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胜
(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 211189)
《伤逝》是鲁迅唯一的以青年恋爱和婚姻为主题的小说,它讲述了两个觉醒者勇于反抗现实的残酷压迫,却最终倒在命运之神的无情诅咒之下的悲情故事。在《伤逝》中,涓生和子君作为觉醒者,受到了众多不醒者的排斥和贬损。虽然,《伤逝》以“涓生手记”的形式为已逝的东西而伤心自责,给人一种悲哀、凄凉的感觉,但小说一如鲁迅的一贯作风,极其深刻地批判了爱情困境、现实问题和人性的弱点。在这种批判中,形成了《伤逝》伦理形态的三部分:一是爱情批判,其中包括恋爱的反思、希望与想象的批判;二是现实批判,其中包括封建思想批判、生存环境与等级秩序批判;三是人性批判,其中包括人性弱点批判、冷漠个性和麻木灵魂批判。《伤逝》启示我们:恋爱和婚姻自由的实现不能仅靠着个人的努力,它只能是整个人类解放的一个组成部分。
《伤逝》的爱情批判首先反映在对恋爱的反思上。恋爱起始于温暖的等待,前行于悲喜交加的心绪,而终于失落和凄凉的分离。一开始,涓生对爱情是充满期待的,他渴望见到子君,为此经常魂不守舍,提心吊胆,如惊弓之鸟,“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是怎样地使我骤然生动起来呵!”[1]204显然,在最初,是子君的美丽与清纯深深吸引了涓生,但他觉得与子君,像那平行线,永远没有交点。他渴望牵着子君的右手,幸福地走下去。为对方痴,为对方累,决不后悔,又怎么可能考虑过退路?悲欢聚散,每时每刻都留在心上;车水马龙,每情每景都在心底歌唱。看着对方的眼睛,如一弘清澈的湖水,心就隐隐疼了,于是好想让对方不再看到人世的伤心。他们的恋爱是如此唯美,好像发现对方就是自己一直想找的哪个人。他们陷入了一种如梦似幻的境界,一刻见不到对方就痛苦烦闷。他们认为对方就是自己此生最可信赖的人。仿佛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对方相遇。他们把自己的未来希望交托在和对方的交往中。起初,子君的甜美的确给涓生带来了满满的希望,以致他对子君毫无保留,“其时是我已经说尽了我的意见,我的身世,我的缺点,很少隐瞒;她也完全了解的了。”[1]205恋爱是纠结的罗网,无法挣脱,无法抗拒,只能心甘情愿地走上不归路。爱情的美好就在于没有预料,扰乱人的平静心绪,在煎熬中成为无根的野草,干脆来个痛快地燃饶。爱了苦恼,不爱睡不着。飘摇中,只想多爱一秒;冷风吹,只要有你陪就够了。泪珠挂在脸上,微笑倒影在心间。他们爱得兴奋、喜悦、忧愁,欲罢不能,岁月静好。没有东西可以高过他们的爱情。童话般的爱情给了他们勇气,使他们明白了勇敢的力量。喜欢你,不需要理由;喜欢你,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在激情中,他们无视各种阻力,面对封建家长的反对,子君要不顾一切地跟爱人走,去创造完美世界的爱和自由:爱情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干涉的权利!这样的爱情誓词震动了涓生的灵魂,“知道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那样的无法可施,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的。”[1]204正是靠着无畏的勇气和火热的激情,他们高谈阔论、纵横无忌,彼此相知。对自由的热爱,共同的理想使他们走到了一起。此时,他们满怀信心,尚不知前面道路艰险,人心鄙恶。
