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计国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在以农耕为本的社会里,严重的旱灾,轻者导致农业生产的歉收,重者甚至会引发政局动荡,历史上天旱之际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即是明证,退一步讲,即使没有揭竿而起,为谋生路而流离失所的流民也不利于政局的稳定,可以说久旱无雨是事关天下的大事①按照现在的学科分类方法,降雨作为大气层内发生的现象,属于气象学研究的范畴,气象学与天文学属于不同的学科。但在北宋时,观云、占候、占星都应归入笼统的天文学范畴,陈遵妫先生称:“从我国历史来讲,天文学实际是研究星象和气象两门知识。”(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页。)当然当时所谓的占星、占候之学与现在学科意义上的天文学又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有学者将其称为“天学”,见江晓原:《天学真原》,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宋人邢昺曾指出:“民之灾患,大者有四:一曰疫,二曰旱,三曰水,四曰畜灾。岁必有其一,但或轻或重耳。四事之害,旱暵为甚,盖田无畎浍,悉不可救,所损必尽。”[1]“传统儒家认为,灾荒的降临应是地上的统治出了问题,所以上至皇帝下至一般官吏都应该深刻反省自己的罪过,及时改正,力行德政。”[2]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不管是出于敬畏上天的心理,还是从维护自身统治的角度①笔者并不否认在面临持续干旱、久雨不晴、地震等气象或自然灾害时,古代帝王的忧民之心,甚至认可有些帝王本人甘愿受到上天的惩罚,而实现天佑苍生的真诚愿望,因为在当时社会上很多自然现象笼罩着神秘色彩,皇帝对上天亦有敬畏之心;本文也无意分析北宋帝王祈雨的特点及仪式,而是想指出北宋帝王可以通过祈雨这个仪式,特别是祈雨后的降雨现象达到塑造皇权、神化皇权的目的,分析指出这一活动的背后是北宋皇帝通过当时的气象官员已经了解了未来几日的气象信息。,都要求他把天下苍生的苦乐放在心上,在天旱之时,亲自祈雨就成了皇帝以天下苍生为念,为百姓谋福的重要表现。为了应答天诫,收拢民心,北宋皇帝往往自担罪责,除举行祈雨仪式外,还会做出减膳、食蔬、虑囚等举措,宋太宗在久旱之际甚至做出要自焚以答天谴的姿态:“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自星文变见以来,久愆雨雪。朕为人父母,心不遑宁,直以身为牺牲,焚于烈火,亦足以答谢天谴。”[3]
以往学者研究中多着眼于祈雨的仪式、规模、方法、场所等;亦或在谈及宋政府对天文事务的管理时对宋人祈雨稍有涉及②[日]中村治兵衛:《宋朝の祈雨について》,矶部武雄主编:《アジアの教育と社会——多贺秋五郎博士古希记念论文集》,不昧堂出版,1983年版;段玉明:《论北宋皇室在相国寺中的活动——兼论佛教的中国化》,《四川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曹庆榕:《祈天忧人——祈雨与宋代文人心态研究》,福建师范大学2009届硕士论文;夏广兴:《唐宋时期佛教流播与祈雨活动的盛行》,《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6期;宋红玉:《中国古代雩祭礼制研究》,陕西师范大学2011届硕士论文;董煜宇:《北宋天文管理研究》,上海交通大学2004届博士学位论文;王焕然:《〈清诗铎〉祈雨术初探》,《世界宗教研究》2012年第3期等。