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伟
王士禛(1634-1711),一名王士祯,顺治十五年进士,清初著名诗人。康熙十一年(1672),王士禛为四川乡试主考官,典试四川,入蜀途中,记有日记。后经过整理,撰为《蜀道驿程记》两卷,记其所见所感。本文试从道里行程、山水地名考证、名胜古迹、经济、历史等方面略述《蜀道驿程记》的史料价值。
《蜀道驿程记》详细记载了王士禛一行由北京入四川的往返行程。
(1)入蜀所经路线。 康熙十一年(1672)六月,王士禛奉命典四川乡试,二十二日陛辞。七月朔日启程后,便开始逐日记其沿途所经州县、道里行程。其所行由京师(今北京)经直隶的路线为:良乡县(今北京大兴区)、涿州(今河北涿县)、松林店、定兴县、安肃县(今河北徐水县)、保定府治清苑县(今河北保定市)、陉阳驿、庆都县(今河北望都县)、定州(今河北定县)、新乐县(今河北新乐县北)、伏城驿、真定县(今河北正定县)、获鹿县(今河北鹿泉市)、井径县(今河北井径县西)、胡桃园。初九日过柏井驿,抵平定州(今山西平定县),入山西界。后经芹泉驿、寿阳县、榆次县鸣谦驿、徐沟县、祁县、平遥县、介休县(今山西介休市)、灵石县、仁义驿、赵城县、洪洞县、平阳府治临汾县(今山西临汾市)、襄陵县赵曲镇、蒙城驿、闻喜县、安邑县弘芝镇、猗氏县(今山西临猗县)、临晋县、蒲州(今山西蒲州县),至二十三日由风陵渡过黄河,抵潼关,入陕西界,“晚抵华阴岳镇宿”。又经华阴县(今陕西华阴市)、华州(今陕西华县)、渭南县(今陕西渭南市)、新丰、临潼县(今西安临潼区)、咸阳县(今西安咸阳市)、兴平县(今陕西兴平市)、武功县、凤翔府扶风县、岐山县、凤翔府治凤翔县、宝鸡县(今陕西宝鸡市)、益门镇、黄牛堡、五星台、大散关、凤县(今陕西凤县北)、南星镇、留坝(今陕西留坝县)、武关、马道、青桥驿、褒城县、汉中府治南郑县(今陕西汉中市)、黄沙驿、沔县(今陕西勉县)、大安驿、宁羌州(今陕西宁强县)、黄坝驿。闰七月十五日,进入四川保宁府广元县界,次神宣驿,行二十里许,下嘉陵江,经广元县(今四川广元市)、昭化县(今四川昭化)、虎跳驿、苍溪县,抵保宁府治阆中县(今四川阆中市)。十九日,由阆中陆行,经龙山驿、柳边驿、富村驿、盐亭驿、秋林驿、高山铺、潼川州(今四川三台县)、建宁驿、中江县、汉州(今四川广汉市)、弥牟镇、新都县(今成都新都区),于八月初三日至成都,是为去时路线。
(2)出蜀所行路线。九月二十五日,王士禛典试完毕,启程回京,由成都府(今成都市)出发,经双流县、新津县、彭山县、眉州(今四川眉山市)、金流、夹江县,舟行至峨嵋县(今峨嵋山市)、经犍为、宜宾县(今四川宜宾市)、南溪县、江安县、纳溪(今四川泸州市纳溪区)、泸州(今四川泸州市)、合江县、江津县,入重庆府界(今重庆市)。十月初八日抵重庆府巴县治(今重庆市巴南区),后经明月峡、铜罗峡、木洞驿、长寿县(今重庆长寿区)、涪州(今重庆涪陵区)、酆都县(今重庆丰都县)、花林驿、忠州(今重庆忠县)、壤塗、万县(今重庆万州区)、云阳县万户驿、夔州府治奉节县,下瞿唐峡,经巫山县、至万流驿,入湖广界。十八日从万流出发,经巴东县(今湖北巴东县)、归州(今湖北秭归)、西陵峡、彝陵州(今湖北宜昌市彝陵区)、宜都、白洋驿、枝江、松滋县、荆州府治江陵县(今湖北荆州市)、建阳驿、荆门州(今湖北荆门市)、丽阳驿、襄阳府宜城县(今湖北宜城市)、襄阳府治襄阳县(今湖北襄樊),三十日抵新野(今河南新野),入河南界。十一月一日发新野,经林水驿、南阳府治南阳县(今河南南阳市)、博望驿、裕州(今河南方城)、龙泉店、叶县、开封府襄城县、禹州(今河南禹州市)、新郑县(今河南新郑市)、郑州(今河南郑州市)、荥泽县(今河南郑州惠济区)、新乡县(今河南新乡市),至此闻讣,未及回京,即归山东故里。