《伤逝》的爱情批判还反映在对恋爱实质的质疑之上。伴随记忆,《伤逝》带我们回到过去。恋爱的实质是心灵的勾通,肉体的挣扎。对于爱情,或许惟其遥远才真实,惟其思念才美好。恋爱就是一起开心地笑,一起狠狠地幸福,一起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勇气。恋爱就是没有计较,做快乐的自己,傻傻地爱“你”,构筑起从泥泞走到美景“神话”。美好总是在天上,迷失总是在世间。爱的路上,从来就风雨无阻。在有生之年相逢,结成不能幸免而又纠缠的爱情线。爱情是绝境,使人情愿闭上眼睛不再醒来。风雨中,情愿与对方相依相偎;飘忽中,宁愿去擦拭对方受伤的心。思念如雪花,肆意地在天地间飘洒。眼泪如绽放的礼花,顷刻在黑夜迸发。因为爱情,内心的天空明亮了。在尽情地迷失下,他们坚信他们的爱情会象童话故事一样,有幸福快乐的结局。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在一起,没有什么能阻挡幸福和甜蜜,涓生终于以天为誓,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和所有,去爱护子君美丽的容颜,“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1]206那刻,涓生模仿着电影中的情节,崇拜地跪在自己的“女神”面前,祈求子君的怜爱。而此时,子君却是骄傲无比、兴奋异常,坚信谁也不能擦掉他们爱的誓言,她只想大声呼唤,让蓝天白云都知道他们的爱情。涓生希望把幸运草种在子君的心田,这使本来平等交谈的两人,地位瞬间逆转。表白,让涓生的启蒙者身份变为受引导人。这样的表白,让子君既不知所措又骄傲异常以致成为她记忆中最美丽的画卷,并时时拿出来展览,“我的举动,就如有一张我所看不见的影片挂在眼下,叙述得如生,很细微,自然连那使我不愿再想的浅薄的电影的一闪。”[1]206女性细腻的心思和离奇的想象力可见一斑,这也可见处于恋爱中的子君陷落得是如此之深,沉迷得是如此之痴。涓生的无意举动却深深印在了子君心底。她感到他们的心跳都是一样的频率。可对于涓生,这只是一种祈求,而不是一种责任担当。因此,他只想尽快忘记,“岂但现在,那时的事后便已模胡,夜间回想,早只剩了一些断片了;同居以后一两月,便连这些断片也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1]205其实,不是涓生已经忘了当初的举动,他只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反复回忆;子君也不是记忆深刻,她只是有意或无意地把过去添枝加叶,以坚定自己的信心。他们都还没有长大,还不明白付出的意义,还不明白爱是需要经营的。
《伤逝》的爱情批判还反映在对启蒙与被启蒙的反思上。涓生作为一个启蒙者,肩负着引领子君的重任。的确,最初涓生的目的达到了。子君的勇气令他脆弱而敏感的内心安慰,甚至兴奋,他心疼子君为爱付出的艰辛。此时,勇敢的子君不顾一切地奋勇向前。涓生是子君思想的启蒙者,他用反对家庭专制、打破旧风俗习惯、男女平等、伊孛生、泰戈尔、雪莱等来启蒙子君。而此时,子君无比崇拜涓生的才华和思想,这使涓生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的启蒙目的实现了,促使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子君身上。“我也陆续和几个自以为忠告,其实是替我胆怯,或者竟是嫉妒的朋友绝了交。”[1]207一个美丽听话的女孩的决绝的勇气震动了涓生的内心,温暖了他绝望的灵魂,使桃花绽放在其心头,他决定保护子君。而在一开始的时间里,子君的确受了启蒙思想的影响,她为了爱情,看轻物质,舍弃亲情,与家里人闹翻。她为了完美,即使心碎,也心甘,可天地并没有为他们的爱情伤悲。因为真爱不是游戏,充满乐趣,不是征服对方而是承诺。它缓慢发展而来,基于双方的互相尊重和友善。经过各种启蒙的努力,子君和涓生在一起了。悲剧就是,美好只在想象中,一旦得到就索然寡味了,而且并不是爱得深,就会得到完美。因此,短短几天,两人就既觉出了思想改造的难度,又察觉了性与爱情的反相关,正所谓:情看得越重,心伤得愈痛,几番相聚结局总是伤心,爱情的美好总是太匆忙,它来时逃不了,它去时却静悄悄,梦醒了,一切都成为了煎熬,每一秒,都是飘渺,奔跑了那么久,却没能创造完美和自由,“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1]207因此,启蒙在最后只成了热梦一场。
