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与语言之共生现象研究——以《动物庄园》中“声响器”的权力话语为例

谯 莉

(西南政法大学 外国语学院， 重庆 401120)

一、引言

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从其诞生到现在，在近70载的岁月里，被无数学者研究，展示了丰富的政治寓意，因而被誉为“世界文坛最著名的政治讽喻小说”、“20世纪最杰出的政治寓言小说”。小说栩栩如生地刻画了权力统治的面目，在权力的运作之中，权力者的话语发挥了积极的建构作用，但众多的研究大都从政治、文学方面对小说予以诠释，试图从小说中揭示出“历史的预言”，少有人从权力与语言角度对小说中呈现的权力话语予以分析。虽有人在整体上谈到了小说中凸显的语言功能，但本文乃是对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角色进行权力话语考察分析。寓言中最突出的权力语言运用者，当属Squealer(常译为“声响器”或“尖嗓”，较少译为“吱嘎”，这几种翻译都能表达出这一角色的寓意，有的音译为“斯奎拉”)。他是动物夺取庄园后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在独裁者Napoleon(拿破仑)的支持下，充当了统治阶级的代言人、对外宣传的喉舌，构建了专属于己和有利于己的话语霸权。本文将探讨该角色的话语策略，即他主要采用了情感语言、预设、诡辩术以及对比等话语策略，建构了为统治阶级服务的代言人角色，从而诠释语言所具有的说服功能、掩饰功能和操纵功能是如何达到维护、巩固统治阶级独裁之目的。因此，运用批评性话语分析理论具体剖析小说中“声响器”这一角色的权力话语，将更生动揭示“语言展示权力，权力利用语言”的关系，并对经典的讽喻小说赋予更深的意义。

二、批评性话语分析

批评性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是国外近年来发展起来的一种话语分析方法，国内学者有将之译为“批评性语篇分析”或“批判性语篇分析”。这一方法源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批评语言学(critical linguistics)和此后的批评性语篇分析。作为一种语言研究方法，批评性话语分析最早是1979年由R．Fowler等人在Language and Control一书中提出，在1989年Fairclough出版的专著《语言与权力》奠定了批评性话语分析的地位，其理论分析宗旨就是揭露不平等的权力关系。批评性话语分析主要论述三个基本问题:话语与意识形态;话语、控制与权势;话语与社会。简而言之，即主要研究语言、权力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辛斌，2005:8)。也就是说，它不仅研究语言是什么，而且研究语言为什么是这样;不仅对话语的意义感兴趣，而且对话语如何产生这种意义感兴趣。它旨在透过表面的语言形式，揭露意识形态对话语的影响，话语对意识形态的反作用，以及两者是如何源于社会结构和权势关系又是如何为之服务的(丁建新，2007:24)。辛斌(2007)也指出，“它(指批评性语篇分析)与批评语言学(CL)主要分析体现在语篇中并经由语言而合法化的那些显性和隐形的支配、控制和歧视等权力关系。”深受心理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研究成果影响并将自己的理论植根于社会—心理研究，建立了“话语—认知—社会三角(the discourse－cognitive－society triangle)”CDA理论的van Dijk(2000:301)认为权力涉及控制，而控制又与认知有关，即一个有权力的群体不仅可以限制另一些群体的行动自由，而且也影响他们的思想。因此，语言不仅仅是人们思想客观再现的透明简单的媒介，语言更多的是对社会过程和个人生活产生了介入作用，构建并控制社会关系。

社会学家Bourdieu(1991:87)从象征性权力(symbolic power)角度对话语和权力进行了研究，他认为获得资本是拥有权力的必由之路。拥有资本可以是多方面的，比如掌握的某方面专业知识(如医生、教师、法律从业人员等专业人士)、财富、经验等比其他人多，拥有的地位、智力甚至体力比其他人高、强，因此在相关领域就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权力，从而拥有了较大的话语权，即资本决定话语权。小说《动物庄园》把“猪”刻画成十分聪明的动物，比其他动物更有能力想出办法解决每一个问题，能够从一本旧拼音书本上自学到了阅读和书写。并且经过一个夏天读写班的扫盲学习，对于阅读和写字，猪们能够非常熟练，而像羊、鸡、鸭子等其他动物“没有一个学得超过字母A的”(p．28)。因为猪们的知识水平较高，自然就负担起领导的重任，获得了权力。正是猪们在智力、知识方面具有的优势，这些为他们影响其他动物的思想奠定了物质基础，这一事实充分印证了马克思最基本的一个论断:物质决定意识理论。统治阶级的物质基础决定了它们能拥有权力，权力进而又通过其话语反映出它们的统治思想。由此，也说明了语言、权力和思想意识具有共生关系，这也将有助于我们更深入领悟权力话语中展现的权力与语言关系。