《蜀道日程记》所记,是为清代由京师入蜀及由蜀入京之官道,与其它史料相比照,可窥清代交通路线变更路线之一斑。康熙二十二年,方象瑛为四川乡试主考官,其所行路线与王士禛基本一致。而到咸丰二年沈炳垣任四川乡试副主考之时,其入川后,经朝天关、广元,渡嘉陵江,而后过剑门关,经剑州、梓潼、罗江县、德阳县、汉州、新都,至成都。这段路程与王士禛康熙年间所行迥异。
入蜀途中,王士禛对所过山水地名多加考证,与前人所述不相符者,也多有自己的观点,其中不乏有价值者。
王士禛入蜀途中,行至寿阳县,“十一日。晨,次寿阳县……寿阳在春秋为马首城,韩、赵、魏共灭祁氏,以韩固为马首大夫;晋刘琨破刘曜于此。 ”[1]2530十二日抵榆次县境鸣谦驿,当日记有 “《春秋·昭公八年》;晋侯筑虒祁之宫,有石言晋之魏榆,即此”[1]2530,后经平遥,“三陶地,帝尧初封;汉曰平陶;后魏避太祖讳,改今名。”抵灵石县,考其地名:“灵石者,《志》称隋文帝幸太原,于此获一石,文曰‘大道永吉’,因置县。 ”[1]2532至闻喜县,“古曲沃。 《史记》:‘昭侯元年,封成师于曲沃’。今曲沃乃古新田,魏献子所谓‘新田土厚水深,有汾、浍以流其恶’是也。《汉书》:‘武帝元鼎六年,将幸缑氏,至左邑桐乡,闻南越破,以为闻喜县。 ’”[1]2534抵猗氏县,引《水经注》:“涑水又西迳猗氏县故城北。”“文公七年,晋败秦于令狐。阚骃曰:‘令狐即猗氏也。’……秦立郡县,以猗顿所居,改今名。”[1]2535经西安,考长安城,“按长安旧城有三:汉都城在今府西北二十里,曰北斗城,直子午谷;隋于汉故城东南,据龙首川为新都,号大兴城,直石鳖谷;唐因之。 ”[1]2538至武功县,考证该县,记有“古有嫠氏国,后稷始封地,汉曰武功。《地理志》云:太乙山,古文以为终南;垂山,古文以为敦物,皆在县东。今太乙属盩厔,太白(即垂山)、武功二山属郿。《雍大记》云:古武功在渭水南今郿县地,则今之武功乃《汉书》之嫠也。然《地理志》郿、嫠、武功并隶右扶风,亦所未详”[1]2539,对《汉书·地理志》中的记载提出了疑问。
《蜀道驿程记》所记,多有山水考证,以对汉水源流考证为最详。闰七月十四日,王士禛一行经过汉水,“按常璩云:‘汉水有二源,东源出武都氐道县漾山,因名漾;西源出陇西嶓塚山,会白水,经葭萌入汉,始源曰沔,故曰沔汉。 ’郦《注》引《汉中记》云:‘嶓塚以东,水皆东流,嶓塚以西,水皆西流;即其地势,顺流所归,故俗以嶓塚为分水岭。即此推汉水无西入之理。’又云:‘东西两川俱出嶓塚而同为汉水。孔安国曰:‘泉始出为漾’,而常璩专为‘漾山’、‘漾水’当是附会为殊目矣。 ’”[1]2549王士禛认为“常氏以沔为西汉水,其说紪谬。郦《注》辨之,韪矣;又谓东西同出嶓塚,殊未明白”,对桑钦所言“漾水出陇西氐道嶓塚山,东至武都沮县为汉水……至广魏与白水合,又至葭萌县与羌水合”,而沔水 “出武都沮县东狼谷中……东南迳沮水戍东南流,注汉”,以此论断漾为西汉水,沔为东汉水,不以为然。