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云
(中国政法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北京100088)
1.清末新政的实施,为西方政党制度的传入创造了有利的环境。政党是现代政治的产物,它起源于英国,流行于世界其它国家。近代以来,西方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在中国得到广泛的传播,政党制度作为西方政治制度最为重要的制度之一,自然会在当时的中国产生重大的影响。中国虽已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传统,但到最后一个封建王朝风雨飘摇的末期,清政府进行了一次宪政改革,姑且不论清政府的目的和效果如何,但是清政府的这一次有益的尝试,使得西方政党制度移入中国颇有可能。清末宪政改革虽然是统治阶级为维护自己的统治所做的一次垂死挣扎,但是它在客观上确实起到了对当时中国封建制度的某些修补作用,使之成为中国政治现代化的第一次尝试。由此,清末宪政改革的思潮,打破了人们对于中国自古对于“朋党”、“党派”的看法,为西方政党政治思潮的传入创造了条件。[1]
2.立宪派以及一些有识之士的推动,使得政党政治思潮在中国得到推广。早在戊戌变法时期,严复、梁启超、唐才常等人就以《国闻报》、《时务报》、《湘学报》等为阵地介绍西方政党的性质和功能,他们对于英美的两党制颇为欣赏。他们不仅引进西方政党的各种理论,而且自身也参与到对政党理论的各种解释中来。他们尽力阐释政党的定义和作用,以普及政党观念;剖析政党的内部组织,以探寻组织政党的方法;标举两党制的优点,以为国民之奋斗目标。梁启超曾就政党下过定义:“政党者,人类之任意的、继续的、相对的结合团体,以公共利害为基础,有一贯之意见,用光明之手段,为协同之活动,以求占优势于政界也。”黄远庸曾说:“政党者,由国民之一部分组织而成,用投票以操持国务,而实行一党之政策也。”梁启超,黄远庸等人的定义已经触及到现代政党的本质,可见他们对于政党政治的把握是相当精准的。此外,他们关于政党的作用也有相当的认识。梁启超云:“政党以运动演说之故,常用及通俗之语灌输政治常识于多数人民脑中,引起其政治兴味,而养其爱国家、尊公益之心。”[2]由此可见,清末立宪派以及一些进步人士,不仅仅停留在引进西方政党理论的基础上,他们还亲自参与到政党理论的创设中来,并且在当时的中国国内大力传播政党政治的思想。
3.武昌起义后,共和政体成立,国内各个团体、党派纷纷建立。武昌起义后,各省纷纷独立,民主政体的开始登上中国历史的舞台,中国压抑了几千年的政治气候开始得到释放和舒缓,政治生活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气象。新政体的建立必然伴随着各个利益集团的分化组合,因此代表各个集团利益的党派纷纷出现。再加上,武昌起义后,建立了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了临时参议院,并召开了第一次国民会议,一时间,中国国内出现了建党的热潮,甚至达到“党会既多,人人无不挂名一党籍。遇不相识者,问尊姓大名而外,往往有问及贵党者”的程度。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辛亥革命后,南京临时政府的成立,为当时中国各个党派的建立创造了制度环境,这为以后政党政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根据台湾学者张玉法的统计,民国初年共有312个政治性团体,其中以国民党、共和党、民主党和统一党最有代表性,而且之后民国初年政党政治的运行轨迹也基本上围绕着几个党派而进行的。[1]
1.国民党。宋教仁联合而成的国民党脱胎于同盟会,1912年3月,宋教仁为了对抗袁世凯,断然牺牲同盟会部分纲领,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四个小党联合,于1912年8月25日正式成立国民党。国民党组成后,一方面地方势力大大增长,另一方面,国民党在议会上重新获得优势地位。但是,国民党的优势并未持续很长的时间,即有分裂之势。究其原因,一是由于国民党本身就是同盟会联合几个和自己纲领大相径庭的几个小党派而组成的,它们之间容易因政见的不同而产生分歧;二是由于宋教仁被刺杀,北京国民党本部缺乏领袖主持,使整个党内出现群龙无首的状态。
2.共和党。共和党于1912年5月9日成立于上海,它是由民社、统一党、国民协进会、国民公会、国民党和国民共进会组成的。大体来说,共和党的成立是在袁世凯的号召下为对抗同盟会的需要而建立的,因此,共和党必然会打上保守党的旗号。国民党成立后,共和党继续与之斗争,例如1912年11月,山东省选举国会议员,国民党主张续辫者不得投票,而共和党则大加反对,谓国民党剥夺续辫者的选举权利。
