪潮是如何把没有反思能力的人裹挟而去的过程。朱文颖写道:“那将是九十年代的中后期,真正的世纪之末,一些概念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楚,比如说:物质与精神;也有一些概念正在变得越来越不清楚,比如说:究竟要走过多久,物质才能抵达精神的边缘,或者换句话讲,精神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得到它赖以生存的基础。”不过需要指出的是,《高跟鞋》展示的是物质世界对精神和情感的全面放逐,而不是通过物质抵达精神,也不是精神寻找自己的生存基础。这倒是对那个时代非常精准的揭示!从整个中国社会来看,恰恰是20世纪80年代的自由精神崩溃后,人们才全身心地涌入物欲化的时代狂潮中。国家的政治体制改革不推进,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被遏制,政治层面上的公民精神无法建立,更高的人文精神追求在政治高压下无法展开,同时国家意志有意识地把人民的全部精力都引入物欲化浪潮,美其名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于是,像《高跟鞋》中那样的十宝街开始盛装亮相,安弟和王小蕊,王建军、老魏、张治文等人次第登场,到处只有物质的闪光,人的所有情感也都围绕着物质展开,虚荣、焦虑、扭曲、空虚、孤独也就成了人心的常态。

因此,朱文颖小说中消费主义文化的大都市物质场景绝不是可有可无的,正是它们主宰着活跃其间的各色人物的情感与灵魂。《高跟鞋》中十宝街上的古玩店、咖啡馆、高级商场,《水姻缘》中吃花宴的米园和天下第九楼,《戴女士与蓝》中的上海红房子西餐厅和日本海洋生物博物馆等等,都是物欲化时代的典型场景。在《高跟鞋》,朱文颖如此描写高级商场:“色泽在变化。并且无从把握。丝绸、白金、动物皮毛、女人的歌喉。橱窗里悬挂着的衣物。它们出奇的宁静,出奇的自然。微微闪现一些光芒。它们的占领,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占领。一个物质世界突然到来了。强悍,单纯。因此也显得相当无辜。它要求简单的事物。简单,明确。并且不喜欢伤感。至少需要看起来简单、明确、毫不伤感。”可以想见,出没于此类场所的人物无疑与鲁迅笔下出没于咸亨酒店的人物,乃至与张爱玲笔下出入旧式大家庭、十里洋场的人物,都迥然相异了。

首先登场的是那些深深习染物欲化时代的虚荣之风的女人。这个时代,虚荣最容易被激发的地方无疑是那些富丽堂皇的高档商场,尤其对于那些物质化的女人而言。《高跟鞋》中,安弟和王小蕊到高档商场去,“她们惊讶地看着商厦里的那些女人。看着她们优雅地从皮包里取出钱夹。她们的手上涂了荧光指甲油,淡色的,细致的。她们买下了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小东西。一枚胸针,或者一小管口红。用那样昂贵的代价!而它们仅仅只代表了那样小的一个生活细节呵!”消费文化时代,人的欲望都是从他人那里模仿来的,安弟和王小蕊们对一枚胸针或者一小管口红本身兴趣不大,真正让她们感兴趣的那些展示欲望的有钱女人们,是模仿她们的欲望。王小蕊希望过上简单的生活,别人有的东西自己也能有,别人能享受到的自己也能享受。法国思想家基拉尔曾说:“虚荣人不向心底寻找自己的欲望,而是向他人借。”所谓向他人借欲望,就是模仿他人的欲望之意。没有自发的欲望,而是模仿他人的欲望,这是现代人最典型的虚荣,也是现代人的本质特征。当然,这归因于现代人丧失了对超越价值的信仰,不知道自己是谁,无法自我确认,于是以他人为上帝,模仿他人的欲望,试图通过占有他人的欲望对象来取代他人,从而确立自我地位。

