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鹘”小论

2013-08-15 00:52:11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参军戏剧

朱 尧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苍鹘”,较早见于唐代诗人李商隐的《骄儿诗》:“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1]宋代姚宽在《西溪丛语》中解释说:“徐知训怙威娇淫调谑,常登楼狎戏,荷衣木简,自号参军。令王髽髻鹑衣为苍头以从。”[2]对此,一些学者认为“苍鹘”和“苍头”就是一个词。笔者以为,两者存在区别,不能混为一谈。

一、“苍鹘”“苍头”之辨

“苍鹘” “苍头”是否为同一个词,对此任二北先生在《唐戏弄》中已明确给予否定:“‘苍鹘’为‘苍头’,其说甚浅,而近人尚有持之者。”[3]826关于“髽髻”,许慎《说文》曰:“鲁臧武仲与齐战于狐鲐,鲁人迎丧者始髽。”[4]因此,“髽髻”最早是鲁人的一种迎丧礼俗。关于“鹑衣”,《荀子·大略篇》曰:“子夏贫,衣若县鹑。”[5]可见,“鹑衣”是一种寒门子弟穿着的服饰。由此说明,“苍鹘”在唐代参军戏中已经具备了“髽髻” “鹑衣”的基本特质,是一种戏剧角色,即戏中 “参军”的随从,与“参军”配合表演以取悦观众。

而“苍头”的具体含义,在历史文献资料中亦有很清晰的记载:其一,戴青色头巾的普通士兵。班固《汉书·陈胜项籍列传》曰:“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时军皆着青巾,故曰苍头。”[6]1793其二,奴仆。《汉书·霍光金日磾传》:“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苍头奴上朝谒。”[6]2950说明“苍头”是贵族专用的奴仆,地位高于普通家奴。

二、“苍鹘”得名之由

《唐戏弄》云:“《太和正音谱》另创参军为狐苍鹘击狐之解,更违参军戏命名之根源。”[3]826这说明“苍鹘”为“击狐”之说是不可信的。唐开元(712—741)年间,“参军戏”受到异域舞乐的影响,据《乐府杂录》载:“开元中,有李仙鹤善此戏……康国、疏勒、西凉、安国乐,即有单龟头鼓及筝蛇皮琵琶,葢以蛇皮为槽……其捍拨以象牙为之,画其国王,骑象极精妙也。凤头箜篌卧箜篌,其工颇奇巧……舞有骨鹿舞、胡旋舞。”①转引自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49—50页。因此,唐代边境少数民族的舞蹈、乐曲中杂糅了蛇、象、凤、鹿等动物图腾,这些图腾往往与少数民族彪悍好战的民风有关,而“苍鹘”的本义就是指猛禽,所以它极有可能是以“图腾”的形式引入到参军戏中。

《唐音癸签》载:“《雨霖铃》曲,明皇造,乐工张野狐善觱篥……野狐即徽也。”[7]155可见唐代宫廷乐工有化用动物名为艺名的习惯,如“李仙鹤” “张野狐”等。因此“苍鹘”亦可能是某位宫廷乐官的化名。《唐音癸签》又载:“武后朝,有一士人,陷冤狱,藉其家,妻配入掖庭,善吹觱篥,撰此曲以寄哀情,终号《怨回鹘》。”[7]134无疑,这里的《怨回鹘》应是怨战、思亲之曲。值得注意的是,“苍鹘”与“回鹘”不仅语音接近,而且都当与战争有关。

