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珈辰/编译
唐·霍尔,PTSD患者,1968年参加越战
●缺乏睡眠和情绪障碍之间的因果关系仍朦胧不解。但有一点清晰如昼:更好的睡眠能够助益于心理健康。
在精神科医生穆雷·拉斯金德(Murray Raskind)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中,几份病人的个人档案中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名年轻的军人。他蜷缩在地上,靠着步枪支撑身体,看向照相机的眼神迷离无神。这是一名因战斗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士兵肖像。
照片中的人叫唐·霍尔(Don Hall),参加了1968年越战中非常残酷的新年攻势战役。穆雷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接诊他时,霍尔正被梦魇困扰,脑中夜夜如放电影一般回放昔日的战斗经历,他被这样的日子折磨了近30年。“这是作战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标志性表现。”华盛顿西雅图VA西北精神疾病研究、教育和临床中心主管穆雷如是说,正是他发现了一种可以缓解这些噩梦的常见血压药物。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包括愤怒和烦躁、感觉麻木和冷淡、注意力难以集中。“但是据我所知,老兵们最为担心的问题是他们无法入睡,”拉斯金德说,“当他们经历一个糟糕的噩梦重重的夜晚,第二天的情绪将非常低落。”
战斗恶梦在创伤后应激障碍中的作用极具戏剧性,但睡眠异常几乎与所有的情绪和焦虑症都相关。抑郁症常常会导致失眠,有时也存在睡眠时间过长以及起床障碍。躁狂发作期间,大部分人存在两极化表现,高能量的狂热愤怒与抑郁交替发作,看起来似乎只需要很少的睡眠,可以连续几天只睡几个小时。
睡眠干扰是如此常见以至于成为了这些疾病的诊断标准的组成部分。“情绪失调和睡眠障碍一直长期共存。”伯克利加州大学睡眠研究者马修·沃克(Matthew Walker)说。
睡眠紊乱和精神疾病之间存在关联已经非常确定,但因果关系仍不太清楚。睡眠障碍触发这些疾病的发作,还是情绪和焦虑失控导致入睡困难?这两者都可能存在。“这是一个双向的通道。”沃克说。也有可能是其他一些潜在的问题在大脑中影响情绪和睡眠。
有充足的证据表明,睡眠和情绪两者相互纠结根深蒂固。睡眠不佳的人相比睡眠很好的人更容易患抑郁。失眠往往作为抑郁症发作的首发症状,也是治愈的最后一道标志。治疗手段包括抗抑郁药和心理治疗,相对于同时患有失眠及抑郁的人来说疗效不如仅患有抑郁症的人显著。
失眠往往是躁郁症躁狂发作的一段序曲。同样,睡眠过多也容易引起抑郁发作。一项研究发现,10%的病人在被剥夺睡眠时,可以引发躁郁症早期症状:躁狂或轻躁狂。
躁郁症患者和他们未患病的亲属更可能是夜猫子,他们被睡眠研究者称为“睡眠相位延迟”。这些研究表明情绪失调者有可能存在引起睡眠中断的生理节律组成。
伴随着生理节奏的增强,有的患者表现出季节性模式,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精神病学家露丝·本卡(Ruth Benca)说。病人在春季和秋季展现出自杀行为的高峰期,这正是白昼时长变化最快速的时段。
但是,尽管呈现极其混乱的睡眠模式,其他一些躁郁症患者可能拥有正常的生理节律,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大学的心理学家埃伦·弗兰克(Ellen Frank)说。
睡眠与情绪障碍相关的问题超越了一般的反复论证。脑电图(EEG)研究揭示,异常不仅在这些患者的睡眠多少、何时入睡,而且与他们的大脑在睡眠过程中的运行有关。躁郁症患者与健康人相比,更容易表现出多种异常,如在浅睡时间更经常醒来。因此,他们在最深的、称为慢波或δ波睡眠的睡眠阶段停留时间最短。“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们的大脑似乎并不能够产生我们认为都与睡眠恢复有关的这些δ波。”弗兰克说。
在另一项脑电图研究中,露丝和她的同事们发现,患有抑郁症的人没有显示出预期中入睡之前和之后与慢波睡眠有关的数据变化。大脑对声音的电反应,被称为听觉诱发电位,通常是睡觉时比清醒时大,但那些患有抑郁症的人不显示这种趋势。“抑郁症患者相比对照组,不进行夜间和早晨的重新设定。”本卡说。
