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张爱玲作品中女性视角的分析比较

2013-08-15 00:42车绮珩
文教资料 2013年10期
关键词:男权萧红张爱玲

车绮珩

(广州市花都区成人教育培训中心;广州市花都区经济贸易职业技术学校;广州市花都区广播电视大学,广东 广州 510800)

萧红、张爱玲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女作家,萧红被鲁迅先生称为“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张爱玲则被后人誉为五四以来最优秀的女性主义作家之一。她们的作品都是从女性视角出发,以女性人物为创作主体,以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刻的思想穿透力进行描写和刻画,都具有鲜明的、强烈的女性意识。她们共同控诉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展示了现实生活中伤痕累累的女性群体及其心灵世界,对封建的道德意识尤其是男权社会意识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

但由于家庭出身、人生经历及对生活的感悟各异,萧红和张爱玲作品中女性视角的着眼点又各有不同,各有特色。

一、重点观察的社会生活环境与女性群体各异

(一)萧红把笔触伸向边远、偏僻的农村、农民和农家生活,展示了“九一八”前后东北农村生活的真实面貌,讲述了发生在她的故乡农村的田野、农舍、菜园、麦场中贫穷、愚昧的农村妇女的一幕幕生存悲剧,如《生死场》、《王阿嫂的死》等。萧红笔下的女性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她们除了要忍受物质生活极度贫困的折磨外,还要承受来自男性的打骂和精神上的摧残。

(二)张爱玲作品中所描述的都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前后以上海、香港等大城市为主的“十里洋场”中太太小姐们纸醉金迷的生活,叙说了她们在婚姻和金钱上的钩心斗角和人生梦魇。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基本上不愁衣食,她们追求奢华的生活,但无论是经济还是灵魂都依附于男性,从而失去独立性,如《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孟烟鹂等。

二、审视与描述女性群体的角度不同

(一)萧红——农村底层妇女的代言人

萧红以一个在男权中心社会中,灵与肉都备受创伤的女性视角去观察妇女的命运,她把自己灵魂深处的寂寞和痛苦融进了笔下的女性身上。她多数从描写女性的身体入手,并以流血、生病、生育、死亡构成描写重点。在这些描写中,萧红又特别重视对女性生育的描写,她以自己深切的感受,写出了她那一种不同于男性的、深长而痛苦的女性生命体验,尤其是在《生死场》中,作者更是把生育作为整个作品的主题。她把妇女的生育与各种动物的生殖进行交叉对照,揭示了“在乡村,任何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的悲惨命运。在萧红笔下,妊娠、临盆是对妇女“刑罚的日子”,那是女人无可逃遁的生与死的交叉,也是血的洗礼和生命的浩劫,女人怀孕、生育所经受的屈辱与痛苦让人触目惊心。如:

家中的婆婆把席下的柴草又都卷起来,土炕上扬起着灰尘,光着身子的女人,和一条鱼似的,她爬在那里……一点声音不许她哼叫,受罚的女人,身边若有洞,她将跳进去!身边若有毒药,她将吞下去,她仇视着一切,窗台要被踢翻。她愿意把自己的腿弄断,宛如进了蒸笼,全身将被热力所撕碎一般呀!

这边孩子落产了,孩子当时就死去!佣人拖着产妇站起来,立刻孩子掸在炕上,像投一块什么东西在炕上响着。女人横在血光中,用肉体来浸着血。

这种惊心动魄的描写,明显融入了萧红对于生育和死亡的独特感受,是她发自血肉之躯隐秘的、女性的体验和声音。对生育的痛苦与不幸的描写,清晰地折射出萧红对女性悲剧生存境遇的情感认同,渗透着她对传统男权文化的深刻批判。

