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会人与自然的人生——周玉玲印象

2013-08-15 00:50杨铁钢
大庆社会科学 2013年5期
关键词:北大荒原野敬畏

杨铁钢

(大庆市教师进修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1)

周玉玲是作家,有《星光的气息》《北方的神灵》《缤纷的原野》三部散文集明证;她是学者,大学教授的职称和一部《生态文化论》是注脚。作家的感性与学者的理性集于一身,所成就的必然是才情与学识兼得的人生。如此的人与人生是不乏其例的,但若细察,其成因、其表现、其作为则各有千秋。而这也正可作为我们认知周玉玲的视角与门阶。

“没有人能够绝对自由地选择生活的地方,一旦命运注定,你就要终生生活在那个地方后,你生命中的一切便与此相关联”。(《缤纷的原野》168,以下简称《原野》)周玉玲有一个16岁参军,南征北战,火爆脾气,厉害出名,实打实地革命几十年的父亲。她出生于北大荒。北大荒,最初是对除去人烟稀少这一因素之外的一种自然状态的描述。仅就自然状态而言的北大荒,是由大江、大湖、大平原、大湿地、大山林组成的,因而是无比辽阔、美丽、富饶的所在。“什么事物离你的生命最近,什么东西就是最熟悉以至最亲近的”。(《原野》52)周玉玲在45岁之前,除了到省城上了四年大学,就一直生活在自然环境辽阔、美丽、富饶的北大荒,一直与大江、大湖、大平原、大湿地、大山林为友。她对它们最熟悉、最亲近。“我童年时会经常逡游在林中,最初的好奇和探求就是从树上的眼、地上的花草开始的”。(《原野》7)在与大自然的亲昵接触中,她充分调动自己的触觉、视觉、听觉、味觉,敞开心灵的窗口,“接纳自然的光、色、形、神……从自然中吸取无数的营养来丰富感官的享受与愉悦,并用这享受与愉悦反哺自然与讴歌自然”。(《原野》105-106)由此,必然地形成了和自然血肉相连的情感。“《缤纷的原野》,就是我在北大荒生活多年对自然的感受。虽是对草木鸟兽的观照,我自认为应属北大荒人的品性和精神所有”。其所表达出的是周玉玲“割舍不掉与自然的这种骨肉情感”。

翻开《缤纷的原野》,俊秀的白桦、强健的蒙古栎、怒放的达子香、盛开的植物花、“土著居民——塔头墩儿”、勇猛的老鹞子、执著的苍鹭、壮观的火烧云、平展辽阔得走不出的麦地等丰美无比的景物扑面而来。如果你就在北大荒,你会为之自豪;如果你曾到过北大荒,你会倍感亲切;如果你没来过北大荒,你会为之神往。三者还会产生和拥有共同的情思,那就是陶醉、感动、震撼。令我们陶醉、感动、震撼的不仅是北大荒的景物,更有周玉玲对待大自然的情怀。这是一种发自灵魂和情感深处的感恩情怀、敬畏情怀、反思情怀、焦虑情怀。

感恩情怀。北大荒的水土养育了北大荒人。因此,北大荒与北大荒人的关系是“生命与生命的交流与沟通”的关系。“有蓝天白云的天空是高贵的天空,有饱满果实的土地是幸福的土地。谁不与这样的天空相伴永生,谁不为这样的天空魂牵梦绕,谁不与这样的土地肌肤相亲,谁不为这样的土地深深折腰?我们无限珍惜如母慈爱、如父宽厚的北大荒。北大荒人是黑土地之子,是自然之子”。(《原野》92)“感恩你——衣食父母的黑土地,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原野》93)人间最值得感恩的莫过父母的养育之恩。在周玉玲的心中,是把自然当作人类和自己的父母双亲来看待的:“平坦的草原呈现出的那条直线像是父亲般的胸廓,而那稍弯的曲线像极了——母亲温柔的臂弯。你贴近父亲的胸廓和母亲的臂弯时感受到的,就是草原的气息了。而这前生来世家一般的感觉,就这样像神谕一样地降临了”(《原野》74-75);“你看那逶迤的山岭/像不像我们父亲辛勤劳作的双臂/满眼白雪的温馨/多想把头再深深埋进母亲的怀抱里……感知她的灵韵是自然的神韵”。(《原野》151-153)因此,在周玉玲的眼里、心中,北大荒不但是父母双亲,而且也是“躯体的家,精神的家,灵魂的家”。(《原野》75)这个家不但给予了她生存的物质,更在她的少年时代使她获得了“诗意的栖居”和“诗化的启蒙”。即使是在物质生活条件极其匮乏的年代里,仍然获得了上天恩赐的无尽的精神享受与滋养,并以此作为自我人生的盐与钙,铸就成一生精神跋涉历程中的不朽定力。也因此,周玉玲才将其对自然的感恩之心与她对生身父母的感恩之情等量齐观。

