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毅刚
“稳中求进”中的投资机会与陷阱
文/潘毅刚
浙江扩大投资已不仅是一个“钱从哪里来”的战术问题,更是一个“资本布局何方”的战略问题,必须处理好扩大有效投资和稳增长、调结构等关系
2012年,浙江经济运行是艰难而又复杂的。受国内外诸多因素影响,经济增速自2010年三季度开始连续6个季度回落,2012年一季度经济增速回落到7.1%。虽然全年来看,经济总体仍走出了“筑底企稳趋升”的积极态势,GDP增速由一季度的低谷逐季回升,二季度、三季度分别为7.4%、7.7%,预计全年在8%以上,但2012年的浙江经济发展正在经历近十年来所未有的大调整,一些对浙江经济早习以为常的经验和规律正发生着变化:
——高增长率不再,经济潜在增长率有所放缓。过去30多年浙江年均13%以上的高速增长,在资源和政策性约束以及产业结构调整中已难以持续,经济潜在增长率已回落至10%以下,经济长期下行的压力前所未有。
——高出口率不再,外向带动的经济增长模式遭遇瓶颈。尽管2012年尽了最大的努力扩大市场、促进出口,但全年出口增长预计也仅为4%左右,比上年回落16个百分点。如果剔除掉义乌的逆势增长的数据,全省出口几近零增长。这是入世以来除2009年之外所仅有的。虽然国际市场需求减弱仍是主要影响因素,但在外部市场未出现明显恶化的情形下,出口的不振是值得高度关注的。预计未来三五年内这样的低增长仍将持续,浙江通过出口扩大带动生产和投资,繁荣经济的增长模式将遭遇更为严峻的挑战。
——高效益率不再,产业结构进入加速变动期。浙江经济一向是中国经济“风向标”,在经济波动中以“调整早、回升快”著称,这与民营经济、中小企业多的经济特点不无关系。但此轮调整中,浙江民营经济似乎并未发挥“船小好掉头”、成本控制好、效率更高的优势,总体形势与全国一样艰难,甚至局部地区和部分行业成为全国经济调整的“重灾区”。1-10月全省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同比下降11.8%,降幅大于全国,38个行业中利润下降的25个;企业亏损面达17.1%,同比扩大4.6个百分点,亏损额增长67.4%。在市场订单萎缩和综合成本高企的双重挤压下,浙江产业结构面临大幅调整的倒逼压力,发展陷入了不调整注定死路一条,调整则如“壮士断腕”后,立即面临“路在何方”的“拷问”。
惯性被打破,需要有新的动力来维持新的平衡。过去的30多年,浙江经济的飞速发展,一靠出口,二靠投资。在出口低迷的2012年,浙江经济之所以全年仍能达到8%以上的增长,近两年投资的快速增长功不可没。2011年,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24.8%。2012年1-11月限额以上固定资产投资增长21.8%,比全国高出1.1个百分点,其中民间投资占比达到63%左右。这样的情况是近年来所少见的。由于投资一方面连着经济增长的需求,与经济增速高度相关;另一方面投资又是产业结构调整的有效供给,连着企业的运行,体现结构调整的方向和速度,反映企业的未来。可以预见,在未来国际经济形势难见好转的三五年内,浙江经济增长仍将主要依靠投资拉动。换句话说,未来浙江经济增长的速度、质量和效益,主要取决于投资的规模、质量和效益。未来浙江经济发展的机遇和挑战,更多的体现为投资的机遇和挑战。
不过,一花独放不是春。投资虽是治疗短期经济停滞、放缓的良药,却不能当作保持经济长期持续健康增长的唯一依赖。在目前形势下,投资肩负了浙江经济增长“不可承受之重”,不投不行,投错则不但浪费了战略机遇期,更有可能将经济带入一个长期不振的“投资陷阱”。所以,在促进投资增长的问题上既不可掉以轻心,听之任之,更要抱着慎之又慎,如履薄冰的心态,充分尊重市场规律,把握好新时期浙江投资的机遇和挑战,切实发挥投资有效带动经济增长和结构调整的重要作用。
放眼改革开放以来浙江发展,今天浙江扩大投资已不仅是一个“钱从哪里来”的战术问题,更是一个“资本布局何方”的战略问题。毫无疑问,2013年乃至更长一段时期浙江必须想尽办法扩大投资规模,尽最大可能保持投资的平稳较快增长,这是经济平稳健康增长的重要手段;但投资规模的适度增长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如何,社会投资投向的重点何在、如何引导,今天的投资将可能给明天带来什么样的发展格局,却需要更多战略思考。结合近期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相关部署,浙江扩大投资有必要进一步厘清三个关键点:
没有持续投资增长的地区,经济增长是没有后劲的,顺应形势变化保持适度较快投资增速很关键。但也应看到,质量和效益仍是投资健康增长的根本,只有明天有效益的投资才能成为稳增长和调结构的动力,反之则是“饮鸩止渴”。
投资是经济增长的最大波动因素。短期来看,投资增速高,经济增长速度也快,但从长远来看,这一规律并不完全成立。在供不应求的时期,投资积累率越高,经济增速也越高。但在需求不足的时期,投资积累率高,却并不是经济增速较快的唯一条件,如果前期投资的质量和效益较差,投向错误,投资量越大,经济增长质量和效益反而会越差,增速自然快不起来,资源要素浪费后,潜在增长率也会降低。因此,这就带出来一个核心问题,多快的投资增速是必要的?