,但从未关注到皇帝祈雨雨降这一灵验现象,更未对此现象进行分析,因而也未能意识到古代帝王通过祈雨雨降这一事件对皇权的塑造。史书中常见北宋皇帝在久旱之际进行祈雨,接着雨降,该现象不仅令宋人、甚至让今人看来也觉得惊奇,似乎皇帝身上确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而皇帝能够通过祈雨活动与上天交流,达到天人感应的效果。然而笔者却发现北宋皇帝在祈雨前已通过天文官对未来几日的气象状况有所了解,从而精心安排祈雨日期,这也是皇帝祈雨后不久即降雨的缘故。为了增强祈雨雨降的神秘性,达到聚人心、塑皇权的效果,皇帝并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已预知近期有雨的信息,这一祈雨灵验现象对维护北宋帝王的统治发挥了独特的政治文化功能。现撰此文,试对这一现象略作分析。
作为天子,既然皇权是上天授予,在百姓心中,他自然应有不同于凡人的神秘之处③五代时期,政权走马灯一样变换,武人甚至喊出天子当兵强马壮者为之,君权神授思想已不如以前浓厚,但皇权依然在百姓心中有一定的神秘感,北宋帝王为维护统治,自然有意去渲染君权神秘。;同时作为万民之首,当子民因干旱而百稼不收从而流离失所之时,他有责任承担起,并且乐意承担起沟通人神的重任,从而缓解灾情。通过祈雨活动,皇帝可以让天下百姓见“仁主忧民之旨,圣人恤物之心”④《长编》卷30,端拱二年九月,第689页。。政治需要也好,以天下苍生为念也罢,在祈雨前后,北宋皇帝总要摆出一种姿态,“以答天谴”⑤《长编》卷32,淳化二年三月己巳,第713页。。在皇帝亲自祈雨后,如果雨降,即意味着上天对皇帝在人间统治的肯定。于是降雨后,君臣相贺,万民感呼,史官也会记载祈雨的整个过程,把降雨归功于皇帝的祈雨之举;也有朝臣迎合皇帝之意,书写得雨之事,希望永世流传。同时,降雨后皇帝会派遣官员或亲自谢雨,皇帝所希望看到的“感人心,召和气,化灾为福”得以实现④《长编》卷30,端拱二年九月,第689页。。从而看到皇帝祈雨所蕴含的深层次政治意义,甚至皇帝在祈雨中的姿态要大于降雨缓解旱情本身的意义。
对于北宋皇帝的祈雨情况,《续资治通鉴长编》和《宋史》中记载较多,可见在宋人眼中帝王祈雨的重要性。但诸多原因,现存史料已不能尽现北宋帝王求雨次数及求雨效果。现依据以上两书记载,对北宋帝王祈雨应验情况摘录几则:
开宝三年(公元970 年),“春夏,京师旱”⑥《宋史》卷66《五行志四·金》,第1439页。。四月丁亥,宋太祖“幸建隆观、相国开宝寺祷雨”,辛卯,“雨”①《长编》卷11,开宝三年四月丁亥、辛卯,第245页。《长编》卷141,庆历三年五月庚辰、戊子,第3377、3378页。。祈雨四天后雨降。
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 年),“春夏,京师旱”②《宋史》卷66《五行志四·金》,第1439页。,四月辛未,宋太宗“幸太平兴国寺祷雨”,五月己未“雨降”③《宋史》卷4《太宗纪一》,第66页;本次祈雨《长编》同样有记载:“辛未,幸太平兴国寺、相国寺祷雨。”(《长编》卷22,太平兴国六年四月辛未,第492页。)《宋史》漏记了到“相国寺”祷雨。。祈雨七天后雨降。如上,《宋史》中仅记己未“雨降”,这次降雨是否因宋太宗祈雨而降呢?《宋史》并未明言,而在《长编》中明确地将这次降雨的功劳记在了宋太宗的名下:“己未,德音降死罪囚,流以下释之,祷而雨故也。”④《长编》卷22,太平兴国六年五月己未,第492页。