三、“声响器”的话语策略及其功能分析

1．小说及“声响器”角色

《动物庄园》虽是一本薄薄的寓言小说，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权力争斗和腥风血雨。故事发生在英国一个叫曼纳(Manor Farm)的普通庄园里。一天晚上，庄园中生活的一群受尽人类剥削奴役的动物们被老上校“公猪”召集起来开会。在他生命灯枯油尽之时，号召大家要推翻人类统治——这是动物灾难的根源——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和平友爱、自由的理想社会。赶走庄园主琼斯(Jones)后，充当领导的两头公猪“拿破仑”(Napoleon)和“雪球”(Snowball)发生矛盾，后者被逐出庄园。庄园更名为“动物庄园”(Animal Farm)。很快拿破仑成了庄园的独裁者，侵吞其他动物的劳动成果，屠杀所有不满者，并将老上校留下的戒律加以篡改，公开与罪恶的人类把酒言欢，相互勾结，欺压和剥削其他动物，把老上校的遗训忘得一干二净，使庄园的动物们又回到原来的处境。

声响器，是一名善于言辞、指鹿为马但对拿破仑忠心耿耿的小肉猪，动物庄园的三巨头之一、“卓越超群的演说家”(p．11)，负责意识形态和政治宣传，实质上是拿破仑的“发言人”或者说“喉舌”。在整个权力争斗的过程中，声响器与拿破仑狼狈为奸，将拿破仑的指令、思想及时强制地传达给被统治者。他善于运用欺骗手段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愚弄大众，为拿破仑的各种行为解释开脱，使拿破仑一切不合法的做法冠冕堂皇，顺理成章，从而达到维护强化他们独裁统治之目的。在这些欺世盗名的谎言中，声响器巧用多种话语策略，竭力改变并重塑了其他动物们的意识认知，使他们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思维能力，成为统治者顺服的群氓。的确，声响器的语言在权力运作中通过谎言误导其他动物，具有误导功能(杨敏，2011)，但如深入探查他所采用的话语策略，可更清晰洞见其话语是如何误导影响其他动物们的思想意识，进而如何通过话语实现权力并一步一步到达他所追求的目的，获得期望的利益。下面将从他采用的话语策略及产生的作用予以具体的分析。

2．“声响器”的话语策略及其功能分析

代表着统治者意志的声响器，灵活运用多种话语策略以便能顺利将统治者的思想意志传达到并影响到其他动物。他最常用的有情感语言、预设、诡辩术、对比等方式。

(1)情感语言和预设

声响器常在其话语中先用情感语言感染其他动物，紧接着采用预设的方式对其他动物予以恐吓，故将这两种方式放在一起予以讨论。

身为统治者，声响器常常纡尊降贵地把代表自己的阶级描述为一个令人同情可怜的角色，有效缩减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沟通距离，便于对方接受自己的言论，实现意图。浓厚的情感特征是政治说服性语言的一个特点，它主要关注话语对于听者在情感上所产生的效果，这种效果并非来自于理性的、逻辑的判断，而是基于情感性的联系。而公众也会更经常、更容易地以情感方式予以回应(马敏，2004:34－38)。

预设(presupposition)是批评性话语分析理论中常用的一种对语言形式进行分析的方法，又称为前提、先设和前设。从语用的角度看，预设指的是交际双方已知的共有信息，或至少在听到或读到话语后能根据语境推断出的信息(何自然、冉永平，2006:144)。在意识话语中，预设则被解释为受话人在发话人的劝诱下不得不随其理所当然地认同的信息(李晓红，2005)。声响器在演讲中(由于声响器的权力地位，小说中他的话语形态常常是演说似的单向传递，少有与其他动物双向的对话交流)，惯于使用预设，使其话语更富有策略和技巧。他常用的预设是“琼斯将复辟”、“雪球将卷土重来”等言论恐吓动物们，其目的就是要强调在以拿破仑为首的猪们的统治下，动物们才能真正过上他们当家作主的好日子，从而达到维护统治者的地位和权力。

