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在心中的七月

2013-08-30 01:11刘文凯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3年8期
关键词:铁锹截肢医疗队

刘文凯

1976年7月28日,瞬间吞噬了24万鲜活生命的唐山大地震,如今已过去几十年了,我作为当年河北省抗震救灾医疗队的外科医生,在震区的29个日日夜夜,留在了我生命的日记中,每到七月我都会读一读……

7月30日凌晨医疗队到达唐山,那里一座座废墟中嵌着支离破碎、处处可见的尸体;炎热使死者的肚子腐烂胀鼓得像即将爆炸的气球,让人不能自控地退避;但充满视野的悲景惨象又让人视线难移目光呆滞,我全身止不住地哆嗦。顷刻间所有的队员抱头而泣,哭声一片。

救灾的现场一片混乱,为救出重压下的人,情急无奈之下,大腿、胳膊有的只能用铁锹强行铲断,腹腔破裂流出体外的肠管被泥土粘裹着难以辨认。面对那么多重伤者、死亡者,我茫然不知所措。

我们支起帐篷,在仓促慌乱中手术开始了,吸引器因没电无法使用,切开腹腔时积聚的血、尿、大便顿时全都涌流了出来,浸透了我全身。每推进一个濒危者,在简陋的乙醚麻醉下,只几分钟时间而实际上还没麻醉好,腹壁就已经被切开了,来不及切口止血,手就抢先伸进到腹腔内,死死地卡住涌血的血管。没有水,两套手术器械只能交替在一个已经是血水的酒精盆里泡一下,下一台手术就开始了。一天一夜我们没饭吃,竟做了22例手术,我脚肿得像面包一样,干脆光着脚手术。我们在最窘迫的条件下,在废墟现场做截肢,在没有一点血源的绝境中不得不切掉孕妇的子宫。一个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生命在我们手中复苏;一条条生命在我们无奈惋惜下瞬逝。

医疗队里我年轻又是队长,处理切下来的器官由我承担。那天的夜特别黑,我提着一大桶脾、肾、肠管、连同带手的前臂,夹抱着截肢下来像泥塑样的两条大腿去掩埋。我惊吓得全身颤抖,匆匆填埋完,便飞快地向驻地跑;当看到帐篷中透出的烛光时,我惊恐地把铁锹和桶远远地摔出去,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灾区中骨盆被砸骨折造成尿道断裂的人太多了,尿渗入腹腔伤者疼痛剧烈,有的膀胱涨得几欲破裂。此时,只有即刻把尿引流出来才能争取时间手术。可我们没有硬式尿管,真是一筹莫展。焦急中我们找到一团电线,便用手术钳把电线芯抽出,将外皮扩张后再穿进内芯,靠着金属芯的支撑穿过了伤者断裂的尿道。这是我们在那个非常日子中的一页“特殊”的病程记录。

郊区一个特别的现象引起我的注意:16岁以下幸存的儿童最少。在一户人家我问:“孩子们怎么样?”正值壮年的男主人说:“两个上中学的闺女和上小学的儿子都死了,地震时我爬出来摸黑去救老人。当时媳妇和孩子喊我救他们,过后我再救出他们就晚了,3个孩子和他妈全死了。”我问:“要是先救孩子们呢?”他突然双眼睁大瞪着我高声说:“那还行,说啥也得先救老人哪!不先救老人,那还算人吗?”这句气宇轩昂的话,久久在我的耳边、心里痛绕,如此凛然的孝道居然家家如此!我不再问了,“究竟先救谁?”这可能是永远无解。

7月,我把锁在心中的日记打开,沉重而伤感地阅忆,静静地遐想:生活中时时总有太多的不顺、不快和不平的事缠绕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但我历练过了那血色的7月。我想起那些在地震中瞬间像风一样逝去的生命,只要是活在现实生活中,一种自傲的豁达就从我的内心油然而生。

谷春林摘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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