三、“苍鹘”的演变及其对后世戏剧的影响

“苍鹘”作为一种戏剧角色,到唐代已经完全定型了。王国维先生在《宋元戏曲史》中说道:“由是参军一色,遂为脚色之主,其与之相对者,谓之苍鹘……滑稽剧中,无在不可见此二色之对立。”[8]13由此可见,“苍鹘”与“参军”是相互对立而又统一的。其实,“苍鹘”和“参军”在原参军戏中的角色地位并不对等。焦循《剧说》曾云:“苍鹘谓之末者……盖优人作外国装束者也,一曰末泥。”[9]所谓“外国装束”,实际上就是古代伶人的一种戏剧沙文心态,由此也说明“苍鹘”在剧中的地位相对较低,功能也比较单一,同时其角色对应的社会地位也比较低。相对而言,“参军”的社会地位比较高,承担的社会功能也比较多。赵璘《因话录》载:“肃宗宴于宫中,女优有弄假官戏,其绿衣秉简者,谓之参军桩。天宝末,蕃将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善为优,因使隶乐工。是日遂为假官之长。”[10]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也说:“凡一切假官,皆谓之参军。”[8]13因此,“参军”有“假官”①关于“假官”,《容斋随笔》载:“燕慕皝以牛假贫民,使佃苑中,税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税其七。参军封裕谏,以为魏、晋之世,假官田牛者,不过税其什六……”据此,“假官”即指借官府的田地、耕牛逃避苛捐杂税。“假官”可以和“参军”一同享受低税政策,因此两者经常联系在一起。、“参军桩”的社会功能。由此可知, “参军”的演变速度比“苍鹘”快,演变过程也比后者复杂得多。

宋代以后,“苍鹘”“参军”逐渐分化出“副净” “副末”等戏剧角色,且滑稽戏也已经脱离了“参军按苍鹘”的单一模式。《唐戏弄》说:“若‘参军按苍鹘’云云,仅诗人因李商隐诗而用典耳,已非当时优场之现实。”[3]833可见,参军戏细致分工以后,“苍鹘” “参军”的戏剧功能被新角色代替了,它们自身则不断弱化并最终消亡。徐渭《南词叙录》云:“净,此字不可解,或曰:‘其面不净’,故反言之。予意即古参军二字,合而讹之耳……因明皇奉黄旛绰首而起。”又云:“末,优中之少者为之,故居其末,手执搕爪,起于后唐庄宗,古谓之苍鹘言能击物也。”[11]据此,“苍鹘”在明代已经消失,而以“净” “末”两种戏剧角色代之。

有人认为“苍鹘”的戏剧作用是“手执搕爪” “能击物”,后世不少学者认同此说。但任二北先生认为:“参军为主,苍鹘为辅,根本无扑击制度。”[3]842任先生的说法确为可信。由上引《西溪丛语》可知,那时的“王”作为一个阶下囚,不可能扑击“怙威娇淫调谑”的徐知训,即便确有扑击之事实存在,也应是“参军”扑击“苍鹘”。尽管如此,“鹘击禽鸟,末打副净”,其作为戏剧舞台上的固定表演动作已早为观众所认可,并促进了“末”角色的形成和发展,这正是“苍鹘”对后世戏剧发展的贡献。

角色增加和分工细化,这是戏剧发展的必然要求。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载:“宋世杂剧……一甲有八人者,有五人者,八人者,有戏头,有引戏,有次净,有副末,有装旦……至元杂剧,多用妓乐而变态纷纷矣。以今亿之,所谓‘戏头’即生也,‘引戏’即末也,‘副末’即外也……如唐弄参军之类,与歌曲无大相斗也。”[12]这里,胡应麟阐述了宋、元、明时期杂剧角色分工的变化情况,其除角色不断增加外,各角色的分工也越来越细致,有的甚至只专门负责一个戏剧动作。所以笔者认为,“苍鹘” “参军”的消亡乃是中国戏剧发展的必然结果,它顺应了时代的要求。

总之,“参军戏”是在开放的唐代社会中产生的,而“苍鹘”则是不同文化融合的产物,从而成为优秀戏剧文化的一部分,这也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极强生命力的体现。

[1]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4:952.

[2]姚宽.西溪丛语[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9:45.

[3]任半塘.唐戏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2:186.

[5]章诗同.荀子简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312.

[6]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7]胡震亨.唐音癸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8]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9]焦循.剧说[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20.

[10]赵璘.因话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69.

[11]李复波,熊澄宇.南词叙录注释[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82.

[12]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M].北京:中华书局,1958: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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