他行至武都嶓塚山时,向当地人询问漾水,“土人指涓涓细流东南入沔者即是”,由此认为“漾水入沔,合流而东,共为东汉水,其源流甚明”[1]2550。他也进一步指出了常璩、桑钦错误的缘由:“今按《通典》,嶓塚山有二,一在天水上邽,一在汉中金牛山。《雍大记》云:‘西汉水在西和县,源出嶓塚山,西流与马池水合。’此乃上邽之嶓塚,在今秦州。又云:‘汉江源出沔县嶓塚山,东流入金州。’此乃金牛(即五丁峡)之嶓塚。《禹贡》‘嶓塚导漾’乃沔县之嶓塚,非秦州之嶓塚。知嶓塚有二,则东、西二汉源流各自了然,漾之与沔本为一流,与陇西之嶓塚都无交涉,常氏之误可不辨而明矣。 ”[1]2550而桑钦所称“至广魏与白水合,又至葭萌县与羗水合”,实为嘉陵江。“其误总在以两嶓塚为一山,故自为矛盾如是。”[1]2550最后,其引《黄氏日钞》,指出汉水二源:“汉水二源,一出秦州天水县。谓之西汉水,至恭州巴中县入江(重庆府巴县);一出大安军三泉县,谓之东汉水,至汉阳军入江。 ”[1]2551
王士禛在旅途之中,对山水地名的考证还有很多,引用古籍,兼实地考察,于历史地理学研究价值为大。限于篇幅,不再多述。
王士禛入蜀途中,对所过之地的名胜古迹及自然景观多有记述,对人文景观的研究及地方旅游开发颇有价值。
康熙十一年六月初四日,王士禛一行行至清苑县,“西郭谒椒山先生祠,又谒忠烈庙”,行至伏城驿,“元侍郎苏天爵春风亭在驿南苏村。”[1]2528行至山西县平定州,“州有上下二城,金赵尚书秉文守此州,建湧云楼。”[1]2529抵介休县,“有介山,有绵上聚介子推庙。又郭林宗墓在县东五里,旧有蔡中郞碑。子推祠侧有文潞公祠。 ”[1]2531六月十九日过蒙城驿,“驿北有桥,曰豫让桥,地在太平、曲沃界。 ”[1]2533二十三日,“过首阳山,山在中条西南,居雷首之阳,故名首阳;夷、齐庙在其麓。 ”[1]2535行至连云栈道时,“奇石插天,犀株林立,飞湍箭激,凝为深渊,其色黝黑,潭而不流,冯高下瞰,令人魂悸。有旧碑在道左,大书‘云栈首险’。”[1]2544对连云栈道的大致情形作了描述。行至五丁峡,“峡口悬崖万仞,阴风飒然。入峡即奔峭四合,猿鸟迹绝……自峡口至五丁关十五里,步步悬縆而上,下峡亦如之”,对“蜀道第一险”作了记述。八月初一日,过弥牟镇,观武侯八阵图,“惟一残碣立道左,草木荒翳,不能通人。”[1]2558对成都武侯祠也有描述,“祠前祀照烈,后祀武侯,有唐裴晋公碑,柳公绰书。祠西十步即惠陵。”[2]2560行至眉州,对三苏祠也有记述,“在城西偏,三面环水。堂三楹,中祀文公,文忠、文定二公左右侍。堂前二古柏甚夭矫,数百年物也。后轩二楹,枕水,題曰‘木假山堂’。祠西为瑞莲池,甘蕉十余本。 池中有亭,长廊周之。 ”[2]2561这对我们了解当时三苏祠及其周边的景观是很有价值的。至峨眉县,观乐山大佛,也有记述。“二里许,泉流夹道,石壁书‘凌云第一重’五大字……又四五里,始及山门。门内有唐放生碑。峭壁下垂,石磴千折,江声澎湃,起于足下……寺创自开元,巨丽为西南第一,明末袁韬、武大定作乱,寺为灰烬。江岸大像,开元中释海通所凿。未竟示寂,韦皋镇蜀,始成之。旧有佛阁,亦毁于兵……像南为竞秀亭。 ”[2]2563
王士禛在两次入蜀途中,对沿途所经州县的经济状况也有记述,对所经之地的一些史实,也略有所记。这对研究清初战乱后经济状况较有价值,而所记史实,有些为正史中所不载,可补正史之不足。