3.民主党。民主党于1912年9月27日正式于北京成立。它的发起者汤化龙、林长民等目睹国民、共和两党相继合并成为大党,他们为谋取自身在临时参议院的地位,准备建立与之相对抗的第三大党。民主党成立后,在上海设立本部,并于各省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但是和其它党派一样,组成分子复杂,背景各不相同,因此,他们的结合也易于因利益的不同的分离。
4.统一党。统一党于1912年3月2日成立于上海,是章炳麟的“中华民国联合会”和张骞的“预备立宪公会”联合旧官僚及地方士绅组合而成。中华民国联合会以“联合全国,扶助完全共和政府之成立”为宗旨,本会设于上海;张骞在清末极力主张立宪,他所组织的预备立宪公会是国内立宪团体中影响最大的,后来张骞放弃对立宪的努力,倾心共和,又由于不满同盟会的激进政策,遂与章炳麟的中华民国联合会合并成统一党。在南京临时政府中,统一党的地位仅次于同盟会,它是出现最早的保守党。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中国开始试行西方式的民主,除了设议会、遵照权力分立制定制度外,国家政治的运行也开始以政党政治的形式展开。到1913年第一届国会第一次常会召开时,由于国民党一党独大,大有包揽政局之势,导致共和党、民主党、统一党组合成进步党,以对抗国民党独大之势。因此,民国初年政党政治的发展轨迹主要就是围绕国民党与进步党的竞争与分歧而展开的。[3]
在一个政党建立之初,政党领袖的政治理想与信念对于一个党的政策制定和活动有重大的影响。孙中山为革命时期的国民党领袖,武昌起义后,由于种种原因,把临时大总统的位置让给了袁世凯,但是孙中山作为国民党前身——同盟会的创立者,对于国民党的党纲、宗旨产生了重大的影响。1903年12月3日,孙中山在檀香山荷梯厘街戏院演说,明确宣布他赞成仿效美国之制,他说:“我们必须倾覆满清政府,建设民国,革命成功之日,效法美国,废除专制,实行共和。”这些主张后来就直接成为孙中山“三民主义”中“民族主义”的主要内容。
进步党在成立之初,目的就很明确:对抗国民党,援助袁世凯政府。黎元洪作为当时的副总统,进步党的领袖之一,旗帜鲜明的站在袁世凯的一边。黎元洪不仅在政治主张上完全赞成袁世凯的独裁统治,而且还不遗余力的镇压“二次革命”,大力对抗国民党。此外,梁启超作为进步党的另一领袖对进步党的纲领、政策产生重大的影响。梁启超与黎元洪不同,他出身士绅阶层,饱读诗书,十几岁就参与到政治改革运动中来,是一个不断改革论者。早在1899年,他就在《清议报》中发表了《各国宪法异同论》,集中比较了立宪君主国与共和国的区别,并且显示出君主立宪之意。及至1901年5月,他发表了《立宪法议》一文,正式提出立宪主张。
无论是国民党还是进步党,它们都赞成国家应该效法西方,制定一部统一的宪法。但是两党围绕制宪问题又产生了诸多的分歧。国民党深受原革命党人的影响,主张宪法由国会制定,重视民权,极力发展地方自治,目的是练国民之能力,养共和之基础,补中央之不足,主张先制定宪法,后选举总统。支持两党政治,主张政党内阁,认为宪法应由国会起草。
而作为进步党领袖的梁启超,其主张与国民党有不同之处。梁启超主张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其权力由宪法约束。因此,梁启超仍旧遵循了旧立宪派的观点,力主中央集权,都督不由民选,下级自治团体分权,推行干预政策,反帝放任自由,主张实行完全政党内阁。但是,梁启超反对宪法由国会起草,主张另外设立一个宪法起草机关,待宪法制定完毕后再由国会审核。梁启超的这一主张得到袁世凯的大力支持,袁世凯借口党见分歧,准备约见社会名流组成宪法起草机关,以夺取国会制定宪法的大权。1913年4月,袁世凯成立了“研究宪法委员会”,与国会选出的“宪法起草委员会”相抗衡。[4]
国民党一贯旗帜鲜明的主张应该先立宪法,后选总统。1913年6月15日,梁启超在进步党大会上发表演说,明确表示改变以前的主张,要先立宪法,后选总统。自此,两党在这个问题上意见统一,于是国会通过决议,决定先制定宪法,后选举总统。袁世凯自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利益遭到破坏,以各种手段破坏制宪的过程。8月19日,袁世凯以其御用的“宪法委员会”制定了宪法草案大纲24条,提交宪法起草委员会,指明将其作为参考,袁世凯的这种做法遭到国会议员的强烈反对。“二次革命”失败后,新成立的袁世凯御用政党——公民党于9月提出先选总统,后定宪法。进步党以宪法一时难以完成为由,也随之附和先选总统,其它被袁世凯收买的国民党议员也同意先选举总统,后制定宪法。结果参众两院通过了先选总统的议案,并委托宪法起草委员会即日起草《大总统选举法》作为宪法的一部分。10月6日,袁世凯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国民党企图通过宪法来限制袁世凯权力的计划破产。