同时,萧红作品中对表现女人的死亡的篇幅也是很多的,在她的十多部小说中,几乎每篇小说都有女性人物死去,她以现代意识对千百年来劳动妇女的悲惨遭遇进行聚焦,描绘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女性受难图:《呼兰河传》中的小团圆媳妇被以驱邪致病的名义而活活烫死;《生死场》中的小金枝被亲生父亲活活摔死;《王阿嫂的死》中的王阿嫂产后和新生儿一起死去;《小城三月》中的翠姨在男女有别的社会中抑郁而死……面对女性死亡的悲剧,萧红的叙述却显得非常平淡客观,并没有使用过多的笔墨来渲染。如在《生死场》中,萧红这样写道:“三天以后,月英的棺材抬着横过荒山而奔去埋葬,葬在荒山下。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冬天女人预着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在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叙述背后,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对女性无声的死亡的不平与欲哭无泪的悲哀。

萧红曾说:“女性的天空石低的,羽翼是稀薄的……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在《小城三月》中,萧红试图为农村妇女找出一条改变命运的路,她认为女性只有通过读书学习,才能摆脱愚昧,才能改变自己的生存状况和悲剧命运。由此可见,她对女性解放的认识已经由单纯归咎于外部环境转向女性的自审。

(二)张爱玲——十里洋场女性的审视者

如果说萧红是站在女人的圈子中,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身边的女人的话,那张爱玲则是站在女人的圈子外面,抱着双臂,用俯瞰的目光审视她们。

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形象,尽管家庭背景和生活经历各不相同,但基本上都承受着婚姻、家庭生活中的各种痛苦与不幸,她们似乎都安于现状,缺乏抗争,有的甚至是主动顺应。张爱玲对女性的这种依附于男权的奴性心理、奴性意识深恶痛绝,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和批判。其笔下的女性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自甘为奴的女性形象。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的,都摆脱不了对男人的依附,一心一意为男性所祈盼、所苦恼、所失望、所悲哀,完全是一群没有生命、没有希望的“女奴”。在这些“女奴”的心目中,做一个男权社会认定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归宿。所以,在张爱玲作品中的女人,大多千方百计地抓住生命中的男人,如曹七巧为了留住儿子在身边,不惜破坏儿子的婚姻;顾曼璐为了坐稳祝太太的位置,不惜赔上妹妹的清白。在这些女性中,“女奴”意识最重的要数《茉莉香片》里的冯碧落,她居然拒绝了意中人,遵照父亲的命令而与聂介臣组成没有爱的家庭,让自己备受煎熬,却因为“既嫁从夫”的封建传统观念,逆来顺受地屈服于丈夫的“统治”之下,直至积忧成疾,郁郁而终也没表示出半点抗争。在奴性心理的驱使下,女性在男性面前变得无比卑弱,以致丧失做人的尊严。通过对众多女性形象可悲命运的描写,张爱玲揭示了中国女性骨子里的奴性意识,令人悲叹的是,社会的进步发展竟然未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改变产生丝毫影响。

另一类是为了谋生而谋爱的女性形象。在张爱玲笔下,女性清楚地认识到经济是造成男女不平等的重要因素。在男权社会中,经济的主动权掌握在男性手中,男性可以随时对女性实行经济封锁,以掌控女性的生存和精神空间。处于经济被动地位的女性为了获得经济保障,不得不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地成为男性的附庸。张爱玲说:“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遍的妇女职业,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张爱玲的冷峻和深刻之处在于,她笔下的这类女性形象,非但没有“五四”时期为追求个性解放、人格独立而叛逆家庭的勇气,而且失去了传统女性那种为了争得哪怕是徒有虚名的“名分”而拼死拼活争斗的气力。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她们可以是妻子,可以是姨太太,也可以是情人,甚至是性奴。于是我们看到,《留情》里年轻守寡的敦凤嫁给年长许多的米晶尧,并非因为爱情,而是“经过了婚姻的冒险,又回到了可靠人的手中”,重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太太生活,因而“觉得很平安”。《连环套》里的倪喜,为了生存一再委身于人,先后与四个男人有长短不一的同居生活,以自己的身体在“色情的圈子里”摸爬滚打,最终由女人变为“女肉”,但从来没有获得过身份的认同,也没有任何的经济保障,“从生理学的观点看来,赛生姆太太曾经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曾出嫁”。