宋真宗时也有几次祈雨应验的例子。咸平元年(公元998年)五月甲子,宋真宗“幸大相国寺祈雨,升殿而雨”⑤《宋史》卷6《真宗纪一》,第107页。。祈雨后很快降雨。咸平四年(公元1001年)二月丁巳,宋真宗“幸大相国寺、上清宫祈雨”。戊午,“雨,帝方临轩决事,沾服不御盖”⑥《宋史》卷6《真宗纪一》,第114页。。祈雨后的第二天雨降。大中祥符二年(公元1009年)二月乙巳,宋真宗“幸大相国寺、上清宫、景德开宝寺祈雨”,己酉“雨”⑦《长编》卷71,大中祥符二年二月乙巳,第1596页。。祈雨三日后雨降。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正月戊申,宋真宗“分遣侍臣祷雨于玉清昭应宫、庙社诸神祠”,然而在接下来的二十多日中并无降雨,于是二月癸酉,“亲谒玉清昭应宫,幸开宝寺、上清宫祈雨”,这次祈雨果然有效,七日后,即是月庚辰,“大雨”。宋真宗“作甘泽应祈歌赐近臣”⑧《长编》卷84,大中祥符八年正月戊申、二月癸酉、庚辰,第1918页、1919页。。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三月辛丑,宋真宗“祈雨于西太一宫,及还遂雨”⑨《宋史》卷11《仁宗纪三》,第223页。。宋真宗的这几次祈雨活动,多为祈雨后不久即有降雨,让擅长神道设教的宋真宗显得更为神秘。
下面看宋仁宗祈雨应验的几则史料: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六月甲戌,宋仁宗于“玉清昭应宫及开宝寺祈雨”,丁丑“雨”⑩《长编》卷105,天圣五年六月甲戌、丁丑,第2441页。。祈雨三日后雨降。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自春夏不雨,岁时失望”,宋仁宗日日于“禁中食蔬,精祷、引咎”,但依然无降雨。于是在五月庚辰,宋仁宗“幸相国寺、会灵观祈雨”,八日后,即戊子“雨”,然后“群臣称贺”⑪《长编》卷11,开宝三年四月丁亥、辛卯,第245页。《长编》卷141,庆历三年五月庚辰、戊子,第3377、3378页。。群臣称贺是因为久旱之际天降甘霖,同时也是庆贺皇帝祈雨的灵验。庆历五年(公元1045 年)二月辛亥,宋仁宗“祈雨于相国、天清寺、会灵、祥源观”,两日后,即甲寅“雨”,乙卯“幸相国、天清寺、会灵、祥源观谢雨”⑫《长编》卷154,庆历五年二月辛亥、甲寅、乙卯,第3748、3869页。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三月辛丑,因天旱,宋仁宗下诏罪己之后,又“幸西太一宫祈雨,所过神祠皆遣中使致祷”。这次祈雨还宫之后即降雨,四月丁未“谢雨于西太一宫”⑬《长编》卷160,庆历七年三月癸巳、辛丑,四月丁巳,第3865、3868、3869页。。嘉祐七年(公元1061年)三月乙丑,宋仁宗“祈雨于西太一宫”,虽未见降雨的记载,史书却载五日后即庚午“谢雨”⑭《宋史》卷11《仁宗纪四》,第249页。,肯定是在祈雨后的五天内有次降雨。
关于此类北宋皇帝祈雨成功的事例仍有不少,此上仅摘《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史》中的数条史料,以见大略,在此不一一列举。宋朝皇帝一般是在京师出现较为严重的旱灾、或是掺杂了其它政治因素时,才会亲自祈雨,在皇帝祈雨成功之后,官员也称赞是皇帝的至真至诚之举感动了上天,如在熙宁六年(1073年)三月一次祈雨成功后,王安石对宋神宗说:“民每欲雨,陛下辄一祈未尝不辄应,此陛下至诚感天之效。”⑮《长编》卷243,熙宁六年三月,第5918页。当然,并不是皇帝每次祈雨后都有降雨,史书中关于皇帝祈雨后没有降雨的记载也不少,如在淳化二年(公元991年)春,京师出现旱情,宋太宗在“祷雨”未果后,下诏给当时的宰相吕蒙正等人曰:“联将自焚,以答天谴。”①《宋史》卷5《太宗纪二》,第87页。其将天旱的原因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由于自己的“不德”才导致上天的惩罚,摆出了自焚以答天谴的姿态。虽然有时皇帝采取祈雨、减膳、避正殿等各种措施后仍然没有降雨,但这种姿态依然有其现实意义。有学者指出:“现在被认为是迷信的观念,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无疑是占有主导地位的思想。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灾害祈祷、上书言事、减膳避殿、大赦天下等与之相关的一切理论被认为是从导致灾害发生的根源上杜绝灾害的发生,从而达到弭灾目的的最佳措施,其意义甚至超过了具体灾害的赈灾。”[4]