夺取庄园革命成功后，作为统治阶级的猪们与其他动物在利益上发生的第一次冲突是有关牛奶和苹果分配的问题。为了能消除其他动物对猪们独享这些营养品的“误会”，声响器首先力图用一种忍辱负重和奉献牺牲的具有情感特征的语言感染其他动物，消除其他动物对猪们自私自利的猜测，并为猪们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因为猪是脑力劳动者，工作重要而繁忙，所以才吃这些东西，这也是经科学证明了的(晓之以理)。“to preserve our health”这一表达把他们对牛奶和苹果的需求降为一个最低需求，而且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才委屈吃那些他们不喜欢的东西(动之以情)。这些说辞巧妙地将猪们对公共资源的占有和攫取的欲望掩藏在冠冕堂皇的工作需要和为大家谋利服务的面纱下。紧接着，声响器使用预设恐吓大家(吓之以害):如果猪们因缺乏必要的食物导致无法履行职责，庄园主琼斯将会卷土重来。因为对于在琼斯统治时期动物们过的是“凄惨、艰辛和短暂的”生活，大家都有切身的体会。这是大家共知的情况，也是大家都不愿发生的事情。声响器正是抓住动物们不愿再受人类暴虐统治的心理，在其劝诱下，动物们消除了心中的疑惑而接受了这一理由。通过这一些列递升辞格的表达，声响器暗示让猪们吃点苹果，喝点牛奶，无可厚非，并且是很必要和重要的。如此，顺理成章地达到了猪们占有公共财产的目的。

声响器在“牛奶事件”中充分地施展了他巧舌如簧的口才，配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吓之以害、情理结合等手段，而且其高明之处也在于他借由情感表达的同时突出强调了猪们高于其他动物的统治地位，如:“We pigs are brainworkers．The whole 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of this farm depend on us．Day and night we are watching over your welfare．”这些话语反映出在声响器的意识形态里已认定猪们是理所当然的统治者，因为“一定的意识形态总是借用一定的语言和术语来表达自己”(辛斌，2005:13)，而且这些表达意识形态的话语贯穿于声响器对动物们的所有讲话中。反过来，声响器的这种意识形态又增强了其话语的权威性，最后达到了说服其他动物相信并接受其言论的目的:其他动物再也没有好说明的和争辩讨论的，大家便一致同意猪们享受牛奶和被风吹落的苹果(并且还有苹果成熟后的收成中的大部分)应当由猪们单独享用(p．30)。说服就是用充分理由劝导，使人信服，引导接受者或听众的态度和行为并使之能向说服者预定的方向发展(张道俊，1996:66)。语言的说服功用旨在于促进公众的支持，如对某个政策的接受，使政策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得到确认和强化。语言的发出者一般是少数人，他们通常是权力者或者是政治活跃分子(马敏，2004)。作为权力者的声响器，通过既有科学论证，又有事实依据的话语，并同时突出自己的身份地位，恩威并施，顺利说服了大家接受猪们如此“合理正确”的物质分配。而这也标志着小说中猪们对公共财产堂而皇之侵吞霸占的开始。

在随后发生的几次事件中，声响器同样运用了他的这套话语模式:首先树立猪们的正面形象，强调他们为大家工作的劳累辛苦性(动之以情)，以此表明他们比其他动物获得多一点资源的必要性(晓之以理)，然后用预设的方式予以恐吓(吓之以害)。

是否应建造风车一事使猪内部的权力争斗显现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雪球差点死于拿破仑豢养的九条大狗钢颌利牙的撕咬，但侥幸最终逃之夭夭。于是拿破仑自然而然获得了庄园绝对权威之地位。接着他作出了一些新的安排决定，如取消星期天早晨的例会，以后有关庄园工作的所有议题，将由猪组成的一个专门委员会作出决定，这个委员会由拿破仑亲自掌管等等。于是，声响器又奉命就这些安排变化向其他动物作出解释以说服大家相信并接受这一系列措施。