敬畏情怀。人,是自然进化所形成的一种生命的形式。因此,将人与自然联系起来的最本质的东西是生命。周玉玲也正是从生命的视角观察、体悟到了人与自然的关联,才实现了对人、自然、生命三者关系的最本质认识。自然是人类生存的衣食父母,人类对自然应怀抱对父母一样的感恩之心,是周玉玲自幼就形成的一种体认和情感。不仅如此,人类还要对自然之母怀抱敬畏之意。而这就不单单是情感了,其中已包含了深刻的理性认识的内涵。如果说感恩是充分的情志表达,那么,敬畏则是必要的主观态度。必要,即必须;必要的态度,即必不可缺的态度。

周玉玲随友去乌裕尔河畔的湿地游玩,却目睹了鸟群奋起保卫家园的情景:

“……鸟儿不停地向芦苇丛中俯冲下去,而那里正有一只竹筏在其中忽隐忽现。

远远看见似有人正护着自己的头部,而划筏的人正在奋力划出芦苇丛。我判断出鸟儿正在攻击那只竹筏上的人,鸟群不停地俯冲着,几只刚刚斜刺里冲过,又几只鸟由上向下扎去,数百只鸟儿围在那一片芦苇的上空,直到竹筏划出了芦苇丛,还有几只鸟儿跟在竹筏后面盘旋了一小会儿。”(《原野》55)

眼前的情景,使周玉玲联想起“几年前的一次绿色活动”中,在鹭岛所见到的苍鹭的表现:当几名考察队员“跑进鹭岛,迫不及待地冲进苍鹭繁殖的林中,大声地叫着、笑着时,被惊吓的几百只苍鹭盘旋在人们的头顶,看得出它们的焦急和无奈,愤懑和不安,嘎嘎的鸣叫声中,充满了向人类的质询和哀求”。(《原野》57)

正是如上的经历和见闻,使周玉玲非常动情地发出了人类对自然要“学会尊重,学会敬畏”的呐喊。人类从诞生到其后漫长成长、发展的岁月里,对自然只有畏——恐惧,因了这畏——恐惧,才被迫生敬的。这敬的内涵更多的是无知的迷信和盲目的崇拜。如此,那时的人类只是匍匐于自然脚下的奴仆,接受着自然的主宰,这是人类适应自然的时代。随着岁月的推移,人对自然的认识逐步深化,由此,人对自然的征服与改造的能力也在逐步提高,而伴随于此的是人类“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智慧、发展和进步所得,因此忽略了敬畏,忽略了感恩,忽略了使人类成为生命的那些生命。从敬畏自然、崇拜自然到征服自然,我们不再以图腾般的信仰去感恩自然,叩谢自然了”。(《原野》123-124)尤其是到了工业时代,人类对自然的征服与改造的欲望完全取代了尊重与敬畏,由此,自认为成了战胜自然的英雄,并深以为傲为荣。然而,很快,人类遭到了自然的惩罚与报复:从19世纪伦敦迷雾,到20世纪普遍的酸雨,直至21世纪接连不断的沙尘暴……这是父母对子女般的教训。这惩罚、报复、教训,使觉悟者看到了在大自然中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之所在,懂得了人与自然之间所固有的和谐关系之必须,体悟到遭到破坏的现实危害和恢复的必要与急迫。由此,号召人类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但此时,尊重与敬畏的内涵已与人类初年对自然所怀抱的尊重和敬畏有了本质不同。因为这是经过了否定之否定的实践,认识历程之后所形成的科学自然观念与态度、情感。其内涵就是:人要“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7页)与自然的关系,而这关系一定是和谐、友好的关系。然而,时至今日,如上的科学自然观念与态度、情感,仍未被广泛的接受和形成。由此导致人与自然的矛盾空前尖锐和激烈。也由此决定了当此之时,倡导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必要与紧迫。事实需要如此,然而现实远非如此。这才是我们在读了周玉玲的作品、闻听到她的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呐喊之后,心生震颤和感喟的根由。