但北宋皇帝祈雨后,雨水降与不降的情况,二者比例如何;官员将旱灾报告上奏给皇帝后,以及皇帝从准备祈雨到实施祈雨,二者间隔多久,现在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然而众多帝王祈雨成功的例子,特别是宋太宗在祈雨时摆出的不降雨即自焚以答天谴的姿态,以及宋太宗的体面收场:“翌日而雨,蝗尽死。”②《长编》卷32,淳化二年三月己巳,第713页。种种巧合使得皇帝祈雨现象显得神秘,它不禁让人产生皇帝有沟通神灵的能力,能够代表天下苍生与上天交流的错觉。
国内外不少学者对宋代天文学所达到的高度大加推崇,李约瑟先生称宋代为中国历史上“自然科学的黄金时代”[5];孙小淳先生称“在宋代,中国的科技发明达到了一个高潮”[6];管成学先生称“宋代的天文、历法之学,处于中国古代天文学发展的高峰期”[7]。然而在宋代,当时的科技水平能否比较准确地预测到降雨,准确率又有多高?似乎并没有学者关注。一些天文学史的研究者的目光多集中于历法、星象等上面,对阴、晴、雨等气象问题关注不多,这也与古代天文机构的职掌“主要是观象、守时、治历、星占及择日”有关[8]。祈雨前皇帝是否已经从天文机构里了解到未来几日的气象信息,从而选择祈雨日期呢?
北宋统治者十分重视对天文学的管理,皇帝多次下诏禁止民间、官员、士兵等私习阴阳、天文之书,任何人都不得妄说阴阳卜筮鬼神,每当有天文异象之时,则由天文官负责解释。同时对天文机构的司天技术人员严加限制以防泄漏天文机密,如禁止天文机构里面的专职人员出任外官、出入官员之家、漏泄天象信息[9]。北宋统治者对天文学的严密控制,使得民间难以确知未来的气象变化,皇帝却可以通过天文机构了解未来的气象信息。
北宋时期天文机构沿唐制称“司天台”,端拱元年(公元988年)九月始称“司天监”;元丰改制后,司天监改名“太史局”,其名异而实同,职掌大致如一③关于太史局的情况,除了《宋史》卷164《职官志四·太史局》有记载外,尚有(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职官》十八之八二《太史局》,《宋会要辑稿·职官》三一之三《司天监》等记载,且《宋会要辑稿》对太史局的沿革及职能介绍得更为详细,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为了行文的方便,文中称北宋的天文机关为“太史局”。。太史局“掌测验天文,考定历法。凡日月、星辰、风云、气候、祥眚之事,日具所占以闻”④《宋史》卷164《职官志四·太史局》,第3879页。。每日将天象情况上报,当时的司天技术人员通过星占等预测未来的水旱情况,因在古人的世界中,不同的星象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不同的星象代表着水、旱、火等⑤关于何种星象代表水,《宋史·天文志》中记载较多,另外可参考石涛:《北宋时期自然灾害与政府管理体系研究》,第165-170页,书中对《宋史》中的天象及其代表的灾害情况列了较为详细的表。。同时,北宋司天技术人员通过对天文知识的学习,以及个人对天体、气象的长期观察,根据云和雨的色彩、形状和变化,会发现云和雨的关系,了解天气的变化。另外,除了太史局外,皇帝身边另有懂天文的人才,在宋太祖受禅时,擢升苗训为“翰林天文”⑥《宋史》卷461《苗训传》,第13499页。,可见北宋建国初已有翰林天文官,其扮演着皇帝身边天文顾问的角色。虽然太史局、翰林天文官的主要职责并不是预测水旱情况,当在久旱之时,皇帝肯定会向他们询问未来的气象信息,特别是准备祈雨时,这种询问显得更为重要。