“Comrades，”he said，“I trust that every animal here appreciates the sacrifice that Comrade Napoleon has made in taking this extra labour upon himself．Do not imagine，comrades，that leadership is a pleasure!On the contrary，it is a deep and heavy responsibility．No one believes more firmly than Comrade Napoleon that all animals are equal．He would be only too happy to let you make your decisions for yourselves．But sometimes you might make the wrong decisions，comrades，and then where should we be?One false step，and our enemies would be upon us．Surely，comrades，you do not want Jones back?”(pp．36－37)

声响器仍然首先确立统治者的正面形象，把拿破仑对权力的掌控说成是一种牺牲(sacrifice)、一种责任(a deep and heavy responsibility)，在情感上烘托拿破仑辛勤工作的形象。然后运用预设，假定缺乏拿破仑的英明领导，就可能发生某些大家都知道的恶劣后果:One false step，and our enemies would be upon us．Surely，comrades，you do not want Jones back?(只要一步走错，我们的仇敌便又会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你们一定不愿意让琼斯回来吧?)无容置疑，动物们都不愿意琼斯回来。这番论证再一次成为无可辩驳的真理。大家也就认可了拿破仑所作的一切新安排无疑是正确而必要的。而这“正确的”结果是权力落入一人之手，极权形成。无疑拿破仑的独裁统治地位也进而得到了巩固。

(2)诡辩术

声响器善于运用诡辩术应对其他动物的疑问，在逻辑上搅乱动物们的思维，致使他们无以辩驳，而任由事实变成了声响器嘴里的面目。

诡辩术是指通过故意混淆概念的内涵或外延，本质属性与非本质属性质与量的差异，主观地应用概念的灵活性等各种手段，在进行逻辑判断、推理、证明中，作出形式上正确而实质上错误的结论的一种逻辑强辩方法。

猪们突然搬进了庄园主的园子里，甚至还睡在床上。这一行为在早先通过的决议里是被禁止的，因为在动物们的“七诫”中有一条规定“No animal shall sleep in a bed．”(凡动物一律不准睡床)。可声响器再一次使其他动物们认识到，实际并不是像他们认为的那样。由于声响器事先已悄悄地将墙上的这条规定加了一笔，改成“No animal shall sleep in a bed with sheets．”(凡动物一律不准睡床铺床单)，所以他大言不惭地说道:

声响器首先对床的定义重新作出解释，床仅仅是指睡觉的地方而已，窝棚里的一堆干草同样是一张床。这一说法旨在模糊“bed”的概念。紧接着，用误导性的语言指出，戒律针对的是被单，因为被单是人类的发明。提出“sheet”这一概念，只为将大家的注意力从“bed”转移到“sheet”。然后声响器说道，现在他们已经把庄园主房子里床上的被单全撤掉了，只是睡在毡子里的。此处他又提出一个新的概念“blanket”，进一步扰乱大家的视听，淡化了动物们对“bed”的强调。表面上猪们已弃“sheet”睡“blanket”，但声响器暗度陈仓确立了睡床的合法性，他的话语表明:“七诫”中的规定是说不可睡铺床单的床，并不是说动物不可睡床。只要撤去床单，换毯子，就是合法。接着声响器故伎重施，沿用了他的那套话语模式:动之以情的情感语言加上预设恐吓，并倒打一耙，将假想的严重后果归咎于动物们同情心的缺失。经过它的这番巧舌如簧的推理、煽情和恐吓，动物们消除了对这个问题的疑惑，并且，此后也不再有谁讨论有关猪睡在庄园主房子里的床上这件事情了。于是声响器的这番凿凿之辞顺利开脱了猪们违反法律的错误行径，并变成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在把雪球赶走的第三个星期天，拿破仑宣布还是要修建他曾反对的风车计划，实质是想窃取雪球“风车”项目的创意。于是声响器又担任一个重要的职责，向其他动物们澄清宣扬风车计划是拿破仑自己的思想，属于他的创造。这一言论使风车计划的原创者到底是谁变得扑朔迷离。当其他动物质疑道“为什么拿破仑原先如此强烈反对建造风车?”时，声响器狡猾地把它归于拿破仑的精明，表面好像反对建造风车，其实只是一种战术:

That was Comrade Napoleon’s cunning．He had seemed to oppose the windmill，simply as a manoeuvre to get rid of Snowball，who was a dangerous character and a bad influence．Now that Snowball was out of the way，the plan could go forward without his interference．This was something called tactics．(p．38)