王士禛入蜀途中,行至保定府治清苑县时,谒忠烈祠,记其来由:“甲申之难,流贼破故关,攻保定,同知邵宗玄及郡人光禄少卿张罗彦兄弟、御史金毓峒辈守死弗去。督师大学士李建泰赚城入之,为贼内应,城遂陷。宗玄等皆死之。”[1]2528对甲申之难清苑县的状况作了披露。行至潼关,“今驻分守道一,参将一,西安府抚民同知一。”[1]2536由此可知清初潼关一地的职官设置。入褒城县,时栈道已平,王士禛追忆开道之史实,“近陕抚贾中丞煅石开道,自此迄宝鸡,凡木石之工九百三十八丈有奇,又于此劖大石,置栏楯,行旅便之。 ”[1]2544行至宁羌州(今陕西宁强县),“州在乱山中,无城堞,本沔县羊鹿坪地,明洪武中,以山寇作乱,置卫于此,成化中即卫州治。明末,流寇小红狼据之,又经献贼之乱,城郭为墟。 ”[1]2548从宁羌出发后,王士禛一行遇雨受阻,在休息期间,与当地一张姓农民交谈,从其口中获悉张献忠屠四川的一些信息,王对此作了记述,“其人姓张,自言荆州人,幼为张献忠掠入蜀,属其伪前军。都督李定国北寇汉中,居数日,李自成部将贺珍自京师败溃,走栈道以争汉中,定国弃城遁。时献贼军至广元,闻败发怒,遂归成都,屠之,下令蜀诸郡屠戮无遗。献忠自统大军驻顺庆之西充,谋走湖广。时肃王大兵已入蜀,侦者以报,贼辄杀之;凡杀数人,无敢复言者。已而天兵奄至,其部下刘进忠先降,为乡导,遂射杀献忠云。”[1]2549王士禛一行从宁羌乘舟顺嘉陵江南下,行经广元、益昌时,对沿江州县的乱后情状及朝廷的相关政策作了描述,“广元、益昌皆濒嘉陵江,自宁羌至此,荒残凋瘵之状不忍睹闻。近有旨招集流移,宽其徭赋,募民入蜀者得拜官。”[1]2552行至阆中,记其状况及战时情形,“阆中人民城郭在川西北诸郡差为完好,当全蜀用兵时,此郡驻督、抚、藩、臬及诸镇十余,皆披草莱以居。数年来,诸司始还成都。”[1]2554从潼川出发,西行,“弥望百里,田在草中”。行至中江县,“县颓废甚于潼川,境内人户才三十余家”[1]2557,至夹江县,“自巴阆走成都,至眉千余里,名都大邑,鞠为茂草。”[2]2561可见明末战乱对四川经济破坏的严重。至重庆府万县,记万县的情状,“兵伯而民一,占籍者皆号隶侯府,县官户口才二十余家。”[2]2574舟行经宜都县时,“今小有聚落,曰虎脑碚。张献忠自荆州入蜀经此,复罹袁塔诸贼之乱,巷无居人。”[2]2582八月二十八日,行至荆州。从唐宋到明朝,荆州“衣冠文物号称极盛”,明末经战乱此地已是十分凋敝,王士禛对这一段史实也有记述,“崇祯时流贼乱,楚、豫间蹂躏最酷。先是张献忠诈陷襄阳,襄王遇害,督师阁部杨嗣昌自裁,贼遂长驱荆,俘民入蜀;继此,西山贼号‘十三家’,盘踞郧、夔间,峡路不通者二十载。康熙三年,合秦、楚、蜀兵三路大举,贼始剿除,峡路复通,而荆之凋敝极矣。 ”[2]2589行至荆门州,“顺治初,设重镇于此,扼荆、襄之冲,以备西山寇。盗贼平后,移镇彝陵,改设游击一员驻此。”[2]2588记述了该地的军事沿革。
总之,王士禛四川行记资料蕴涵丰富,对于历史学、历史地理学及旅游开发都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很值得我们进一步发掘整理。
[1]王士禛全集[M]//蜀道驿程记卷上.济南:齐鲁书社,2007.
[2]王士禛全集[M].蜀道驿程记卷下.济南:齐鲁书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