《水姻缘》中的沈小红和徐丽莎也是物欲化时代的虚荣之人。沈小红的生活理想是被电视广告塑造出来的,“沈小红对自己的婚姻有过一些想象。她的这些想象多半是从电视广告里得来的。很大的房子,雪白的窗帘被风吹起来。身穿白裙的漂亮主妇笑着忙里忙外。然后楼下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是成功的西装革履的丈夫,手里拿着一件礼物。”正是因为广告的巨大煽动力量,沈小红毅然抛弃了第一个没有“钱途”的男朋友,找上有“钱途”的康远明。社会学家曹锦清曾说:“当前中国意识形态的领导既不在官方手中,也不在知识分子手中,而在先富者的集体无意识之中,即通过享受与攀比形成的消费标准与消费方式中。”这种享受与攀比塑造出来的是生存高度外在化、物质化的人,也就是高度虚荣的人。在沈小红眼中,婚姻就是一件物质,结婚就是把这件大物质买回家;而徐丽莎更是没有灵魂的人,为了得到电影《红白喜事》中的女主角之位,就不惜对姚先生出卖色相,当知道能够从康远明那里得到好处时便马上与康远明打得火热;对于她来说,没有原则,只有如何利用既有的一切条件得到最大的实惠。

此外,朱文颖小说比较喜欢塑造物欲化时代中的商人形象。传统中国是乡土中国,农民是主体,而现代社会是工商社会,商人是该社会的主宰和成功人士。朱文颖笔下的商人更是物质化的虚荣之人。《高跟鞋》中,王小蕊的情人是个房地产商,自己包养情人的消息不慎被老婆知道了,他为了保住好不容易到手的一栋楼盘毅然与王小蕊分手。王建军为了得到商人老魏的帮忙,不惜把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拱手相让。非常有意味的是,无论是商人老魏,还是商人大卫,最初都是带着心灵的创伤,怀着对现实社会的敌意,投入商场,随后获得成功的。《水姻缘》中的康远明,《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中的四舅等人,无不如此。朱文颖在此写出了中国社会近三十年的内在历程,若没有文化大革命给中国人造成的极度贫困和信念崩溃的肉身和心理的双重创伤,中国人又如何会如此疯狂地投入物欲化时代的狂潮中。也正因为心里怀着对这个世界的仇恨,朱文颖笔下的商人才会为了一己私利,为了物欲满足,为了权势欲的得逞,而不择手段,不讲原则,没有信任,只相信成王败寇的生存哲学。其实,现代人并不是对物质多感兴趣,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现代人越来越发觉自己没有能力获得情感与精神的满足,因此所有具有强烈的物欲冲动的人都是带着很深的心灵创伤的人,都是对现实世界怀着仇恨的人。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不必惊慌于朱文颖小说展示的物欲化时代的内在虚空了。

物欲化时代终于显现出了彻底虚无的本质。乔伊斯曾说:“与文艺复兴运动一脉相承的物质主义,摧毁了人的精神功能,使人们无法进一步完善。……现代人征服了空间、征服了大地、征服了疾病、征服了愚昧,但是所有这些伟大的胜利,都只不过在精神的熔炉里化为一滴泪水!”特雷莎修女访问美国后,也曾感慨万千,叹息道,这是她此生到过的最贫困的地方。这是物质极度繁荣遮盖下的灵魂的极度贫困,就像朱文颖在《水姻缘》中写到的花宴,鲜花本是大自然的最精粹之物,是美的象征,是提升人的精神世界的,而在物欲化时代里,鲜花却被一群表面上很优雅实质上非常粗俗的人吃掉了,被纳入彻底物质化的便便大腹中。因此,剩下的只是虚空!