声响器用“manoeuvre”、“tactics”等字眼将问题阴险地引到雪球身上，因为他已逃走，也就自然成为声响器的嘴里的罪魁祸首(这种嫁祸于人的手段也是权力者常用的方法):雪球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家伙，造成了恶劣影响，是拿破仑采用“策略”才摆脱他的干扰，计划也才能顺利实施。并反复强调这是拿破仑的“策略”，是拿破仑领导艺术的体现。这些“领导艺术”也同样运用在拿破仑与人类弗雷德里克(Mr．Frederick)进行的木材交易等事件中。在掩饰了拿破仑偷梁换柱的无耻行径的同时，还对拿破仑涂脂抹粉、吹嘘赞美，这充分展示了声响器高超的语言艺术表达能力。开始动物们对声响器的话不置可否，不能作出明确的判断，但因他的话那么富有说服力，再加之，声响器的身边有三头由拿破仑亲自豢养的狗在令人惊恐地狂叫着(“狗”在小说中象征着“军队和警察”)，因此他们没有再进一步表示什么疑问，就认可了它的解释。

篡改和自定义庄园里至高无上的法律——“七诫”，强调拿破仑的英明策略，声响器通过这些诡辩言论，实质是为了掩饰了统治者的安逸享乐、巧取豪夺等不法行为和欺骗行为;不仅如此，还进一步歌功颂德予以粉饰。寥寥数言，猪们的卑劣行径即刻变得合情合法、光明磊落。为了使自己的行为合法化，拥有话语权者会常常提出一套蕴含自身利益和价值取向的话语体系来粉饰自己的行为，为自己的霸权做法开脱，以充满无端和片面的态度过滤、封杀对自己不利的言行(张殿军，2011)。声响器运用移花接木的语言技巧，提出一套套有利于己的话语体系，充分发挥了语言具有的掩饰功能，使猪的行为从无理变合法，开脱了他们的错误行为和不法行径。

(3)对比

声响器常与动物们讨论庄园与琼斯时代相比，认为他们还是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他主要通过虚构事实、数据，将痛苦不堪的现状显现得美轮美奂。

In any case he had no difficulty in proving to the other animals that they were not in reality short of food，whatever the appearances might be．For the time being，certainly，it had been found necessary to make a readjustment of rations(Squealer al-ways spoke of it as a“readjustment”，never as a“reduction”)，but in comparison with the days of Jones，the improvement was enormous．Reading out the figures in a shrill，rapid voice，he proved to them in detail that they had more oats，more hay，more turnips than they had had in Jones’s day，that they worked shorter hours，that their drinking water was of better quality，that they lived longer，that a larger proportion of their young ones survived infancy，and that they had more straw in their stalls and suffered less from fleas．(p．72)

声响器信口胡言的本领使他在任何时候都能毫不费力地将缺衣少食的现状描绘成丰衣足食的盛景。在将现状与琼斯时代进行对比的过程中，他玩弄文字驾轻就熟，用委婉语“readjustment”代替直白陈述的“reduction”，模糊概念，避免粮食短缺的现实;他语音语速拿捏自如，用“shrill，rapid voice”说出一长串数字，麻痹听众神经，用含糊的表达掩饰他作假的心理。这种有意识的话语手段意在掩饰猪、狗以外其他动物们食不果腹、饥寒交迫、劳作繁重的现实，达到欺骗和迷惑大众的目的。果然，“But if there were hardships to be borne，they were partly offset by the fact that life nowadays had a greater dignity than it had had before．”(p．73)“不管有多少的艰难困苦需要忍受，只要一想到他们现在的生活比过去要高贵得多，他们也就认为差不多还说得过去。”(p．92)虽然，动物们彻底忘记了琼斯时代的记忆，也清楚如今的生活是非常窘迫的，但他们深信，过去的日子更为糟糕。他们也乐意相信所听到的。而且，在过去他们遭受奴役，而现在却享有自由。当然，这正是声响器希望动物们能意识到的，这才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动物们对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这些表明，声响器长年累月灌输的话语及其理论，已对动物们的生活产生了介入作用:他们被“洗脑”，思想意识上已被控制，以至于不再怀疑声响器话语的真实性而全盘接受。