《伤逝》的现实批判首先反映在对封建思想的批判上。启蒙没有实现,子君继续受着封建思想的影响。子君以为献出肉体就是对涓生的最大承诺,却不知在涓生心里,灵魂的解脱是不能交托给肉体的。子君继续执著于传统的男尊女卑思想中,竭力做个“贤妻良母”,布置着小小的热闹的家,“然而她爱动物,也许是从官太太那里传染的罢,不一月,我们的眷属便骤然加得很多,四只小油鸡,在小院子里和房主人的十多只在一同走。”[1]208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涓生的内心感受。喜欢热闹的子君,恰是因为害怕空虚;害怕空虚的涓生,却极其厌烦吵闹。喜欢思考的涓生,内心极度绝望,向往自由浪漫,不肯与庸俗的现实妥协。喜欢热闹的子君,内心极度空虚,向往现实生活的踏实平安,不肯思考那些没有实际利益的问题。人不应该逃避与迷失,而应该去勇敢面对责任。他们生活在不同世界,子君只是对具体的生活不满,而对未来从不绝望;而涓生却是对现实失去了信心,对未来又充满迷茫,他渐渐觉得:子君根本不理解自己。他只觉得,再这样和庸俗的子君生活下去,自己非被牵拌不可。他坚信,“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1]208而此时,子君还是迷失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而丝毫不顾忌涓生内心的失望,“子君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1]208他们以自我为中心,而不是有效沟通,各自为政,自私无他,所以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如果对明天没有那么多要求,他们也许会幸福一点。渴望完美爱情的他们走入了生活的棋局,没有退路可走,没有坚强的防备,来去不能由自己,只能被操控。
《伤逝》的现实批判还反映在对顺从现实环境的批判上。人需要现实的约束,如果没有约束,就沦为放纵;可如果一味顺从现实的暴虐,就失去生活的价值。传统思想,要求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以家庭为重,这导致女性更加顺从生活。涓生的价值是“我要”,子君的价值是“他要”。涓生崇尚的是不停地抗争,而子君想的却是如何尽快适应现实。这让涓生看到了子君的顺从,使他明白子君原来只是个跪拜在现实环境下的胆小鬼。涓生内心由衷鄙视子君了,“人们真是可笑的动物,一点极微末的小事情,便会受着很深的影响。”[1]210怀着怨恨的情绪,“我”愕然子君同居前后的变化,“我真不料这样微细的小事情,竟会给坚决的,无畏的子君以这么显著的变化。”[1]210涓生对子君的厌恶,还因为子君对失业的态度。在失业后,涓生感到的是轻松,子君却把失业当成了大事,并由此变了颜色,“那么一个无畏的子君也变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来似乎也较为怯弱了。”[1]209当美好成为往事后,就只剩下惯性,当精神的神秘感失去后,就步入了平庸的生活。是顺从现实的风霜刀剑,还是挺身反抗?子君显然选择了顺从。同居后,她不思思想的进取、只一味顺从命运的安排,“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1]211子君这种顺从现实环境的懒惰习性,使他心中愤愤不平,他觉得自己没有被子君尊重,但他只知道自己不受约束的欲望和不可玷污的尊严,而不知道别人也有同样的需求和尊严。他需要子君无私地付出。更使他不平的是,子君竟然爱油鸡们胜过爱他,“但子君的凄惨的神色,却使我很吃惊。那是没有见过的神色,自然是为阿随。”[1]212如果知道结局,他们还会相爱吗?为什么他们最后只剩下孤单的思念?是谁导演了这场戏?他们投入太彻底,演出了相聚和别离,最后只能心碎哭泣。悬崖上的爱,最终跌入谷地破碎。冷漠的人,空空的心,只是一味顺从,最终导致了他们放开紧握的手各奔东西。