二、难以面对的孤独境遇

物欲化时代中的人是被异化的人,其最显著的心理特点就是难以面对的孤独。朱文颖小说对此捕捉得非常准确,孤独是她的核心词汇,是她的挥之不去的生命体验。如果说苍凉是张爱玲的审美情态,那么可以说,孤独则是朱文颖的审美情态。在较早的短篇小说《阿三与猫》中,朱文颖就写到名叫阿三的孤独体验,这大概就是朱文颖的童年经验,幼小生命总是渴望与别的生命交流,冲破孤独,但交流又谈何容易,最终只能伤心而孤独。其实,《广武山》、《浮生》、《重瞳》等历史题材小说中,朱文颖着重叙述的也是诸多历史人物,如苏轼、沈复、李煜的孤独体验,那种细腻的古典趣味中流露着对孤独生命的悲悯之情。

长篇小说《高跟鞋》中,物欲化时代汹涌而至,置身其中的灵魂同样孤独莫名。小说开篇就说到高跟鞋的孤独,当安弟和王小蕊在社会中初步获得成功后,“走在安弟、王小蕊后面的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走在她们身后,走上几分钟、几秒钟,她都会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其实,这两个女人,她们仍然都很孤独。”那些在商场拼搏成功的男人都留下了浓重的孤独身影,安弟初见大卫就品味出了他的颓废和孤独,“这是一个孤独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体会到他的孤独。”安弟还自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理解大卫的孤独,但曾经沧海的、遍身伤痕的大卫早已无法接受安弟的理解,也不可能冲出孤独之城了。

而长篇小说《戴女士与蓝》干脆就是一部关于现代人的孤独的小说。男主人公在日本打工,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流情感与思想,每个人都只为工作和金钱而活着,和“女室友”之间只有放纵的肉体关系而没有情感,和扮演成雌白鲸的“星期五”之间彼此连真面目都不能相见,互相说着被机械设备变了声的话,现代人终于被彻底地隔绝,陷入无法摆脱的孤独中。回国后,男主人公参加一次电视访谈节目,秃顶教授曾说:“所有现代人都是孤独的。有一首歌,叫做亚细亚的孤儿,它讲的也是现代人的这种孤独。当一个人远在他乡的时候,就像漂泊在海上的一叶孤舟。”现代人就是离开故乡的人的,就是孤独的异乡人。最后,男主人公开始意识到,“孤独,就是一个人,他穿着一条鱼的衣服,但后来当他把这衣服脱掉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一条鱼。”他没有办法冲出孤独,在女友陈喜儿跳楼自杀之后他常到游泳池去游泳,想起陈喜儿临死前的惨状,就沉入蓝色的水底,在无边的寂静中悄悄地流泪,泪水融入到四周无边无际的水里。这才是刻骨铭心的孤独,是所有现代文明的繁华都无法弥补的心灵惨痛。

朱文颖的长篇小说《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再次把现代人的孤独境遇浓墨重彩地渲染出来。小说中,每个人都像一颗颗孤独的棋子,被生活的棋步遥遥隔绝。外公和外婆是一辈子的怨偶;潘先生和潘太太也是面和心不和;莉莉姨妈爱的是潘菊民但却嫁给了吴光荣,结果到了六十岁就与他离了三次婚;潘小倩和常德发的感情不错,但先是常德发因工作问题两人聚少离多,后是潘小倩年纪轻轻撒手西去,幽冥永隔;叙述者“我”和秋先生、白先生之间就像难以交叉的线条一样,擦不出情感火花。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外公童有源放荡不羁的背影是孤独的,莉莉姨妈是孤独的,秋先生是孤独的;潘菊民曾经说,他发现自己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要失败,注定要孤独的,“每个时代都会有孤独的人。”更可怕的是,每个人既不愿面对自己的孤独,也不愿接受他人的孤独,于是孤独境遇就势不可挡。

朱文颖小说书写的孤独是一种情感性的孤独,是常人被既有的世界成规牢牢束缚但又无法从既有世界获得情感满足的孤独。朱文颖小说中的绝大部分人物的心灵特征都是狭隘的,唯我主义的,沉湎于个人得失之中,对时代和国家更为宏大的问题不感兴趣,对外在的社会问题不感兴趣,对内在精神的超越性也不感兴趣,更不用谈什么奉献精神和牺牲精神。他们都是物欲化时代中的庸常人物,没有高远的理想,没有坚定的信念,被时代浪潮、社会大势推荡着前行。他们没有能力反思既有的文明,也不可能真正地展开超越的精神之旅。因此可以说,当他们都感到挥之不去的孤独时,他们就是物欲化时代的牺牲品。