为了增强祈雨时天人感应的效果,皇帝会亲自或派亲信询问天文官员,或是由天文官员将气象信息奏报皇帝,从而保证气象信息仅被一小部分人知道,故史书中关于皇帝祈雨前问询天文官的记载很少。前文已提及天文机构负有每日将气象信息上奏的职责,以下几则材料显示出皇帝祈雨前对气象信息的重视。
关于宋仁宗在庆历三年(1043年)五月祈雨的情况,《长编》在注文中记载到:“京师夏旱,谏官王公素乞亲行祷雨。帝曰:‘太史言月二日当雨,一日欲出祷。’”①《长编》卷141,庆历三年五月戊子,第3379页。在宋仁宗与王素的交谈中,宋仁宗透漏了在祈雨前已经从天文官那里了解到了未来几日的气象情况,可见宋代天文机构有类似今天气象台天气预报的职能,皇帝对它提供的信息很重视,根据天文机构提供的气象信息确定祈雨日期。
在治平元年四月,司马光上奏中表明宋英宗在祈雨前询问了天文官:
司马光言:“伏见权御史中丞王畴,建言乞陛下循真宗故事,幸诸寺观祈雨,朝廷虽从其请,而讲议选日已踰旬浃,至今车驾未出,众论狐疑,皆云事恐中辍。臣愚窃以陛下践位已踰期年,京城百姓未闻属车之音,重以向者圣体不安,远方之人妄造事端,讹言未息,若闻车驾一出,则远近释然,莫不悦喜。况今春少雨,麦田枯旱,禾种未入,仓廪虚竭,闾里饥愁。陛下为民父母,当与同其忧苦,祈祷群神,岂可晏然视之,不以疚怀?……近在京城之内,亦何必拘瞽史之言,选拣时日,忘万民朝夕之急?殆非成汤桑林、周宣云汉之意也。臣愚伏望陛下断自圣心,于一两日之间,车驾早出,为民祷雨,以副中外顒顒之望。”②《长编》卷201,治平元年四月,第4864页。
宋英宗即位后有疾,且与辅政的曹太后关系不洽,朝臣深以为忧;同时由于春天降水偏少,故群臣请宋英宗到寺庙祈雨。到寺庙祈雨本身是一种政治策略,一方面让百姓亲睹圣容,示身体安康,减少天下的胡乱猜测,同时示皇帝与百姓同忧苦,可谓一举两得。宋英宗虽然同意了权御史中丞王畴祈雨的建议,却迟迟不进行祈雨。原因何在?原来是宋英宗在祈雨前询问了天文官,可能是近期无雨。既然这是一次蕴含着深刻政治含义的祈雨,祈雨后降雨自然是宋英宗所期待的,故在了解到没有降雨的情况下,一直在“选拣时日”。
以上这则史料说明了一个问题:皇帝在祈雨之前,会根据天文机构关于未来几日的气象预测确定祈雨日期。北宋皇帝除了咨询天文机构外,有时会问大臣何时有雨:
“熙宁中,京师久旱,祈祷备至,连日重阴,人谓必雨,一日骤睛,炎日赫然。余时因事入对,上问雨期,余对曰:‘雨候已见,期在明日。’众以谓频日晦溽,尚且不雨,如此旸燥,岂復有望?次日,果大雨。是时湿土用事,连日阴者,从气已效,但为厥阴所胜,未能成雨,后日骤晴者,燥金入候,厥有当折,则太阴得伸,明日运气皆顺,以是知其必雨。此亦当处所占也。若他处候别,所占迹异。”[10]
沈括根据京师的气象情况来预报天气,作出“期在明日”的判断,结果应验。可见,在宋代,人们已能够利用所掌握的气象知识预测天气变化。另外,同时期的一些农书、兵书等书中也有宋人占雨的记载,宋人通过多种方式预测是否有雨。降雨多少事关农业的丰歉,农民在从事农业生产的过程中不断总结气象知识,形成了许多谚语,很多降雨的征兆被记载在农书之中,这些农书有时也成为皇帝了解天气变化的参考。
“邢尚书昺,曹州农家子,深晓播殖。真宗每雨雪不时,忧形于色,责日官所定雨泽丰凶之兆,多或不中。昺因进《耒耜岁占》三卷,大有稽验,皆牧童村老岁月于畎亩间揣占所得。”[11]
故皇帝会选择在降雨的前几日进行祈雨。当然,关于降雨的预测也有不准之时,其准确度有多高也难以知道,也许这也是帝王祈雨而未能全部如愿的原因之一,北宋皇帝祈雨应验的灵验现象就不足为奇了。祈雨前已预知有雨的信息,皇帝并不愿意让他人知道,否则会显得没有诚意,甚至会受到大臣的指责,前文提到的庆历三年五月,宋仁宗准备根据天文官的预报择日祈雨,谏官王素就批评到,“陛下幸当雨以祷,不诚也,不诚不可以动天,臣故知不雨”①。所以尽管史书中关于皇帝祈雨的记载不少,但皇帝事先向天文官员询问天气信息的情况却非常少,史书上只是无意间透漏了一些信息。
