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宝兴之路

唐磊

4月20日16时，“4·20芦山强烈地震”8个小时后，李云峰接到通知，带领3名同事随军方直升机直飞宝兴县城，同机前往的还有通讯网络公司的工作人员。一个小时后，3架直升机从邛崃机场起飞。

空降宝兴

李云峰是四川电力应急指挥中心主任助理，早上8时，成都市内有震感后，他很快赶到公司的应急指挥中心。根据电力指挥中心的应急方案，遇突发事件，全省电力系统运转情况将统一汇总到应急指挥中心。

那时，第一批电力救援人员已向震中芦山县进发，当地有关地震的灾情也很快传送了出来，但直到下午，宝兴县一直未发出任何消息。多种迹象表明，宝兴已同外界失去联系。

宝兴县城地形狭长，两侧大山合璧，蜿蜒的青衣江将县城一分两半，一侧是老县城和汶川地震后重建的县政府，另一侧是震后新址新建的宝兴中学。通往县政府的道路只有两车道， 3米多宽的人行道连着车道，人行道边就是青衣江。

直升机的备降地点本是与宝兴中学一墙之隔的县体育局体育场，但此时体育场已成为灾民聚集处，直升机无法降落，加之当天雾大，两架直升机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

李云峰所乘的直升机飞越狭长的宝兴县城上空，以图重新寻找降落地点，他们带着卫星电话，如能成功降落，就可将受损情况及时通报后方。

盘旋了数圈，飞行员决定冒险降在离县医院大门口不大的一块小空地上。地面人群也发觉到了直升机的降落意图，有人开始疏导人群快速离开，空出区域。

直升机安全降落，尾部螺旋桨已悬空在青衣江的河滩上方。

李云峰等人带了三部卫星电话，向后方报告灾损情况后，这些电话迅速成为市民们向外界报平安的工具。李云峰笑呵呵地给《中国新闻周刊》展示他用手机拍的照片，排队打电话的队伍画面已无法容纳。

18时，宝兴县受灾“十分严重”的情况公布：宝兴县城、灵关镇、大溪乡100%房屋受损，死亡17人，急缺医生、药品，有重伤员需转移，有车辆被塌方掩埋。全县食品仅能维持两天，4万多人待安置。

在直升机降落约3个小时后，李云峰看到了3名消防队员，他们是从芦山县步行进入宝兴县城的。

“现在宝兴县的路灯照明已恢复60%～70%，但现在房屋架构受损，还没有评估，我们不能送电。”4月23日下午，国家电网四川电力分公司应急指挥中心主任助理李云峰刚吞下一根士力架巧克力，站在电力指挥部的帐篷前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但我们现在具备全城供电的能力。”

根据应急方案要求，各乡镇的电力员工陆续徒步到县城汇报情况，最偏远的陇东镇电力工作人员，也在4月21日下午到达县城汇报情况。

全县情况比李云峰想象的略好，只是出县城往南1公里处塌方断路，无法知晓受灾较重的灵关镇的情况。之后，灵关镇的电力抢修工作被交付给道路畅通的芦山县协调。

从4月20日中午起，电力应急指挥部就开始汇总各方信息，为运送设备抢修线路找路。4月21日，李云峰空降宝兴县城10余小时后，已有物资翻过海拔4300米的夾金山进入宝兴。

然而，直至4月21日，宝兴县下辖的永富乡和陇东镇仍然没有与外界取得联系，成为新的“孤岛”。

武警先遣队

尽快抵达永富乡和陇东镇的任务被交给了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警官学院（以下简称武警警官学院）学员四旅旅长、上校王建国。

有了2008年汶川的经验，4月20日8时02分地震发生后，参加过汶川地震救援的武警警官学院的干部们都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一场大震。