2007年,浙江有关部门①对固定资产投资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认为随着发展阶段演进、发展模式转型和企业投资行为变化,未来若干年全省总体进入投资平稳增长时期。全省GDP增长1个百分点,投资增长的可能区间在0.7-1.2个百分点。也就是说,浙江8%的GDP增长,在出口基本稳定的条件下,只需要10%左右投资增速。在当时全国经济有所过热,抑制“三过”(投资增长过快、信贷投放过大、外贸顺差过大)的背景下,这一判断是非常准确而清醒的。但形势比人强,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出口对经济的贡献度明显降低,投资重又担负起弥补外需萎缩缺口的重任。国内“四万亿”一揽子计划出台,国内投资一路高企,以“铁公基”拉动的一轮投资机会快速涌现。在2009-2010年,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速保持在27%左右(名义),浙江省固定资产投资增长也有所加快,但仅保持了不到16%的年均增速(名义),比全国同期水平低近11个百分点。比较这一时期浙江和全国经济增速关系,全国用27%的投资增速维持了9.5%的经济增长,而浙江用了16%的投资增速(名义)维持了10.5%的经济增长。
当前世界经济正处在结构性调整时期。所谓结构性调整有两大特点:一是市场结构在发生变化,原有以发达国家市场为带动,发展中国家进行大规模加工制造的格局正在调整。发达国家市场需求一定程度萎缩,中国等制造大国的地位正在遭遇挑战,原有产品结构下产能过剩现象突出。二是生产结构在发生变化,随着中国的劳动力成本提高和资源约束加剧,生产的比较优势有所调整,美国等发达国家重新将“再工业化”作为重要发展战略,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新兴产业领域的竞争加剧,资本和实体投资回流开始加快。
这意味着,扩大投资将面临着“两难”困境。扩大已有产品结构的投资等于“自杀”,因为短期内没有更大市场吸收已有产能;扩大新兴产业领域的投资又面临发达国家的激烈竞争,高端的新兴产业难以进入,中端的成熟产业面临阻击。近两年光伏和船舶产业等局部产业发展的艰难局面就是当时投资扩张速度过快所致。
因此,下阶段浙江继续扩大投资,必须把握好速度、质量和效益的关系。从当前浙江经济8%-9%的经济增长区间看,近三五年投资名义增速宜保持在15%-16%。理由有二:一是这一增速有利于维持合理投资率,保证协调的投资消费结构。从上中等国家发展经验来看,人均GDP10000美元发展阶段投资率一般在20%左右。考虑到浙江省省情,仍有一定资本形成增长空间,投资率仍可维持在45%左右的水平上(2011年45.6%)。但投资速度持续过快,必然加剧资本形成与GDP的差距,与消费率逐步提高的发展规律相悖。二是这一增速有利于维持投资宏观效益。资本投入到一定程度必然面临边际效益递减问题,从近年趋势看,浙江增量资本产出率有回升趋势,这表明随着投资量不断扩大,它对GDP增长的作用开始减弱。因此,一味通过扩大投资增速未必能起到提高经济增长的作用。在保持适度较快增速基础上,扩大有效投资更多地精力,还应放在优化投资结构和投资方向上。
投资在城镇化进程中作用不单体现在“建城”上,更体现在“兴业”和“聚人”上,新时期扩大投资要抓住助推人口和产业向城市的转化集聚的重要机遇。
201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城镇化是我国现代化建设的历史任务,也是扩大内需的最大潜力所在,并将“积极稳妥推进城镇化,着力提高城镇化质量”作为2013年的一项重要工作任务。从浙江的实践来看,城市化推进是浙江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强大动力。过去是,今天是,未来依然是。与全国的城镇化发展阶段不同,浙江的城镇化发展相对领先。2010年,浙江城市化率为61.6%,超出全国平均水平12个百分点。面临的关键问题也有所不同。对全国而言,“建城”即扩大城市框架、加快城市设施建设是重点任务。而对浙江而言,既面临许多区域中心城市未完成的“建城”任务,更面临城市框架拉开后,产业和就业向城市转移后,如何发展城市产业以及人口转移后的农村经济和山区经济,妥善解决人口集聚带来的社会管理等问题。