《伤逝》的现实批判还反映在对爱情与现实关系的反思上。为什么美好的爱情总是转瞬即逝?是勇敢的追求所爱,还是接受命运的安排?如何挣脱爱的枷锁?人当然应该顺从规律,可人与人能不能相互帮助,至少也别彼此伤害?人生绝不是一场征服游戏,而是坚守和承诺,因为有当初的誓言,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决不放弃,即使遭遇再大的风雨,也要守护对方。涓生要为自己寻求真实的人生,子君要别人尊重自己的选择。不宽恕别人,就是不宽恕自己。涓生渴望爱情,但绝不要无意义的生活,他一边在逃避,一边在寻找,他害怕在黑暗里跌到,只能选择奔跑,“其实,我一个人,是容易生活的,虽然因为骄傲,向来不与世交来往,迁居以后,也疏远了所有旧识的人,然而只要能远走高飞,生路还宽广得很。”[1]212涓生终于明白,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要学会生活,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于是,他选择逃离到图书馆。在静思冥想中,他感到,爱情必须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否则会荒废人生、迷失方向,“第一,便是生活。爱才有所附丽。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1]213现实真是无奈与凄凉,爱情作为现实断裂处呈现的花朵,很容易凋谢。“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依”[2]在这个功利的社会中,每个人都在竭力寻找自己的最佳位置,竭力在情感和实利之间找到一个明智的平衡支点,避免让人抓到自己的把柄,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个人是微小的,在不公平的社会里,要想取得利益,必须同流合污。他们的“现实”就是对弱者要强悍,对强者要顺从。美德成了他们谋取私利的道具。在残酷的社会环境下,纯净爱情的追求成了一种幻想。因此,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有短暂的欢乐、瞬间的激动和柔软的甜蜜,更有长久的悲愤、无尽的悔恨和不灭的纠缠。回忆起温暖的从前,快乐只剩碎片,只留孤单和寂寞无人诉说,而空气中还弥漫着悲伤的味道。
《伤逝》的人性批判首先反映在对冷漠内心的批判上。婚姻既是契约关系,又是伦理关系。爱情,是一种本能,本能,却是用理性也难以驾驭。在爱已经死了的最后时刻,涓生和子君都懒得回忆往事了,可仍在不停地用各种试探表达着对对方的不满。他们变得麻木冷漠,内心日益僵硬而防备。相互的折磨,让他们感到对方就是一个恶魔,必须除之而后快。涓生根本不想与子君交流,“然而我的笑貌一上脸,我的话一出口,却即刻变为空虚,这空虚又即刻发生反响,回响我的耳目里,给我一个难堪的恶毒的冷嘲。”[1]214两个人都惶恐地戴上了面具,试图把裂痕掩藏起来,“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1]214可最好的掩饰也骗不了清醒而冷漠的心。此时,冷漠麻木的内心使他们彼此伤害,也伤害自己。因为已经把对方看轻,所以更有伤害的理由。他们希望对方不要再来伤害“我”,却一再伤害对方。如果回到从前,错过的爱情,是不是就能美丽如初;如果还要继续走下去,已经牵手的他们,能不能就可以持守那颗火热的心。虽然,他们都努力为对方改变,却没能改变预定的轨迹;他们都知道被爱是一种运气,却不能完全交出自己。后来他们在流泪中明白了爱,爱人却早已错过,消失在人海。显然,鲁迅对国民的奴性是绝望的,他把希望寄托在没有受浸染的童心上。
《伤逝》的人性批判还反映在对谎言的批判上。真实有效的沟通可以让人们相互理解,谎言却只能让人原本纯洁的内心日益复杂。涓生不断反对谎言和欺骗,总想要得到真实的人生,希望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清醒的,而因此过于追求完美,对任何事物对怀疑失望。他相信童话,但害怕梦想的翅膀被折断,其实,每个人都寂寞无助,而有时只是内心不甘,就是我明明高尚深刻,却为什么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说到底也是内心自私,不肯委屈妥协自己,成就别人的幸福。在最后时刻,涓生仍幻想改变子君的思想,可涓生的话,已经没有了力量,因为在子君的心中,涓生已经变成了只会说谎的恶人,“但是,……涓生,我觉得你近来很两样了。可是的?你,——你老实告诉我。”[3]126于是,不肯委屈自己的涓生,由着自己的性子,出卖了自己的爱情,说出了真话,象个刽子手深深刺中了爱人的心,“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3]126最难过的,不是听到了真话,而是爱你很久的人竟然对你不屑一顾,完全不再考虑你的感受。