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娅
美国印第安女作家莱斯利·马蒙·西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1948-)是美国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女作家之一,她出生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印第安拉古纳部落,具有印第安、墨西哥和美洲白人血统,从小生活在拉古纳的村边,这种独特的生活经历为她以后的写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她的作品关注印第安传统文化,部落历史,当代印第安文化身份构建,印第安部落对自然、地域、时间、身份等概念的多维度解读,“通过讲述神话传说故事,西尔科探究和展现了印第安人对世界、健康和苦难的认知和诠释。 ”[1]57“作为印第安文化的代言人和文化使节,遵循印第安传统和价值取向,重构文化身份成为当代土著作家共同的使命。对地域与个人联系的关注是当代美国土著作家的文学创作中一个明显的共同点。 ”[2]102西尔科的成名作《典仪》(1979)兼具这样的特征,描写了拉古纳部落青年塔尤(Tayao)如何依托部落传统文化,克服无归属感和战争创伤带来的种种痛楚,完成文化身份构建成功实现自我的历程。
《典仪》自问世以来备受评论界的关注,研究者多从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生态主义、创伤理论、叙事理论等不同维度对作品进行诠释。本文以后殖民杂糅理论为理论框架,以主人公塔尤(Tayao)治愈精神创伤之旅为线索,阐述认同杂糅景观对于当代印第安人构建文化身份的重要意义,是促进文化杂糅身份构建成功的契机。地域景观的感知是人物身份构建的指南和良药,在人物认知杂糅景观的过程中逐步建立与传统文化的联系,成功构建文化身份,治愈精神创伤。
以西尔科为代表的美国印第安作家通过书写部落族人与土地景观的环境体验来重构民族文化身份,表达他们对生态环境、人与自然的关系等问题的深刻反思。在《典仪》中,西尔科通过刻画塔尤认识环境景观的杂糅性逐渐医治精神创伤,实现了边缘人的身份构建。
以土地为代表的自然景观在印第安文化身份构建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主要来源于印第安世界观,它以非线性、循环为特征,以土地为中心。在印第安人看来,世界万物皆有生命,彼此联系,共存于和谐的整体中。土地与居住在土地上的人是不可分割,他们彼此联系,相互依存,正如美国另一位印第安女作家兼诗人波拉·甘·艾伦所说:“我们就是土地。据我所理解,这种思想是深深植根于西南部印第安部落生活和文化中。正如我们是土地的思想,土地也是我们的思想……土地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3]191在印第安文化中,土地与人、传统文化、故事以及生活在地上的动植物紧密相连。西尔科在谈到土地与普韦布洛族的关系时,认为:“作为大地母亲的子孙,古老的普韦布洛人总是将自己和某一片土地联系在一起。土地在普韦布洛的口头文化传统中起着核心作用。事实上,当我们回想起那些传说故事时,开头往往都是在讲人们从某一特定的地域走过。”[4]269印第安人的自我身份探索与土地和自然景观联系在一起,只有用相互联系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与土地、自然景观和传统文化的关系,只有了解接受自己的传统文化才能真正实现自我文化身份的重构。“植根于环境体验的身份认同是印第安族群身份与个体身份最重点的特点,与独特的印第安文化地方观念密切联系。”[5]121。印第安人是以生活的土地和自然景观来定义自我的身份,因此认同自然景观对于印第安部落文化身份的构建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和意义。然而由于西方白人的大肆掠夺和屠杀,印第安部落遭受几乎毁灭性的打击,白人对印第安人实施同化政策,使得印第安人远离传统文化,从而失去了文化身份和属性成为边缘人;印第安人被迫迁入荒凉的“印第安保留地”,由于环境种族主义 (environmental racism)的偏见,大部分保留地都位于西南部边远恶劣的的“牺牲区域(sacrifice zone),自然资源被掠夺,工业废料被倾倒,重污染工业被设立,那里甚至还成为炸弹试验区。”[6]146在传统文化流失造成的文化无归属感和千疮百孔的印第安部落土地景观的双重打击下,印第安部落族人迷失了自我。
《典仪》中男主人公塔尤是有着一半印第安人血统和一半白人血统的拉古纳(Laguna)族裔青年,他从小被母亲抛弃由祖母和姨妈抚养成人。由于自身特殊身份,既不完全属于印第安部落又不被白人接受,使他产生了身份认同障碍。为了响应美国政府的号召,塔尤与试图融入美国白人主流社会的表兄洛基一起参加二战。战争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荣誉和成就感,相反战争的残酷和对表兄死亡造成的内疚感使他患上了“创伤后紧张症”。正如Allan Chavkin所言:“塔尤的问题有其复杂的根源,只有在特定的历史语境方可洞悉本质:多重身份、个人经历和民族苦难历史造成的自我迷失。”[7]白人医生的“人与环境相互割裂的精神创伤治疗”[6]146不但无法治愈他的精神创伤,而且加重了他的症状,因为他在医院里唯一的感受是“厚厚的白色皮肤包裹了他”[8]213。 此后,塔尤回到了拉古纳部落,开始了他的疗伤之旅。