有一种观点认为,国家推进实施城镇化战略,因为浙江先发的缘故,浙江的机遇不如全国其他地区。其实不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曾有句著名预言,中国的城市化和以美国为首的新技术革命将成为影响人类21世纪的两件大事。城市化之所以能有如此高的地位。是因为每一个阶段城市化进程的推进都将带来巨大的投资机会和发展的机会,将会给经济社会带来深刻变革。浙江城市化进程虽然快于全国其他地区,但将面临的投资机会将不亚于前一时期。大致来看,至少有五大机遇不容错失:
一是城市产业投资的机会尤其是服务业投资机会。城市发展越成熟,社会化的服务业需求越巨大,金融、文化、商贸、电子商务、养老健康等新兴和高端服务业加速发展,这将进一步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推动消费结构进一步升级,带来巨大投资升值空间。
二是基础设施升级改造的投资机会。浙江公路、铁路等基础设施虽已逐步饱和,但人口集聚后产生的对智慧城市、信息化建设、小型机场设施等的高端需求将与日俱增,这会带来新一轮基础设施改造升级的建设投资高峰。
三是城市化空间发展型态变换带来的投资机会。以往城市发展的点状发展的格局,逐步向网络化演变,这不仅将带来轨道交通建设等硬件投资机会,还因交通便利带来的职住关系的改变,使得城市连绵发展加速,各类住房、商贸设施建设机会涌现。同时,在农村和山区,由于人口向城市转移后,历史文化资源保护利用,发展生态产业、绿色产业、休闲旅游产业和交通基础设施投资机会也将明显增多。
四是中高端人才集聚产生的投资机会。什么层次的人干什么层次的事。城镇化推进将使得中高端的人才集聚呈现加速趋势,创新思维碰撞和人才集聚效应,将使得高新技术产业投资空间进一步拓展。
五是由陆域时代向海洋时代转变的投资机会。浙江是一个沿海省份,过去30多年更多的是十万平方公里的陆域上谋发展,但随着海洋经济示范区和舟山新区建设国家战略的实施,浙江已进入了一个新的海洋开放经济的时代,这一变化不仅将带来沿海新一轮开发的投资机会,也将因更高层次的开放发展为浙江城镇化进程增添新动力,创造新的投资可能。
要让投资有效,必须坚守一条铁律,即扩大投资的主体应是企业,投资的方式应主要通过市场在配置各类资源,而非其他;政府性投资可以弥补市场失灵加大“雪中送炭”的力度,但绝不能“自拉自唱”、“越俎代庖”。下阶段扩大有效投资的难点不在投资工作本身,而在如何进一步深化金融和投资体制改革,创新优化区域投资环境。
如何让投资有效在事前是很难判断的,只有通过事后检验来验证。浙江投资大半壁江山来自民间投资,某种程度上说,企业出于市场判断、自我决策而进行的投资,无论盈亏如何都是有效的,因为其投资决策后果自负,亏损后市场会有自我修复的能力,给市场一个纠错的信号。因此,让投资有效起来的原则很简单,就是投资的决策主体必须是企业自身。政府在引导市场投资的时候,不宜过细,更不宜以行政手段通过要素分配来诱导企业投向,扭曲市场信号。
从扩大投资的构成看,固定资产投资主要由制造业投资、房地产投资、基础建设投资三大部分组成。浙江近些年来房地产投资在投资结构中“畸大”,而制造业投资放缓、相对薄弱,有必要进行投资结构的优化。展望未来时期国内外经济发展趋势,国际发展环境依然复杂艰难,国内房地产调控仍将继续,制造业产能过剩尚未解决,企业投资总体信心不足。要保持投资维持一定规模,一方面保持必要的基础建设投资依然是重点。政府性投资要选择交通、能源和关键设施等打基础、影响大、带动力强的项目优先实施,为促进社会投资增长提振信心。但更重要的是,要如何调动起市场的力量,来扩大投资。
下阶段的促进投资增长的重点和难点,应放在着力加快投融资体制改革,优化区域投资环境上。要加快推进金融改革创新,进一步落实民间投资实施细则,打破“玻璃门”、“弹簧门”,将更多好项目、大项目向民间投资开放。要加大产权和创新成果的保护力度,加快行政审批制度改革,通过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鼓励引导社会投资不断壮大实体经济,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现代服务业。要把促进要素分配机制的公平性摆在突出位置,探索更有利于要素有效配置的市场化机制。唯有如此,有效投资的扩大才有足够强大的推动力。
(作者为浙江省发展规划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