张爱玲在《谈女人》中提到:“对于大多数的女人,‘爱’的意思就是‘被爱’。”男性的爱与不爱,是女性生命的价值核心。她在《有女同车》中感叹:“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因此,即使实现了经济独立,女性还没有真正解放。女性人格的独立,不仅需要社会的解放、经济的独立,更需要对几千年来形成的女性心理进行重建。从这个意义上看,张爱玲所展示的女性心理痼疾,对女性解放是一个重大的贡献。

三、对男权社会的观察与批判角度有异

在男权中心文化的社会,父亲只不过是家长制权威的代表,萧红和张爱玲这两位具有自觉的现代意识的女作家在各自作品中一反传统,塑造了一批弱小无能、愚昧不堪的男性形象,表达了她们对男性中心主义的蔑视,表现出了强烈的女性意识。

在男性形象的塑造中,萧红的视野比较开阔,思想内涵也更加深厚,她继承了鲁迅先生所开创的 “挖掘国民劣根性”的启蒙主义立场,既揭示了父权社会专横、丑恶的本质,又写到了他们在绝境中誓死不当亡国奴的觉醒与抗争。萧红笔下的男性形象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当时中国社会最常见、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乡土农村的愚夫。这类男性形象占据了萧红小说中男性形象的大多数,在其代表作《生死场》中,描述了一个个或粗暴、或愚昧、或卑微、或无能的男性,就像蚂蚁般挣扎于生死场上,缺乏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和与命运抗争的自觉性。如因为看到家里没烧菜而粗暴地把一个月大的女儿活活摔死的成业;头脑简单、容易上当受骗的赵三;只关心自己的山羊和菜地、胆小自私的二里半等。这些男性形象,即使偶尔有片刻的苏醒,发出与命运抗争的声音,这种抗争也并非来自自觉的生命意识,而只是原始生命的本能的无意识的表现。另一类是处于城市文明中的市民知识分子。萧红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并不是人们理想中的启发民众、领导民众的社会精英,而尽是些空虚苍白、虚伪无聊、自私庸俗、怨天尤人的苟活者。如萧红最后的作品《马伯乐》中的主人公马伯乐,空虚、自私、无能,爱钱如命,为人父为人夫却毫无责任感,遇到任何危险先为自己考虑,总是一个人逃到最安全的地方去。

相比之下,张爱玲对男权的否定着重在对父亲形象的否定和贬抑,她笔下的父亲是一系列有身体残疾或精神萎靡的形象,他们软弱、猥琐、无能,在实际意义上丧失了传统男性家长的权威人格、阳刚特质等父权特点,就像是一群寄生虫,只能随同那个腐朽没落的时代一起沉沦消亡。如:《金锁记》的姜二爷因为患有骨痨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坐起来,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还没有我那三岁的孩子高”;《花凋》里的郑先生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他认为女儿的病拖累了他,使他连姨太太都养不起;《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说他二十岁,眉梢嘴角又有老态,同时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又似乎是十六七岁未发育完全的样子”……他们的男性主体性因为身体的残疾而被消解,只能是一个空洞的符号,体现了作者对男权形象的嘲弄。位,才能把握自身的命运,从中获得生存、成长和争取幸福、自由的力量。

四、女性视角比较的意义

综观萧红和张爱玲一生的创作,她们都以自己的女性意识观照父权社会中的女性,也以不同的女性视角和创作风格完成写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萧红和张爱玲的比较,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参照系,以便于我们更好地解读其文本,并且在比较的过程中,使我们看到,女性想要取得自由、平等,不但要摧毁旧制度,而且要进行女性的心灵净化,改变对男性的依附心理。新时代的女性只有通过不断地学习与完善自我,提高个人修养,在社会中获得独立的经济地

[1]萧红.萧红全集.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

[2]张爱玲.张爱玲小说集[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3]张爱玲.谈女人[A].张爱玲散文[C].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4]段金花.萧红与张爱玲的女性意识比较[J].东岳论丛,2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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