自然景观与部落族人身份构建有紧密的联系,杂糅景观在双重文化身份构建中担当者重要的角色。霍米·巴巴在《文化的定位》中认为,“当两种不同的文化相遇时,危机随之产生”。巴巴把两种不同文化相邻的空间定义为“杂糅的边缘”,[9]207生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中,个体会体验到本民族文化常规的颠覆。巴巴认为,这种杂糅的边缘不仅瓦解了两种文化的对立而且能带来两者相互冲突文化的杂糅调和。对部落族人来说,祖先的土地是部落的精神之源,是身份和信仰的核心,是传统文化的根基。当他们居住的土地和自然景观遭到破坏时,他们的身份认同也随之产生危机。对于生活在传统文化和白人文文化边缘的族人来说,只有认同杂糅自然景观才能医治部落族人的精神创伤。波拉·甘·艾伦认为“塔尤的病是人,仪式与土地失去祖先联系的原因造成的,因此他的治愈就是认识祖先联系。”[10]119塔尤的治愈之旅就是重新融入传统,亲身体验普韦布洛拉古那土地和自然景观,不仅感受体验自然景观所蕴涵的印第安传统文化的精髓和印第安部落的灵魂,而且认同体验其与自身身份相似的杂糅性,即她不仅是印第安祖先的土地,也是印第安传统文化与白人破坏的杂糅体。
在《圣环》中,波拉·甘·艾伦指出塔尤只有通过传统典仪才能重新建立起与土地和传统的联系。第一位为塔尤举行典仪的是拉古纳老药师库吾士。他的典仪通过吟诵歌谣、讲述故事向塔尤描述印第安地方景观以唤起他对部落祖先土地的记忆,他口头叙述的故事揭示了部落祖先对世界的朴素认识,即世界万物错综复杂,相互联系,人与动物、植物都是世界的一部分。如果背离传统或违背自然法则,人类就会受到惩罚。在库吾士的传统典仪作用下,塔尤恢复了部分与传统的联系,但创伤的症状依然没有得到改善,因此传统的典仪不能达到治愈塔尤精神创伤的目的。正如文中老药师所说:“有的病我们无法像以前那样治愈……自从白人来了之后。”[8]35老药师的典仪没有与时俱进,“不变动和生长的事物是死亡的事物。”[8]116
给塔尤治疗的第二位药师是有着多重血统的,住在新墨西哥的盖洛普和沙漠边缘的新生代祈师贝托尼。在文中,西尔科描述了镇里的一个见证了白人对印第安人迫害的大坑。贝托尼所处的环境使他必须找到处于两种对立文化中边缘人的生存策略。在治疗中,除了身着传统祈师服饰,带了传统治疗工具外,他还随身携带诸如可乐瓶、电话本和绘有图片的日历等现代物品。因此他的仪式结合现代和传统的要素,“变革可以赋予传统仪式生命力。 ”[8]33作为典仪的一部分,他要求塔尤去找寻舅舅丢失的杂交斑点牛和代表部落传统文化和留下白人对部落实行迫害见证的泰勒山。
寻找斑点牛和泰勒山的过程中,塔尤渐渐建立起与祖先土地、自然景观的联系,认识到自然景观的杂糅性,重新获得自信,医治了精神创伤。塔尤遵循贝托尼的指示,找到了泰勒山。在寻找泰勒山的途中,在与这些古老的山亲密接触中,塔尤深刻感受到古老的普韦布洛拉古纳山部落传统文化、古老神话和故事所寄托和蕴含的历史记忆,找到自己与传统的关联。与普韦布洛拉古纳山不同的是,泰勒山带给塔尤的不仅是对部落历史文化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她留下了白人对族人的种种用语言无法言说的苦难史。泰勒山因为白人乱开采而留下的伤疤与塔尤自身的多重身份和精神创伤形成了互文,使他重新认识自我的特殊身份。
在山上寻找舅舅丢失的斑点牛时,塔尤发现了用钢铁做成的栅栏,栅栏上面用倒扣的电线保护着,电线深埋在地里面防止动物挖洞。尽管在栅栏对面的白人宣称那是那是为了防止动物进入,但是“人们知道那个栅栏用途:1000美元一英里是为了阻止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进入,1000美元1英里用电线围住山是为了向人们说明土地是他们白人的……”[8]188厚厚的栅栏阻碍了族人与外面世界交融也妨碍了塔尤自我身份的认同。作为印第安和墨西哥杂交的生存能力极强的斑点牛生活在栅栏的对面,塔尤尽力砍除了电线,留下一个洞让斑点牛通过。砍伐栅栏的行为说明塔尤已经认识到傅束自身文化身份的障碍物并力图消除这种阻碍的决心。他逐渐意识到部落传统文化中时间和空间的循环性和无止境,过去和现在的结合,逝去的先人和失去的土地依然存在于族人的记忆、历史和故事中,只要记忆、历史和爱存在,逝去的先人和失去的土地就依然常驻。在认识自然景观的杂糅性中,塔尤恢复了与祖先、历史和传统文化的联系,成功构建了边缘人的文化身份构建。
西尔科以塔尤认同杂糅景观治愈心灵创伤,完成印第安化身份的认同的经历说明地域景观的感知是人物身份构建的指南和良药,人物只有在认知杂糅景观的过程中不仅要建立与传统文化的联系,而且与时俱进,才能成功构建文化身份,治愈精神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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