许纪霖曾说:“世俗时代的原子式个人,既没有历史,也没有精神,只是一个充满了物欲和追求的经济理性人。他孤独地面对整个世界,而这个外部世界,是一个以利益为轴心的市场世界,缺乏温情,也没有意义。”的确,在传统的乡土中国中,绝大部分的人生活在地域共同体和血缘共同体中,那是个生于斯死于斯的血缘伦理化的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被血缘伦理亲情深深浸润着的,每个人可能会感到无所不在的束缚,但不会感受到难以面对的孤独。而世俗化物欲化的时代里,人脱离了地域共同体和血缘共同体,进入陌生人组成的都市,成为原子化的个人,单独面对计算、功利的世界,孤独就成为现代都市人的宿命。朱文颖小说的人物大都是功利主义的原子化个人,像《高跟鞋》中安弟、王小蕊、老魏、王建军、大卫,《水姻缘》中的沈小红、徐丽莎、康远明,《戴女士与蓝》中的男主人公、戴女士、陈喜儿,等等,无不是家庭关系简单得几近于无、只按照现有社会成规考虑得失的、没有历史也没有精神的个人主义者。

三、发现爱的艰难和可能

面对难以忍受的孤独境遇,现代人自然渴望交流,渴望爱,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更是激荡着多少人的心潮,让他们以为从中能够找到天堂的方向,找到神的足迹。然而爱是艰难的,爱情尤其艰难,而在物欲化时代里,美妙的爱情更是空谷足音。朱文颖曾说她写小说在根源上就是为了表达一种爱情观,其实也就是人性观,“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里,或者说,在所有的时代中,爱都是一件注定艰难的事情。我觉得在情感世界里最能体现出人性的一些致命弱点,比如说:自私,软弱和背叛。”虽然她意识到爱的艰难,但她仍然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我坚信这个,一定有爱这种东西存在,但是它注定艰难,它存在于某种核质的深处。”在物欲化时代,朱文颖能够有此信念,自然是令人钦佩的;在某种程度上说,若没有这种信念,朱文颖恐怕就很难持之以恒地叙述那么多或失败或哀婉的爱情故事,并对爱与人性进行愚公移山式的探索。

物欲化时代里,爱情总显得虚无飘渺,总显得脆弱而空灵,面对气势汹汹的物质主义大潮,它显得不堪一击。朱文颖曾说:“爱情的特质,说到底就是浪漫主义。……人们重的是现实,是道理,是逻辑和安全感,看待浪漫主义的态度,就如同看待一场找不到任何意义的虚无的战争。”的确如此,《高跟鞋》中,王小蕊曾经爱过穷画家张治文(大卫),但大学毕业后她离开张治文,去了南方,因为她不能忍受所爱的人的贫穷;王小蕊后来也正是为了金钱才嫁给房地产商,当上富人的金丝雀。《水姻缘》中,对于沈小红来说,爱情本身没有意义,意义全在于它能够引导到物质化的婚姻,康远明也如此,他们都拒斥爱情的浪漫主义,就像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和范柳原那场真真假假的情感游戏最终尘埃落定于平凡夫妻的平凡日子。物质主义原则就是如此粗暴蛮横地长驱直入,把超越于自己的势力范围的爱情击溃。

