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味之外的味道

2013-09-11 09:31石鸣
读者欣赏 2013年2期
关键词:布鲁克彼得玛丽

文/石鸣

《情人的衣服》

这是一个关于妻子、丈夫和衣服的三角爱情故事,开始充满幽默讽刺,结局却惨烈冷酷,摄人心魄。《情人的衣服》既是戏剧,也是幻想与生活片段的结合,在幽默和绝望的背后,人们看到了自己似曾相识的生活。耄耋之年的彼得·布鲁克带着他以巴黎北方剧团为基础创建的国际戏剧研究中心首次来华演出,堪称中国戏剧界的一个大事件。此剧激发了中国戏剧界对表演形态和剧场空间的深度思考与探索。

作为“2012年林兆华戏剧邀请展”的重头戏,彼得·布鲁克的《情人的衣服》于2012年12月6日至12月9日在北京上演了。看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师之作,人们不约而同地给出的评价是:淡,淡如一碗清蒸鲈鱼,或者开水煮白菜。

故事发生在中国人并不熟悉的南非。上世纪50年代,首都附近的一个小镇,一对青年黑人夫妻,丈夫职业为律师,算得上有学养,但在种族隔离制度下,仍生活赤贫;妻子玛蒂尔达耐不住日日料理家务的平淡乏味,与人偷情,却被捉奸在床。情人仓皇逃去,遗下外套衣物。目睹奸情的丈夫心态严重失衡,令他从此“像对待一个客人一样对待这套衣服”,给它喂饭,带它散步,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套衣服跳舞。妻子因不堪精神折磨而自杀,丈夫追悔莫及却已无可挽回。

但是故事的悲剧性不止于此。故事的原作者坎·坦巴(Can Themba)是南非著名作家,他在上世纪50年代末完成这篇小说后,曾对他的妻子说:“这个故事非常棒,我一生将因此而无憾。”然而,收紧的种族隔离政策阻断了这个故事的传播和作者的前程。坎·坦巴被迫背井离乡,英年早逝于瑞士,作品在南非本国全部被禁。“他们掐断了他的根,于是他死了。”编剧玛丽-海伦娜·伊斯坦尼(Marie-Hélène Estienne)说。

这正是故事中人物命运的写照。剧末,男主人公菲勒蒙的朋友马菲克拉告诫他说:“你要原谅和忘记!”菲勒蒙还在做最后的反抗:“我没有选择!”“坎·坦巴既是菲勒蒙,也是玛蒂尔达,他们其实都没有选择。这有点像笼罩在南非人头上的一片阴影,他们无从逃避。坎·坦巴也没能成功地避开自己,他死掉了。”玛丽-海伦娜说。“这是南非的黑人对待历史没有办法的办法。那段历史无从追究正义,也无法修补,原谅和忘记是我们唯一的出路。”饰演菲勒蒙的黑人演员菲利普·维亚拉特如此说。

20世纪80年代中期,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开始松动,约翰内斯堡的人们开始把这篇小说搬上舞台。彼得·布鲁克和他的团队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后来进入南非文学教科书的故事。“我们读了原作,也看了南非的改编剧本,那个改编剧本不是太好,有一点儿滞重,但小说的文笔相当优美。因此我们决定自己改编一版。”玛丽-海伦娜说。

彼得·布鲁克

彼得·布鲁克1925年生于英国伦敦,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成为欧洲现代戏剧领域最受瞩目的导演之一。彼得·布鲁克致力于实验和反传统的戏剧模式探索,对20世纪的戏剧发展影响深远,是当今西方戏剧界最重要的导演之一。他创作了超过70部作品。他对极简空间的运用和在极简戏剧手段方面的尝试影响了当代戏剧的方向,让西方戏剧从奢华剧院的禁锢中解放了出来。

他们的这一版是法语版,1999年首演于巴黎,2002年曾到香港巡演。10年后,他们决定要用彼得的母语—英语来重排这部戏,用现场音乐,让乐手和歌手都在舞台上现场表演。

在智利,玛丽-海伦娜找到了第二次改编最为关键的一些素材。南美没有种族隔离的历史,但这里的军事独裁政权对有色人种的迫害史同样惨痛。这刚好与坎·坦巴的小说中潜藏的主题遥相呼应。比如剧中那个吉他手的故事和南非完全无关,而是来自智利的一段真实的历史。吉他手叫维克多·贾拉(Victor Jara),是智利一个广为人知的民间歌手,1973年被皮诺切特杀害。

其他一些补充情节,如开场时几个男人在公交车上谈起去教堂时遭受的歧视,则来自坎·坦巴的另一篇著名小说《情愿去死》(The Will To Die)。

吉他手的故事成了剧中社会政治线索中最触目惊心的一段叙述,演员讲完之后,吟唱了一首悠长而哀伤的歌谣,名为《奇异的果实》(Strange Fruit)。这首歌是比利·霍利德(Billy Holiday)所作,是他最出名的歌曲之一,写的是当时美国南方杀害黑人的情形。

在排练时,他们意外地发现了另一种契合:剧中某些地方用到了舒伯特的音乐做配乐,而《奇异的果实》和他们用的舒伯特的音乐竟然有相同的音符排列与和弦构成。“这实在太惊人了。”此剧的配乐弗兰克·克瓦兹克对玛丽-海伦娜说,因为他们的选材并不是事先有意为之。

“偷情”是这个故事最显眼的表层,也是社会政治层面的压迫在私人关系中的投射和隐喻,但这绝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在第一版中,舞台中央摆了一张床,玛丽-海伦娜一直对这一设计不满意:“有点儿太笨重了。”这一版中,她将其换成了若干椅子,“终于摆脱了那张床”。椅子是五颜六色的,这正是她对南非、智利、印度等第三世界国家生活在社会边缘的族群的视觉印象:“他们喜爱色彩,很浓重的色彩,甚至鲜艳到刺目。我想,在赤贫状态中,他们需要与五彩缤纷共存,因为生活已经如此艰难。”

演出风格和节奏淡然却又精准,或者用彼得·布鲁克自己的术语说,这是他一直孜孜以求的“舞台简单性”。这个戏的舞台道具并不复杂,一桌几椅,加上几个衣架而已。舞台调度也不令人眼花缭乱。虽然演出19点半才正式开始,但每天16点演员就已全部到场开始排练。人们对彼得·布鲁克的排练方法很好奇,可是从演员到助理导演到编剧兼导演的玛丽-海伦娜,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排练到底是如何进行的。“我唯一能说的,就是我从1976年就开始和他一起工作,与他关系密切。如今他87岁,我68岁。对我而言,这是相当精彩的一生。”玛丽-海伦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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