反思情怀。面对人们冒犯自然的种种举动和恶果,周玉玲出自本能地敏感地觉察,痛心疾首地愤怒。这情感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沉积为一种化不开的情结——“荒原情结”。(《原野》17)尤为重要的是,这情结,已不单是纯感性的凝结,而是包含着特定的理性成分在内的执著不移的反思情怀。“荒原情结”——反思情怀构成了周玉玲个体人生的动力源泉,使她坚定不移地保持着对大自然倾情的热恋,对自然奥秘虔敬的寻觅,同时,更注力于对自然与社会、人生关系的执著探究。比较而言,《缤纷的原野》是集中呈现周玉玲感恩自然、敬畏自然情怀的作品,而《生态文化论》则是她反思人与自然关系的理性认知的表达。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篇不可忽视的作品是收录在《北方的神灵》中的《边地月》。

《地边月》,是一篇情思兼备的美文。它由人与人和人与自然两条线索交织而成。前一条线索串联起我与朋友、父母、爸爸的同事、姨妈、表哥、丈夫等多人几十年间的故事;后一条线索叠映着美丽的荒原之夜、秀婉的边地之月、敏捷飞奔的小狍子、坚毅、沉默、冷峻的雪岭等景物、画面。两条线索是怎样交织成一篇结构自然灵动,内容充实饱满,情志意味深长的美文的呢?靠的是“神会”。“神会”,是人和人、人和自然“没有任何事前约定而突来的,是要在两个都有灵犀的物体中的一种交会,是一种高贵气质的相互流动。在这样的神会中,可以播下一生善良和高洁的种子,可以滋养出大气飘逸的流韵,可以赋予人感知万物的灵性,这瞬间的神会啊,不期而至却使你终身受益,让你的凡身肉胎承接着神谕,你也竟像造化般地新生了!”(《神灵》48)读到此,我们会顿悟:周玉玲是有神会的人,不然,她的笔下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生动鲜明富有性格的人物:

在柔弱而坚韧的外表下“被生活的老茧包裹得太严以致麻木的一颗心”的母亲;

年轻时脾气火爆,到晚年变得温和宽容;由原来杀生不眨眼到后来以放生为安的父亲;

坚守男尊女卑观念,却不得不寄住于侄女家,并因说不清的历史问题而自杀,一生寂寞苍凉的姥爷;

内心悲苦经历波折,《她的哽咽我心痛》的秦姐;

憨厚有余,勤奋写作,认准死理,执拗不移,为文为事两不成的“让人清醒,也让人糊涂”的《老张大哥》……

因为周玉玲心有神会,所以她深悟生命的丰富与深刻内涵,因而也就能敏感人生的辉煌与苍凉、喧嚣与寂寞。

因为心有神会,周玉玲更能感知体悟自然的美妙和神韵、灵性和神谕:

春天的味道“是一种混合的气息,有泥土味,有渐渐长出的青草味,有炊烟的味道,还有一种牛粪味……”(《原野》1)

“春雨里的红土著们(指塔头墩儿)漂亮极了,真像一个土著部落的聚会,正载歌载舞欢呼春风春雨到来”。(《原野》11)

“柞树确实带有阳性的特征……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无论是目及还是手触,都有一种坚硬的质感。如把柞树人格化,大概也是男人中的硬汉形象了”。(《原野》31)

神会,是一种认知的方式和境界,他具有突发直观、洞达本质的特质。因此,如此认知的结果一定是感性与理性的有机融合,而对这一结果的文字表达,也必然是形象与思想的完美统一。在以上所举的例证中,我们可知其形象的元素是自然的物象,其思想的因子则多为主观的认知与反思,尤其是反思的成分更耐人回味:

“白桦的眼睛不会闭上,树们的眼睛都不会闭上,人的眼睛却会时睁时闭。人睁着眼睛的时候也有一种状态,叫盲目,那是心灵之窗关闭了”。(《原野》7)

“人类还是有数不清的灵魂没有妥帖的安置之处,而鸟儿们呢?生灵的自由象征,倘若它们真有自己的信仰,真有自己的仪式,它们绝不会以屋宇约束自己的灵魂,否则,怎么能飞得起来”?(《原野》51)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对自然的恩赐却一无所知,和物质生活虽贫乏但享受了自然的足够馈赠相比起来,哪一种生活才是幸福呢”?(《神灵》50)

