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俊宇
几把老铜壶,咕噜咕噜煮沸了一屋子人的情绪。
进门墙脚处,倚着尖竹帽、黄斗笠,滑落了一滩滩田色塘影、椰风蕉雨……
花瓷壶,斟热了稻薯蕉荔的话题。
有时,讲古的惊堂木,敲响了红色娘子军踏着曙色操练的步音;一声断喝,穿过岁月尘烟传来海瑞骂朝的气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木匾换作霓虹灯招牌,跑堂吆喝幻化成立体音响……
“ 绿岛咖啡”兴奋了牛仔裤、超短裙的争论,迪斯科舞步潇洒了小镇的夜色;
吉他的弦上,流来万泉河琤琤淙淙初春的温馨;
最忘情的, 要数甩着两肩秀发的镇上“ 最佳歌手”,一串音符,撒下了一派浓情……
我慢品着杯中的甘甜与苦涩,
细啜着历史与现实的韵味……
青石板平平仄仄,悠长出戴望舒的韵味……
哪一爿矮墙,幽幽闪出丁香紫色的浅靥,或者荡着槟榔花的嫣笑, 演绎着许许多多是喜是悲是忧是怨的故事……
谁家的女眷,伫立阶前,眺望那远去的雁声?
谁家在院里品茗话旧,掀动了椰树叶舞飒飒?
石墙上的青苔,剥蚀着季节。 两三缕琴音,流进小巷静静的情愫。
有跫跫足音,踏着一声声缠绵,走向岁月的遥远,走向巷两旁天井淡淡暮色下的话题。
弦月与夕照,在磨凹的石板上叠印心绪。 窄长的舞台,变换着一幕幕情节。
一方方窗口的灯, 睁着观看长巷里世态的炎与凉。
小巷深深,深深……
每天每天,总有甜甜的海南粉的叫卖声,在巷口响起,瞬间擦亮了朦胧遐思的曙色……
一页佚散的古镇的野史,又翻开了。 任那些探访的履痕,去细细辨读。
一轴被岁月渍黄的、 让老街坊们读出好多感慨的彩墨画卷。
五花八门的牌匾,写着昨天的繁华。 然而,夏日秋风在上面折叠出许多额纹,让“ 老字号”真的老了;
嘈杂的叫卖声与算盘珠子声, 随着门楣的油漆剥落到积尘里;几根杉木,拄着微倾的骑楼……
一条条青石板, 叠印着一层层远去市声的喧嚣;
一格格窗棂,萦绕着一个个往日街坊的轶事。
“ 琼丰”糍粿铺的海花姑娘呢,可是出嫁了? 向晚弄堂口飞出的椰胡琼剧调呢,飘向了哪方?
但见“ 苹果牌”牛仔裤,携着跫跫高跟鞋音,不时叩醒石板路的沉寂;
来自新区的卡拉OK 歌舞厅的声浪,兴奋得漫过几重屋脊,居然荡进了小阁楼……
而这时,街角的路灯亮了。 老街坊们相邀着,拐过几道街巷,融向霓虹灯燃旺的繁闹里……
老街,一条旧俗新潮流过去涌过来的河床。
岸畔老榕繁密的气根,编织着沧桑更迭之谜。
多少离愁的沉重, 压弯了爬满岁月青苔的石阶;多少别绪的滴落,磨凹了堤砖的皱纹……
歪斜的缆柱,拴不住欸乃而去的忧愤。
一叶扁舟,横在一句唐诗的幽清上。
暮霭。 斜月。 三五虫鸣。 寂寞如墨……
一个初春的早晨。 风中的测旗,撩开晓岚,撩开小镇新的日子……
“ 嘭嘭嘭”的打桩声,震醒两岸;架桥的灯火闪闪烁烁,燃沸一江春梦;脚手架如雨后春笋,擎起小镇人的想望,沿着阳光,攀升……
一箩箩果林甜甜的风, 一筐筐垅畦的水灵灵春色,一笼笼鸡鸭的高声鸣叫,压斜了渡船,挤窄了渡口。
码头上,卸下成串嬉闹,卸下连片欢声,也卸下了许多南腔北调……
于是, 榕荫下, 便有了苍郁而带水烟味的感慨。
据说,一串串游子湿漉漉的惊喜,把渡口装帧成镇史的封面,散播到外埠的霓虹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