其实,子君痛苦的不是涓生不再爱她,而是自己竟然已经让涓生厌恶到连伪装一下都不肯了。当看见那个说爱自己一辈子的人,竟然期望自己死掉的时候,子君感到世界都黑暗了。是爱走得太快,还是我跟不上爱的脚步,涓生当初的誓言原来全是谎言,而自己竟然傻傻地相信。欺骗是一种侮辱,受了侮辱必然要自卑,子君特别难过,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曾经的一辈子,如今的决绝分手。她先是迷惑,继而沉默,让泪水慢慢的滑落,想起过去美丽的画面,心碎成云霞满天,“她脸色陡然变成灰黄,死了似的;瞬间便又苏生,眼里也发了稚气的闪闪的光泽。”[3]126涓生不能承受真实,只能逃离,“我不能看下去了,幸而是早晨,我冒着寒风径奔通俗图书馆。”[3]126而子君只能回家,去忍受风言风语,直至为爱生死相许,断尽心肠。能够放弃的都不是真爱,其实,谎言的背后不是真诚,而是宽容,惟有爱能融化冰雪。
《伤逝》的人性批判还反映在对忏悔的批判上。时间好漫长,美好总是如烟花一样那么短暂,但至少还有美好的记忆。可涓生与子君的爱情最后只剩下悔恨。涓生内心充满忏悔,愧对曾经许下的誓言,他从哭泣中觉醒,他对天呼唤,祈求再给一次机会,“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1]204可再多的悔恨也不能挽回错误,因为过去的就是永远地过去了,天长地久早已化作虚无。爱情已经枯萎,泪一滴滴地坠下,一幕幕往事催他心碎。涓生不想忘却,他试图回头去追,就算最后只能得到虚无,他悔恨自己说出了真话,“我为什么偏不忍耐几天,要这样急急地告诉她真话的呢?”[4]208在初春的夜里,涓生惶恐而又期待着子君的死讯。他痛悔的是自己竟然伤害爱自己的人,不该说的话却说出了口,发誓不再让爱人流泪却把爱人的心伤得千疮百孔,“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4]208人生极痛苦的是梦醒了却无路可走,天尽头,何处有精神家园?为什么让深爱自己的人受伤?“我”是在等待纯洁的爱情,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涓生终竟没有找到新的路,也没有找到坚强的理由,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他痛得无法呼吸,想把握生活却无能为力,这同样是鲁迅的心境,忏悔没有使他找到新路,“倘说为别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么走。”[5]自责的涓生渴望毁灭,他反复舔舐记忆的伤疤,可人还是想活下去,而活下去的道路就是顺从现实,用遗忘和说谎做前导,“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4]208因此,即使他们再见面,旧梦依然不能圆,甜蜜依旧会随风慢慢飘散,这就是美好爱情的宿命。
总之,《伤逝》是在对爱情、现实和人性及其伦理问题的反思、批判中生成发展其伦理形态的。它启示我们:爱情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相濡以沫。婚姻不仅是责任,更是责任之上的恩典,当我们把爱情看作是上帝恩赐给我们的珍贵礼物,甚至是我们不配得的礼物时,心态就会大不一样。因为恩典使我们感恩,感恩使我们谦卑,谦卑使我们温柔,而温柔的应该得到幸福。
[1]鲁迅.鲁迅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2]鲁迅.鲁迅经典全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170.
[3]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鲁迅.鲁迅小说全编[M].北京: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05.
[5]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