当然,更为可怕的是,物欲化时代对人的生存构成全方位的异化,从而让爱变得不可能。《戴女士与蓝》中,男主人公在日本和“女室友”同居,曾听朋友戏谑道,性是皮爱是毛,有了皮才能长出毛;但是他和“女室友”有了非常充分的性关系,却根本看不到爱的踪迹。后来他和戴女士在海洋馆中化装成白鲸只能表演动物的“我爱你”的闹剧,结果心灵受到极大的伤害,最终与陈喜儿的爱情也魂归无处。现代人害怕孤独,但又不信任人,不敢付出,并且总是从功利角度来衡量人我的存在,因此发现不了自己的精神中心,也发现不了别人的精神中心,如此爱又如何可能?日本哲学家今道友信曾说:“在机械性的机能替代中,并不会有反省因素,所以爱也就濒临危机了。因为爱本来就不执着于机能,而看重实体。”的确,高度功利主义化的现代人已经缺乏看取实体的能力了,从而也就缺乏爱的能力了。就像都市的水泥地里长不出麦苗一样,物欲化时代里的都市人心中也很难滋生出爱了。

不过,对于爱情而言,真正的艰难不是发生在爱情的诞生之时,也不是爱情受到外在阻力干扰的时候,而是在看似美满的爱情实现之后,那时真正的问题才会产生,才会对人性构成严厉的拷问。别尔嘉耶夫说:“可以说人类生活的纯粹的内在悲剧还没有被揭露出来,因为在以往的悲剧中,有社会制度和与这种制度相联系的种种偏见所造成的冲突起的作用太大了。如果爱者不能与被自己所爱的人结合,原因是他们属于不同的阶层,或者各自的物质状况相去甚远,或者父母为他们设置了无法克服的障碍,那么这可能是一种非常具有悲剧色彩的事,但这不是人的生活的纯粹的内在悲剧的表现。当不依赖于人们不得不在其中的社会环境而根植于爱的本性自身之中的找不到出路的爱的悲剧显示出来时,就会出现纯粹的内在悲剧。悲剧性冲突的外在缘由可以被更为公正自由的社会制度以及对以往各种偏见的克服所消除。但这个时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人将会被置于纯粹的生活悲剧面前。”这种纯粹的生活悲剧就是人性的内在悲剧,对这种悲剧的关注往往能够显示出一个作家的深度和勇气。非常值得嘉许的是,朱文颖对这种爱情的内在悲剧是较有感触的,并勇于面对。她曾经评价李修文的长篇纯情小说《滴泪痣》,“在纯情以后,我希望能看到修文写出更为困难更为复杂的人生境遇、情爱境遇,我希望能看到,在更为复杂与困难的处境中,人的悲伤与欣悦是如何表达的……”朱文颖几乎不写纯情,她更愿意写爱情的艰难。

四、直面世界与人性的不确定性

注释:

①许纪霖:《世俗社会的中国人的精神生活》,载《天涯》2007第1期,第164页。

②朱文颖:《高跟鞋》,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2页。

③朱文颖:《高跟鞋》,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75页。

④朱文颖:《高跟鞋》,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42页。

⑤[法]勒内·基拉尔:《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罗芃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页。

⑥朱文颖:《水姻缘》,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8页。

⑦曹锦清:《黄河边的中国》,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193页。

⑧[爱尔兰]乔伊斯:《文艺复兴运动的普遍意义》,载《外国文学报道》1985年第6期。

⑨朱文颖:《高跟鞋》,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82页。

⑩朱文颖:《高跟鞋》,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07页。

⑪朱文颖:《戴女士与蓝》,《长篇小说选刊》2004年试刊号,第233页。

⑫朱文颖:《戴女士与蓝》,载《长篇小说选刊》2004年试刊号,第253页。

⑬朱文颖:《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载《人民文学》2010年第7期,第93页。

⑭许纪霖:《世俗社会的中国人的精神生活》,载《天涯》2007第1期,第169页。

⑮朱文颖:《迷花园·生活和写作的碎片(代后记)》,珠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222页。

⑯朱文颖:《迷花园·生活和写作的碎片(代后记)》,珠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222页。

⑰朱文颖:《避免受到伤害的途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4页。

⑱[日]今道友信:《关于爱和美的哲学思考》,王永丽等译,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8页。

⑲[俄]别尔嘉耶夫:《精神王国与恺撒王国》,安启念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页。

⑳朱文颖:《避免受到伤害的途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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