对比是两者之间的相互比对，突出双方的差异。运用对比手法的目的就是为了突出某一方的优势或是劣势。声响器将拿破仑的统治与琼斯的统治时代对比，其目的就是为了表明拿破仑统治的英明正确，以消除动物们的不满情绪，接受目前的状况，甘心忍受猪们的剥削奴役。如此，动物们才会自然而然地听从他们的指令而不反抗。即使偶尔有质疑之声，声响器也会借用权力，巧言令色，消除所有不和谐的声音，达到全面的控制和统一。

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汉娜·阿伦特(2004:21)是如此定义“极权”的:极权即是极度的权利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从而衍生出来的一种统治方式和政治理论。该理论的核心原则就是摧毁多样文明，建立单一的(极权政治所需要的)文明。而单一的文明就是表现在思想意志的统一。故而极权统治之下的权力话语就带有明显的操纵控制他人思想的特征。

例如，在声响器罗织的一系列话语中，雪球，曾经的首脑之一、战斗英雄，变成了庄园一切挫折和失败的罪魁祸首，被看作是叛徒、人民敌人，其恶劣行径简直是罪恶滔天，而真正的罪恶渊源——拿破仑和他领导的猪们却受到了衷心的爱戴(姚国松，2005)。声响器一步一步操纵着整个事件的变化过程(隐含着不断改写历史，这是对社会群体生活的介入干扰)，影响并彻底改变动物们对雪球的认知。以至于到后来，动物们了解到，雪球从来没有他们至今还相信的那样获得过“一级动物英雄”的嘉奖，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话故事。声响器很快就使动物们出现记忆错乱，甚至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无法进行理性思维。这正如福柯所言，整个现代社会体系中，话语是权力的替代品，其功用是作为知识载体和传导的工具，以权威性的陈述迫使人们认可它有意义或是真理，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如潜在定规或程序般的束缚力，使人无法脱离话语去进行理性思维(刘北成，2001:26)。

当一个政党夺取政权之后，它常常会通过意识形态来操纵其构筑的“美丽新世界”。这种意识形态有内外两种功能:对内为统治集团成员之间提供一种相互联络的信号，对外则为被其统治的民众灌输一种特定的世界观(范祖承，2010)。代表独裁统治的拿破仑和声响器通过意识形态的控制操纵，对内排除异己，赶走雪球，实现统治集团内部的统一;对外宣传中，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彻底改变了事实的本来面目，让所有被统治者不知不觉地承认接受他们所安排的事实。因此，何为真理，何为谬误，皆是权力者根据自己的价值立场选择事实制造出来的。通过控制操纵其他动物们的思想、意识、感情、记忆、希望、欲求、感觉、念头来控制外在行为和活动，达到全面控制的目的，这一手段被证明是极其有效的(潘一禾，2008)。

四、结语

“就批评性话语分析而言，语言本身不具有权力，它是通过有权力的人运用语言而获得权力(For CDA，language is not powerful on its own—it gains power by the use powerful people make of it．)”(Wodak ＆ Meyer，2001:10)或者说，语言的力量归根结底来自语言本身与交际者之间权力关系的相互作用。声响器依凭自己的权力地位，利用自己巧舌如簧的口才，采用情感语言、预设、诡辩术对比以及等一系列的话语策略，增强了其话语的感染力和影响听众的能力，体现了语言具有的说服、掩饰和操纵等功能，从而凸显了语言具有的力量。动物们受其话语的牵引，慢慢失去自己的认知判断，接受了他的满嘴谎言并奉为事实真理，甘愿接受奴役而茫然不知，完全忘记了当初造反推翻人类统治的初衷——获得平等自由。最后，庄园名称又变更为原来的曼纳庄园(Manor Farm)，一切如旧。小说的讽喻意义也正于此。

每个人从不同角度对《动物庄园》进行解读，都会有新的认识，这也正是这本寓言小说的魅力之处。运用批评性话语分析的理论，分析小说中最具权力语言代表性的声响器丰富的话语策略，可更清晰地看到语言与权力的结合爆发的强大威力，它足以达到操控他人思想意识的境地。而对思想意识的控制是权力的一种彻底体现。由此，我们更能深刻体会到同样经典的一句评论:“多一个人看奥威尔，就多了一份自由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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