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慕逸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庄子》和《离骚》作为先秦文化的代表,在文学史上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古代文学史的研究学习中,我们可以对其作如下比较。
屈原一生仕于楚国,庄子也是楚人之后,且生活在楚文化影响较大的宋国,因此《离骚》与《庄子》都受到楚文化的熏陶和影响。
《离骚》受楚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巫蛊文化与尚巫风俗,以及楚地自然风貌和对人民日常生活的描绘。巫蛊文化是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尚巫风俗和原始的宗教祭祀也是楚地的文化传统,有学者论证,屈原可能便做过楚国的巫师。其实,无论屈原是否担任过巫师之职,在楚地浓重的尚巫风俗中,其作品自然也脱不了巫蛊文化的色彩。《离骚》中有着众多的巫师形象和巫蛊仪式,如巫师形象有灵氛、女媭等,巫蛊仪式有灵氛占断、巫咸夕降等,这些都是楚地巫蛊文化的体现。《离骚》中对于楚国自然山川和风土人情的描写也比比皆是,主要以描写楚地山川草木为主,如各种香花香草、飞禽走兽等。此外,《离骚》中大量使用楚地方言,尤其能够体现出楚文化对其的影响。[1]
宋国在几个大国之间处于夹缝地位,《庄子》便是在各国文化的交流和冲击中完成的,不过,其受楚国文化的影响最大。与《离骚》类似,《庄子》楚文化影响也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是楚国的巫蛊文化和楚人的尚巫风俗,《庄子》中有不少对鬼神巫术的描写,如《达生》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天运》中则有“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乎?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仿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这一长串发问与屈原的《天问》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如果说这两处均出自外篇,尚不够充分的话,我们则可以再看内七篇中,也存在着大量与巫蛊祝祷有关的物象和活动,如神龟、牺牛、尸祝、巫祝等。其次,是楚地自然风貌和生活情景在作品中的体现。“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是楚地的自然风貌,“楚狂接舆”“痀偻承蜩”“匠石运斤”是楚地的生活情境。可以说,以楚文化为代表的南方文化造就了《庄子》。对于庄子蒙地,有属梁、属宋、属楚三种说法,近来又有学者提出属齐。不过,无论如何,楚文化对《庄子》的影响都是显而易见的。[2]
因此,作为南方楚文化的产物,《庄子》和《离骚》都体现出与《诗经》等北方现实主义文学截然不同的风格,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说的浪漫主义精神。
《离骚》是我国古代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之作自然不必多说,《庄子》虽然属于先秦诸子散文,却也体现出与《离骚》相似的浪漫主义精神,这种浪漫主义精神主要表现在这样三个方面:
汪洋恣肆的文风。曹丕于《典论·论文》中曾说:“文以气为先。”的确,对于我国古代文学作品尤其是浪漫主义文学,一股汪洋恣肆之“气”常常贯穿始终。我认为,这种汪洋恣肆的文风除了内容的一气呵成,思想的承接自然外,主要体现在虚词、语气词的运用上。《离骚》中,作为语气词的“兮”在每一句中都有出现,起到了提顿语气和读之抑扬顿挫的作用。虚词尤其是关联词语在《离骚》中也大量且精当地运用,如“惟草木之零落兮”、“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岂余身之惮殃兮”、“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等等。《庄子》中,以《逍遥游》为例,“也”“矣”作为句末语气词常常出现,关联词也运用得很到位。如“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这一段对于“而”和“则”的重复运用增加了文章之“气”,使得文章如一气呵成,汪洋恣肆。
瑰丽奇诡的想象。丰富的想象对于浪漫主义文学是十分重要的,在《离骚》和《庄子》中,我们都能见到丰富奇诡的想象。《离骚》中“求女”和“依卦象求西皇”两个情节有着大量的神话传说,如“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庄子》中,虚构出鲲鹏、冥灵、大椿、蜗角、混沌等事象,展现出庄子丰富的想象力,并凭借这样的虚构将抽象的思想理论用形象化的方法表现出来。