这一发现是惊人的,她补充说,因为这项研究的参与者没有严重的失眠。但是露丝注意到,这些异常可能与白天的情绪障碍有关,也可能无关。也许只需除去白天的变量和干扰,就能够全面揭示有情绪失调者的大脑功能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为了要理清这些关系,科学家们探测了睡眠和情绪状态之间相关的神经基础。第一批研究中,沃克和他的同事们进行了对健康成人的脑部扫描。其中一些人得到很好的休息,而其他人保持清醒35小时。那些保持清醒35小时的人观看了中性乃至残酷和不愉快的图像,如肢解的尸体和患肿瘤的儿童。
“当你把一个健康大脑中的睡眠抽走,可以产生看起来和一些精神疾病没有什么不同的大脑活动模式。”沃克说。情绪障碍也发现了类似的杏仁核的过度活动,沃克的实验室未发表的数据表明,缺乏睡眠的大脑可以模仿出一些焦虑症患者的活动进程。
荒谬的是,当一些抑郁症患者减少了一晚上的睡眠,第二天症状会减轻,出现抗抑郁作用。它被认为是睡眠剥夺抑制了大脑前扣带皮层的多余的活动,这是抑郁症特有的特征。一旦他们能够再次入睡,抑郁症将又一次出现,所以睡眠剥夺并不是一个可行的治疗。但这一发现推进了哪些类型的睡眠参与了这个进程的研究。
一些证据指向快速眼动(REM)睡眠。例如,三环类抗抑郁药的工作机制被认为是扰乱REM睡眠。在某些情况下,一种抗抑郁药的疗效与它抑制REM睡眠程度相关,露丝说。但是这可能不是问题的全部。露丝的研究小组表示,在深睡眠阶段干扰慢波产生的能力有抗抑郁的作用。
来自沃克实验室的研究表明了这种影响可能的机制。他们发现,当健康但睡眠不足的人查看了一系列的中性或积极的影像,他们作出比睡眠充足的人更积极的图像分类,他们还表现出更大的中脑边缘大脑活动。这一大脑网络被认为与奖励有关,表明缺乏睡眠会增加大脑快乐中心的活动。这些结果与沃克早期关于他过度疲劳志愿者研究的负面形象相反:睡眠剥夺增加了研究者们所说的“情绪反应”。
睡眠和情绪之间的因果关系尚未明确,但接受治疗的含义是:让人们睡得更好。“这些睡眠问题具有非常大的可修改性。”伯克利加州大学临床心理学家艾莉森·哈维(Allison Harvey)说,“简单但有力的修正行为可以对睡眠和情绪障碍产生相当惊人的改善。”
例如,弗兰克和她的同事们已经开发出一种方法来治疗躁郁症,他们鼓励患者保持规律的日常时间表:起床、吃饭、社交和睡眠。弗兰克说,这种方法“似乎可以预防新的躁郁症发作,可以更迅速地帮助人们走出抑郁症。”这是特别重要的,她补充说,因为虽然药物可以控制躁狂症,但躁郁症更不容易控制。
哈维和她的同事们已开始应用类似的理论治疗抑郁症。她未公布的数据表明,参与辅导的患者的睡眠状态是不太可能有抑郁症复发的。另一组表明,使用认知行为疗法治疗失眠,提高了治疗的有效性。
沃克提及以“隔夜疗法”模式控制睡眠。在大多数梦发生的REM睡眠阶段,大脑停止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是大脑的一种应激激素肾上腺素,所以其在REM睡眠时的缺失创建了一个舒缓神经的环境,使大脑能够处理激动事件。“本质上,它解决了这些情感波动的刺激面。”沃克说。
正是这个过程出了差错,他认为,PTSD患者有过多的去甲肾上腺素和过少的REM睡眠。有趣的是,治疗创伤型噩梦时,穆雷发现,血压药哌唑嗪的反应区在大脑的去甲肾上腺素受体区。
服用哌唑嗪两三周后,霍尔告诉穆雷在越南服役以来第一次睡了整个晚上。“我想,伙计,我不知道原来我是这样一个很好的心理治疗师,”穆雷回忆,“我肯定这是一种安慰剂效应。”但当穆雷的第二个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越战老兵患者服用药物后,他的梦魇情况也趋于乐观。此后,随机试验表明,哌唑嗪可减少创伤恶梦、改善睡眠,并在战斗中减少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症状。约70 000名美国越战退伍军人正在使用这一药物。
穆雷的报告表明,只要霍尔继续服用哌唑嗪,他的梦魇就可以被控制住。穆雷放在他的办公室的另一张照片是霍尔最近的婚礼,人看起来老但非常平静:一个良好的夜间睡眠的作用可以重绘心灵的肖像。“他看起来好了很多,他紧锁的眉头也已经展开了,”穆雷说,“注意眉头的差别——这是哌唑嗪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