按照应急响应方案的部署，多支队伍往芦山县进发。4月20日19时，王建国已率230名官兵抵芦山县待命。“我们这些经历过汶川地震救援的干部们，都已经知道地震会遇到什么，该干些什么。”王建国环指着帐篷里的校官、尉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场的人都肯定地点点头。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渐渐平静下来的市民开始牵挂家乡的亲人。在与宝兴失去联系一天之后，4月21日，官方与民间都开始设法突进宝兴各乡镇。

4月21日早上7时，医生高明也从成都出发了。地震发生后，高明把电话打了又打，仍然无法联系到在宝兴县灵关镇的姐姐和五龙乡的父母。等待了一天后，他在背包里装满了止痛药、麻醉药和一个清创包，便匆匆上路了。“我也只能带那么多了，毕竟还要赶山路。”

王建国也在这天早上接到“死命令”——尽快率队到达永富乡和陇东镇。他们即刻从芦山县城出发，经一路堵车，于12时25分，在距灵关镇20公里处终于再无法前进了。

前方道路被大面积塌方封阻。王建国决定率50人组成先遣队，徒步开进。王建国知道越接近宝兴，路段塌方的风险越大，小组、多路、快速，是通过这种路况的最优选择。干部是先遣队的主力，倒不是因为他们级别高，而是比起20岁左右的年轻学员们，干部们更有救援经验。

不过，民众仍热情地给急行军中的先遣队送水，甚至还有煮鸡蛋。在灵关镇上，有两位妇女硬是拦下队伍，要求大家吃完面条再上路。这个邀请有些“盛情难却”，因为出发时，所有队员都只带了少量压缩饼干和一军用水壶水。

成都医生高明选择先奔雅安，此时，高速公路已开始管制，限时限量放社会车辆进入，走走停停，从雅安市经芦山县到灵关镇的路上，高明不断拦车，以便能再前进一点，军用卡车、消防车等救援车辆他都坐过，没车坐时，他就和同路的人结伴步行。

下午两点半，到达灵关镇，高明又步行半个多小时到了姐姐所在的上坝村。姐姐一家四口人都未受伤，但三层楼的木结构自建房被震得只剩一副木框架，所有的墙体都荡然无存。

互相安慰了大约40分钟，高明继续向宝兴县城行进。他与其他4名回县城的市民结伴。这段路塌方严重，只能靠步行。一次次，高明扭过头仰望着道路右侧的山体，常常要和滚落的石块赛跑，石块虽然不大，但如被砸中后果也极其严重。

每走一段路，就会碰到封路的警察，劝高明等人回去，但大家迫切陈述希望返家知道亲人的安全，警察无奈之下只能放行。

此时，王建国的队伍也在从灵关镇往宝兴县城的路上。先遣队遇山体滑坡塌方超过5次。一次，一队消防队员抬着消防设备徒步前进，武警先遣队快速超越消防员队伍，仅半分钟后，山体突然滑坡，石块冲向消防队员，消防队员迅速丢下设备撤离，没有人员伤亡，但消防设备全被砸烂了。

4月21日16时45分，在徒步快速行军7个多小时后，先遣队终于到达宝兴县城。天下起了细雨，王建国将队伍分成两个小组，分头向永富乡和陇东镇进发。

两个小时后，两个小组先后抵达目的地，并传回了当地的初步受灾情况。永富乡没有死亡人员，但大部分房屋掉瓦，部分墙体倒塌，道路不通，无电。陇东镇情况类似。

王建国说，队员们出汗太多，以至迷彩服都变成了白色。许多老百姓对他们说，看到了他们，就觉得安全了。

高明也在从灵关镇出发两个半小时后到达宝兴县，又搭了一个小时摩托车后，终于抵达了五龙乡东升村。父母安好，村里也没人受伤，只是房屋龟裂得厉害，高家的猪舍垮了。

23日一早，高明把一路背来的药品送到宝兴县医院，捐献药品后，要求留下帮忙。不过院方表示，医护人员已经够用，他们收下了药品，并给高明打了收条。

民间运送

4月22日上午10时，“越野e族”车友会“四川大队”也准备向宝兴县城出发。

这是一支民间自发组织的车队，成员来自“越野e族”车友会“四川大队”，队员们都是越野车主，并有丰富的山路驾驶经验，2008年汶川地震时，他们全程参与运送物资和志愿者，时间长达一个月。