政党政治产生于近代西方社会中,它与西方社会中高度发达的商品经济以及高的生产力是分不开的。明末清初,我国的资本主义经济虽然有了一定的发展,但是经济基础依旧十分薄弱,并未形成规模化的经济形式。截至1911年,中国近代工矿企业只有562家,资本仅有1亿3千2百余万元。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严重滞后,不足以与外国资本与本国封建主义相抗衡,这就决定了资产阶级性质的政党自产生之日起就带有严重的妥协性和软弱性。无论是从同盟会发展而来的国民党,还是其他的党派,如民主党、共和党、统一党等,它们的阶级基础在当时的中国先天发展不足,更缺乏必要的群众基础。这就决定了民国初年政党政治中,政党的力量本身还比较薄弱,无法与当时西方国家的政党相提并论。
中国历经几千年的封建专制传统,自古未尝有国会,亦未有政党,一般人对政党缺乏了解。再加上在专制时代,朋党之争由来已久,以至于在民国初年人们仍旧保留了党争的心理状态。民国初年的党争,以地域之争、政策之争、意气之争为主。“大率以一党权利为前提,而置国家大局于不顾。甲党之所是,乙党必以为非;乙党之所非,甲党必以为是。”如共和党骂同盟会大言欺人,负功骄恣;同盟会骂共和党亡国大夫,保皇欲孽。一人入某党,即为某党辩护,言他党之是非,持人论事,心不能平。由此看来,中国封建传统思想根深蒂固,及至经历了辛亥革命,进入到中华民国,人们仍旧无法摆脱封建时期朋党的思维模式,弄不清楚政党与朋党的区别,普通民众更难有民主、共和的价值观念和信仰。广大群众普遍缺乏公民意识,很难真正理解民主、共和的真正内涵。民国初年的政党亦不能明确自己在历史中的使命,不能制定出整合群众思想的政党纲领,很难真正得到群众舆论的支持。[5]
自清末新政开始,我国就出现了现代政党政治的萌芽,清末的宪政改革也为政党制度的出现创造了有利的制度环境。及至辛亥革命,彻底推翻了占据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建立了具有共和国性质的中华民国,这更为政党政治的实施奠定了制度基础。但是,我们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资产阶级”性质的制度,在中国建立的根基是相当薄弱的。南京临时政府的国会并没能像资产阶级国家议会一样,发挥自己应有的立法、监督功能;具有资产阶级宪法性质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也在袁世凯的破坏下而流于形式;孙中山创立的“五权分立”的制度设计,也没能真正起到监督与制衡的作用。由此看来,政党政治在中国实行的制度条件也是先天不足的,由于缺乏政治制度的支持,政党政治在民国初年不能成功实行也就可以理解了。[6]
政党政治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宗派性质,党内缺乏有效、科学的组织形式,党内动员群众参与的能力不足。民国初年虽有众多党派,但是各个党派的构成十分复杂,直接影响到政党政策的制定,以及政党的其它活动。比如国民党就是由同盟会联合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组合而成的,其中一些党派甚至与同盟会的政策、纲领大相径庭,在这种情况下,国民党内部极易由于利益的分离而分崩离析。政党在动员组织群众参与方面存在极大的缺陷。众多的社会势力,包括商会都只是,议会斗争的旁观者,他们并未通过政党这个途径参与到政治中来。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政党并未给社会群众和组织一个良好有效的参与途径,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民国初年的政党不能给与社会组织和群众以充分的信任感。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民国初年政党政治必然失败的结果。
民国初年的政党政治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它在客观上延缓了封建专制的复辟过程,也使中国经历了一次民主实践的洗礼,使广大群众沐浴到了民主、共和的春风。近代以来,每一次民主的探索都免不了伴随着非议和失败,但是如果不去尝试,实现民主的条件永远也不会自己具备。民国初年政党政治的失败表明,真正在中国行不通的是脱离中国实情的民主形式,而不是民主本身。另辟新的路径,不是舍弃民主,而是追寻适合我国国情的民主。正如黄兴所说:“民主政治就好的养成所就是民主政治本身。”因此,民国初年的政党政治探索虽然失败了,但是它为我国民主的进程,增添一个价值极高的里程碑。
[1] 张玉法.民国初年的政党[M].岳麓书社,2004.
[2] 李剑农.戊戌以后三十年的中国政治史[M].中华书局,1965.
[3] 杨幼炯.中国政党史[M].商务印书馆,1936.
[4] 王觉源.中国党派史[M].正中书局,1983.
[5] 张玉法.中国现代史论集[M].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
[6] 谢振民.中华民国立法史[M].正中书局,1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