排比与夸张的运用。在浪漫主义文学中,排比与夸张的表现手法也是经常运用的。《离骚》中,由于诗歌的形式,每句虽然字数长短不一,却有着与排比类似的效果,感情强烈而有气势。夸张的手法在《离骚》中也时常被运用,如“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等。《庄子》中,更是动辄有夸张之语,仍以《逍遥游》为例,“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像这样兼有夸张和并列、排比的句段还有很多。可见排比、夸张等手法的运用在《离骚》和《庄子》中占有重要地位。
这一点在《离骚》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便是屈原对时局和个人际遇悲愤之情的写照。刘安《离骚传》中记载“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司马迁《史记》中也记载:“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可以说,《离骚》是屈原被放逐时悲愤心态的寄托,其中香草美人便是在无望中的理想所在,然而终被臭草浊物所惑,这种悲剧性的安排也是作者心中悲哀的缘故。另一方面,《离骚》中也不乏壮健语,如“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便是由屈原之“愤”而来。因此,可以说《离骚》将作者的哀怨和悲愤表现得淋漓尽致。
《庄子》中则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激愤,通篇都是逍遥、无为之类。然而,有人认为,这种逍遥无为正是一种愤世嫉俗的表现,如清代的胡文英在《庄子独见》中说:“人只知三闾之哀怨,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实际上,《庄子》作品中对达官贵族辛辣的讽刺,对功名利禄的不屑,多少也能看出些愤世嫉俗的影子,“无为”乃是为了“无不为”,而现实却只能让庄子为漆园之吏。因此,说《庄子》哀怨与愤世是有一定道理的。正如徐克谦教授所说的那样,对社会和人生问题的关注,是庄子哲学的一个重要出发点。[3]庄子并非逍遥世外、不问世事的隐士,而是有着愤世嫉俗与忧患意识的。他抨击“窃国者为诸侯”,“舐痔之流”、“腐鼠之利”,无不辛辣凌厉、一针见血,充分表现了对时局的忧愤和对社会问题的反思;而“殊死者相枕”、“刑戮者相望”,则表明了他对人民百姓的同情、对刑罚制度的忧虑。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与《离骚》之于屈原相似,《庄子》也是庄周的哀怨和愤世嫉俗的寄托。
《庄子》主要表达了庄子主张的道家思想,在政治上体现为“无为而治”,在生活上体现为“清净自然”。这种道家的思想是消极的,客观上也是避世的,尽管“漆园之哀在天下”,但他所选择的是“无为”、“自然”,对于政治则采取回避的态度,多加评论而不愿涉足,如拒绝楚王的相位等。笔者认为,在庄子身上是存在着矛盾的。他有着对政治的厌恶、对人的社会性的逃避,但又无法真正脱离,因此躲避在他所虚构出的逍遥世界中。
《离骚》则表现了屈原入世的儒家思想,虽然在格调上它是悲哀的,描绘的情节是悲剧性的,环境描写是凄清的,但正如诗人所说,“虽九死其犹未悔”。在《离骚》中我们仍然能体会到作者的社会理想和政治抱负,即“美政”。《离骚》虽然情绪悲哀愤懑,但所传达的诗人之志是积极向上的,有着与儒家相同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这也是《离骚》与《庄子》最大的不同。[4][5]
《庄子》在体裁上属于先秦诸子散文,《离骚》则为诗歌,二者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
作为诸子散文,《庄子》以述理为主,众多篇章均围绕道家思想的阐述而展开。其表现也较为具体,对于某一事象可以用成段的文字描写,如鲲鹏之大。其跳跃性的思维也只有散文这一种文学样式能够较好地承载,毕竟先秦的诗歌还是需要顾及上下承接的。散文则不同,可以用分段甚至分篇,再分内外篇的形式来表达不同角度却有内在一致性的论述。
《离骚》则为“楚辞”这一文学样式,属于抒情诗歌,以抒情为主,全诗贯穿着诗人的理想和爱国之情。作为诗歌,《离骚》还需要顾及音韵和格式,但同时也具有《庄子》所没有的音乐美,并且有利于口头流传。
综上,《庄》《骚》同为楚文化影响下的浪漫主义著作,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然而在思想内核和表现体裁上有着较大的差别,通过对《庄》《骚》的比较,我们能够对先秦文学有进一步的理解,而这样的比较对于作品本身的解读也有裨益。
[1]游国恩.中国古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2]曹海东.楚文化视野中的《庄子》艺术变形[J].江汉论坛,2006(4).
[3]徐克谦.庄子愤世嫉俗及其人生忧患[EB/OL].超星网.[2010-04-29].http://video.chaoxing.com/play-400001494-16625.shtml.
[4]邓成林.庄子与屈原的思想情感比较[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30(7)。
[5]崔月华.《庄子》与《离骚》浪漫主义之异同[J].聊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