……

如此的神会,如此的反思,使周玉玲《三月也忧伤》,她《为草原祈福》,她《忧思兴安岭》,她疾声呐喊、质问《为什么容不下一条沙路》《谁来为我们设计蓝天白云》。这神会与反思,呐喊与质问呈现出了当下人类与自然矛盾的尖锐与残酷,展现出了人类生存、发展的危机与窘困,表现出了化解矛盾、摆脱厄困、追求和谐的渴望,而所有这一切,就形成了周玉玲的另一番心绪与怀抱——焦虑情怀。

焦虑情怀。周玉玲痛感今天人类冒犯自然所导致的恶果的深重,深感扭转的必要与急迫。当她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时,所见的“草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绿,当然七十多天的干旱一点点地消蚀着它的蓬勃生机”,“寸高的绿草盖不住大地的皮肤”,“大片大片地生长兰草之处,已是沙化之地”,那样的草,连牛羊都不吃。而“呼伦贝尔大草原本不是这样”,“那草,没膝呢”!如今的境况是抗争的结果,是“自然自身之间的抗争,其实也是自然和人的抗争,人与自身的抗争”。“谁能在抗争中取胜?人?草?还是沙?”(《原野》76)这是个令周玉玲,也是令所有的关心自然与人生的人们焦虑的大问题。

比较而言,感恩情怀、敬畏情怀、反思情怀都属只具有正向价值、发挥正能量的情怀,而焦虑情怀的价值与意义则兼具正、负两个向度的可能:因焦虑导致颓丧,由焦虑而致奋起。看周玉玲的人生作为,无疑属后者,她将由目睹人与自然矛盾冲突恶果所形成的焦虑化为呼唤人们觉醒的呐喊,校正人们改变对自然的漠视和伤害的态度与做法的实际行动。这行动可以概括为如下四个方面:

一是记述和赞颂保护自然环境的学者们的功德与品格。鸟类专家李文发,数十年间不畏艰险,不避风霜雨雪,深入荒原湿地,考察记录“湿地之魂”——丹顶鹤及其他鸟类的生态及迁徙规律。他把这视为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因为“湿地之神”——丹顶鹤“是一种指示生物,它的存在衡量着栖息地的生态指标。人类需要许多的指示物,不仅仅在自然生态中。一个社会需要发展,需要进步,就要有衡量其发展与进步的标志,而其标志决不仅仅是物质财富的巨大丰富。如果人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萎缩了,那就标志着人类社会生态的萎缩。”(《星光的气息》154)李文发的功德与品格在人与自然之间,证明着人类的高贵;在人与人之间,代表着理性和良知。所以,周玉玲把他当作《湿地之光》来赞美。

二是周玉玲亲自参加保护自然环境的科学考察。自幼就对大自然抱有如同父母般的情怀,使原本学文学的她一贯热衷于在大自然中徜徉,到山水之间寻觅。至中年,更自觉积极地投身到认知自然、保护环境的“绿色教育”荒野行动及相关的科考活动之中。《三月的盛宴》《三月也忧伤》和《五里沼泽十里行》,是她到中俄界河——松阿察河口和兴凯湖湿地考察鸟类迁徙活动规律的实录。其中,美景的描绘可观,经历的艰难可感,考察的心得尤其震颤读者的心弦:

人类走过了荒野,荒野消失了;人类穿过了森林,森林倒下了;人类涉过了河流,河流干涸了;人类用过了土地,土地退化了;人类飞上了太空,太空污浊了……人类千辛万苦地走到现在,在看似歌舞升平中,却原来竟是“四面楚歌”!(《原野》72-73)

三是周玉玲未止步于自我的完善,而是跨越一步,开展了对他人进行尊重自然、追求自然与人生和谐的教育工作。其具体的作为就是:从2001年秋季,在她任教的八一农垦大学,开设了《人与自然》选修课,直到2005年,受教学子逾两千。这是怎样的课呢?“有一次突遇特大暴风雪,我犹豫着还去不去上课。等打开教室门时,我的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那么大的风雪中,学生整整齐齐坐在教室里等着我。那天窗外暴风雪呼啸,我和学生们在谈自然、谈生态,那堂课令人终生难忘”!(《生态文化论》193)何止令人终生难忘,更让人对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增添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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