救灾开始后，“四川大队”不仅自己捐款购买药品物资送入芦山、宝兴各乡镇，还免费为其他捐物的单位送货。4月21日晚，壹基金找到“四川大队”，他们协调的深圳山地8名救援队队员和价值30万的药品抵达成都，希望“四川大队”能派5辆越野车负责运输。

“我们去的目的就是把药品送到，按照现在的速度，救援应该都结束了，但药品是缺的，所以我们带了大量抗生素。”深圳山地救援队队长陈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网友“树子”的五十铃厢式皮卡是车友会中最能装的。4月21日白天，他刚帮蓝天救援队从双流机场往成都市内运完物资回到家，又被叫回机场，帮忙运送这批药品。

“我觉得责任太大了，别出什么乱子。”发车时，“树子”念叨着，为了装上近700公斤药品，驾驶和副驾驶座都尽可能向前挪，乘车的人连系安全带都费劲。

由于进入宝兴路况不明，同时，灾区的高速路从前一日开始严格管控，虽然很多志愿者的车辆都领到了盖有四川省人民政府公章的通行证，但仍不能保证进入高速路，车队队长“沙漠”最初的决定是，翻越夹金山，从北面进入宝兴。

然而，此次运送过程，并未如队员们最初设想那般顺利。

出发一个多小时后，壹基金通知车队，已领到了新的通行证，并请武警带队，可保证在进入宝兴途中，不会被阻拦。

车队于是回到成都，与另两辆装载壹基金援助物资的大货车一起，等待出发的命令。可是，两个小时后，仍没有任何消息，大家着急了。耽误时间太长，当日赶到宝兴便无法保证，也无法再次改变路线。

队内也出现了意见分歧，“四川大队”的司机们都希望先上路，遇到关卡再协调，而深圳山地救援队坚持先等待各方协调结果，他们害怕一旦路上被拦，药品无法及时送到。

协调通知终于传来，要求车队去邛崃等待武警带领，但开到高速公路后，车手们决定直接去宝兴，等待了许久的救援队终于同意了。

一路上并未发生预想的堵车和拦车。每当查车的警察得知车上运送的是药品后，一律放行，并大声叮嘱路上小心。经过芦山后，明显可见，救援人员、车队逐渐增多，沿途随处可见受损房屋。晚上8时，天色渐黑，路况渐渐不明朗，所有路上车辆被要求一律停车原地过夜。此时，五辆越野车队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悬崖，蛙声渐远，连成一片，远处传来似乎是乱石子滚动的声音。

再次出发已是4月23日早上6时。沿途山体屡见塌方的痕迹，被落石砸烂的车辆停在在路边，从灵关镇到宝兴县城的路段最艰险，以至执勤人员会飞快跑来告知每辆车，通过时由副驾驶注意查看落石，车与车至少保持50米的距离，以便塌方后自救。

8时，车队终于进入县城，把药品送到了县医院。城内沿街底商的卷帘门上都喷涂了统一的熊猫图案，关着的卷帘门提醒大家：此房不可住。虽然没有大量的人员伤亡，但老城区和2008年汶川地震后的新建城区间被大面积山体滑坡隔断，两台挖掘机已经清理超过两天，但效果甚微。

“重伤员都转移了，救援基本结束了。”宝兴县县长马军在灵关镇中学大门前对陈涛说。他介绍，从4月23日开始，将有专家对震后房屋情况评估，为日后修缮或重建做准备。

完成了此次运送任务的“四川大队”车辆稍做休整，便返回成都，不过，又将有20辆大队成员越野车在4月23日夜里翻越夹金山，从北面将救援物资运至宝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