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宁
(《株洲日报》社,湖南 株洲412007)
遵从嘱咐,要写下一些文字,关于小说创作的。说实话,我在写小说的多数时间里,是茫然的。我不知道要把我小说中的人物写成何样。只是在写的时候,我就忘了顾忌,在特定的场景中,与我设立的人物一起张狂。我会通过他或她,表达我的意愿我的喜好,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但写完后,我又陷入惶恐。我不知道我文字的表达方式,我切入的视角,我呈现的状态,那些背景、时空、人物、对话等元素是否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篇好小说。这些,我从来就没把握,并且会不断地否定自己,致使一段时间内,不敢再次动笔。写作就是一件自己折磨自己的事。
折磨完自己后,周围又会有一些人一些事触动内心,它们像魔鬼一样在我的内心驻扎下来。还有,那些让我放不下的经历,那些很奇特的现象,现象的背后所隐射的本质。一篇小说,或许仅仅源自一个人的一句话,这句话会久久盘桓在你心里。你的思绪、你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寻找那句话的有关信息,或是向更深层次延伸。于是,有关的细节像是听到了号令一般集结到脑海中。故事的轮廓会在这些细节中起起伏伏,那些虚构的人物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活了过来,他们对我纠缠对我骚扰。同时,我也会被他们牵引,走进那个虚拟的又是现实的生活场景中,与他们一起经历一起悲苦,一起欢笑。等到内心无法承载,所有的内容就会以小说的形式爆破成文字。在这个过程中,更多的是激情与想象。而文字的推敲、文本的结构却很少考虑,只是顺着一种情绪向前奔跑,最后铺陈一条什么道,只能在终点的时候回头望到。那些爬行的文字,有时很是粗劣,让我对敬畏的文学满怀歉意。
我很羡慕那些有故乡可写的作家。在一个乡村出生,成长,以后无论走多远,故乡的气息永远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有故乡可以怀念,有故乡在自己的文字里栩栩如生,那是个让生命温暖与安静的地方,也是写作者创作的源泉与动力。故乡的特质也成了作家的特质,成了那些从文字里透出的特殊气味,这些气味,形成了作家的文字风格与创作特点。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在精神上会少了一些依赖与寄托,这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有着致命的缺陷。没有一个休憩的家园,没有一个装下自己不适或脆弱的地方,渴望的包容与温暖很难体会。我的生命从开始,便以寄养的方式四处游荡,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我随父母辗转过多个地方。我不会像别人有老乡概念,更不会听到讲家乡话的人,无端地生出没有由来的亲切。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我只会带着自己的感知,不受任何地域的影响。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固定的一群人让我书写,我小说的题材便只能以一种游荡的方式,四处猎取,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写城市写乡村,写姑娘小伙子,也写老头老太太,写现在也写过去。所以,每一篇小说,我力求自己呈现出来的是一张新面孔,在读者读到时,不会去想我从前所写过的任何作品。
这种追求,源自我对小说的另一种理解:小说是一种发现。发现生活中的新问题、新现象、新领域、新人群,以及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故事。而这些小说素材就靠写作者去发现去搜寻去积累。写别人没有写过的,那些现实生活里刚刚出现极具代表性的事物与人群。别人写过的,要写也一定要有不一样的思考与角度,不一样的呈现方式,用带着自己气息的文字去表述。这些不一样,还力求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来承载。像《村上椿树》便是以我的角度来写拆迁。《与天堂语》也是以我的方式来写空巢老人。另外,闲话在我的小说里,成了我表述新发现的一种手法。我很乐意这样尝试。
小说也可写一些缺陷:生活中,人性中,社会中,特别是自身的缺陷。在缺陷面前,人的本能是回避或刻意隐藏,能正视的很少,能写出来的就更少。这是一种残忍的剖析。我以为写作者的勇气在这里凸现的是写作姿态,真实客观,坦然面对,冷静叙述。当然这个姿态说出来容易,真正能做到,却是很难,一个作家各方面没有达到一定境界很难逾越这道门槛。我感觉自己一直徘徊在门外,冲不过去的原因,是觉得面前立着一座山。我惟有低下头颅谦卑阅读,敬畏写作,亲近生活,热爱他人。小说一篇一篇用心去写,不为旁的利益所惑,忠实于内心,所写的文字是真心表达,而不是趋炎附势,讨好献媚。
笔走至此,关于小说创作的心得大部分还只是一种理想。说到底,写小说是实干的结果,行动了,你写了,你就创作了小说,至于好与不好,自有读者评说。20多年前,在我们这个小城的夜宵摊子上,有人为我写小说而拍案,这拍案不是叫好,而是认为我没有经历过大苦大难,凭什么可以写小说。他们的愤愤不平,至今对我是一种打击,然而在我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写小说时,他们的拍案,又是一种激励。因为做了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极大地满足了我那无耻的虚荣心。当然这仅仅是个说笑,写小说绝对是源自我内心的需要,我只有在这个过程中,才能安静地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生活的环境,去想生活中人们的行为,以及那些无法用公平去衡量的已发生了的事实,那些正在承受苦难的人群。我惟有用文字去感知,用文字来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关怀,对苦难的悲悯。
做过一个测试,我是典型的用右脑思维的人。永远不认得路,记不住人,记不住密码,记不住自己背的包包里有多少钱。但我会记住很多画面,很多声音,很多表情,很多气味,很多目光,很多手势,很多形状,很多色颜,很多语气……这种特质的人,除了瞎编些故事,是很难干好其他事的。最近,80多岁的母亲看过我几篇小说后,得出一结论:小说就是扯白。尽管我一直没把写作看得过于神圣,但老人家的这句实话,却让我失语,而且很伤面子。母亲一语中的,不小心就道出了小说的真谛。其实,把白扯得跟真的一样,就成了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