北宋帝王祈雨也有不灵的情况,因当时天文机构的预测不一定准确,同时,皇帝明知近期不会降雨,但在官员的轮番请求祈雨、民怨沸腾之时,出于遵循前代祈雨礼仪传统的需要,或是作为天子安抚民心的需要,皇帝也只好亲自祈雨,这种情况下的祈雨效果自然不理想。
天旱本是一种自然现象,但京师出现严重旱灾时,无疑挑动了北宋皇帝敏感的神经,亲自祈雨成了一项非常重大的政治活动,北宋帝王缘何如此重视呢?董煜宇先生称:“宋代皇帝重视异常天象的原因不是天人感应思想回潮,而是有意识地利用天文工作为皇权统治服务。皇帝和大臣虽然内心不再相信天人感应之说,不过在实际行动中还是要遵从传统礼仪,在天现灾异时采取一些行动表示对上天的回应,作样子给臣民看。”[9]虽然宋人是否相信天人感应之说尚值得商榷,因以今天的科学眼光来看,当时的很多活动看起来是那样的荒诞不经,现在人们给其加以“迷信”二字,而当时种种看似可笑行为的出现必有其思想上的土壤,但其指出宋代皇帝利用天文工作为皇权统治服务的观点却颇为中肯。那么,在祈雨的喜剧中,北宋皇帝为导演兼主演,各色官员为配角,百姓为观众,这场闹剧的最好的结局是皇帝做出各种姿态,然后天降甘霖,君臣相庆,皇帝随之完成从人到能通天的人间世界的神的过程。所以,帝王祈雨不单单是一种礼制,它更包含着一种强烈的政治因素在里面,祈雨成为皇帝为维护自己的政权合法性的一个手段。段玉明先生称:“在有应验的祈报活动中,他们获得的将不仅是形而下的利益,同时还有形而上的好处——其真命天子的身份可以藉此获得认证。”[12]而我们不能被皇帝祈雨应验的灵验现象所迷惑,以致于真的相信皇帝具有通天本领,在祈雨时的一系列举动会感动上苍,能感召和气。帝王祈雨奇异现象终究不能掩盖的事实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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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0[M].北京:中华书局,2004: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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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孙小淳.探究中华文明科技之河的两岸风光——从社会、文化的角度发展李约瑟关于中国科技史的正面问题研究[EB/OL].http://www.360doc.com/content/07/0203/23/19355_35506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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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宋)沈括.《梦溪笔谈》气象一[M].胡静宜,整理.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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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段玉明.论北宋皇室在相国寺中的活动——兼论佛教的“中国化”[J].四川大学学报,2004,(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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