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萍
(浙江农林大学 文化学院,浙江杭州311300)
作家王旭烽在“茶人三部曲”中确立了两个重要的审美对象,一个是茶,一个是茶人,不仅展现了凝聚自然精华的茶的文化属性,而且还挖掘了融汇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性格的茶人的精神气质,在人与茶交互辉映的书写中,体现了对于自然、生命、自由、女性等问题的深刻思索,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依,荣辱共生的天人合一的生态精神与生态情怀。
生态美学认为,自然是独立的价值个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物,而人是与自然平等的、和谐的一种客观存在,“人与自然是在同一个浑然和谐的整体系统之中的,自然不在人之外,人也不是自然的主宰,真正的美就存在于人与自然的和谐中,最大的美就是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那种化出化入、生生不息、浑然不觉、圆通如一的和谐。”[1](P68)
“茶人三部曲”借助人茶合一的生态叙事,表达了向自然寻求人类生存的文化印证的生态思想。作家王旭烽与茶有着不解的生命之缘。作为饮茶之人,她爱茶,她以一颗审美之心发现着茶的美好;作为曾经茶博物馆多年的事茶者,她懂茶,她在茶历史的浩瀚中思考着人生的百态;作为书写茶的作家,她敬茶,她在对茶的精神的博大中揭示生命的真谛。王旭烽的生命浸润着茶性,茶是王旭烽自然生命与外在物象的一种命运遇合。正如她在谈及自己的创作时说的:“……我的天性是温和的,可现实又必须让我相信和宣传一些很激烈的东西,这对于我的生命状态,是一种强扭。在这样的状态下,我自然而然地进入了生命的思考,而不仅仅是文学。简言之,在那种精神几近崩溃的状态下,我需要寻找一种能够寄托自己理想的物事,表达自己人生观、价值观、生命观的文化的载体。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茶叶,它温和的、感性的、改良的性情与我的天性非常合拍。……茶是一种形态上非常光滑、本质上极其温和、十分富有人性的物质,……茶叶使我很快沉下心来,渐渐进入一种忘忧的境界之中。……”[2](P401)
在“茶人三部曲”中,茶作为独立的审美物而出现,是自然的精魂与代表。它不仅有自身独特的生活习性,有自身的培育、种植、采摘等客观规律,而且还有自身的客观操守,无论外部的世界如何变化,茶始终按照自己的生命轨迹无悔地运行,即使是在战争年代,它仍是傲然的生长着,把它的全部美丽展现给人类,不忧不惧、不离不弃,显示了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物的高贵。作家王旭烽这样来描写作为自然存在物的茶,不仅要表达对茶的深厚的感情,更表达了对自然的敬重之情,对自然内在价值的肯定。因为正如罗尔斯顿说的:自然有其内在价值,它们拥有它们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性格和潜能,拥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完美,自己的尊严,自己的伟大。因此,人有义务尊重自然的存在事实,保持自然规律的稳定性。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茶人三部曲”中,茶不仅作为一种自然代表而存在,而且还是一种蕴含了丰厚文化内涵的历史存在,作家借助茶文化发展的历史,贯穿了杭氏家族祖孙三代人坎坷命运的历史以及广阔的跌宕起伏的社会发展的历史,通过人与茶的完美融合,对茶文化精髓进行了审慎的思考,塑造了一类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茶人形象。那么,何为茶人,王旭烽说:“茶人一词,最先出于何典,茫茫然不知。隐约听前辈言,仿佛出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某茶学杂志某文,留存待考。今人关于茶人感念,大约有三大类:其一当然是喝茶的人,不过想来应该是经常喝而不是偶尔一杯者吧;其二便是事茶的人了。茶从一粒种子开始到杯中那载沉载浮绿袖长舞之芽叶,其中蕴含了多少人的艰辛?这些人,当之无愧应为茶人。其三当是具备了茶之美好品行之人。茶之为国饮,已经透露中国人的价值评判,比如和平的内在精神和平和的行为方式;比如无私之奉献;比如廉洁自律、超然物外等。如此看来,‘茶人'一词显然已经是一个具有道德倾向的褒义名词。”[3](P54)可见,茶人是茶与人在内在精神品性、深层文化蕴含的契合,是王旭烽对茶性的生命体悟,是对茶的人文精神的人生揭示,是作家为表达自然与人合一、茶与人合一生态理念的一种最恰切的选择。
杭嘉和是茶人的典型,他的身上集中体现了茶人的精神品质。他和谐,“他是一个从血液里、从心理到生理都无法离开和谐的人”;他和平,“他事茶至今,向以茶谓和平之饮而心生自慰”,“他以自心度他心,以为人之所以为人,能生存至今,实乃人的天性不可离和平”;他俭德,像茶一样甘于清苦,宁静自如面对外界的争夺,财物的得失;他超然,面对孙子得荼的转变,他明确感到了他的“不干净”,但他采取了超然的态度;他有操守,在面对强盗争夺他的国土、家园的时候,一把火把家烧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他身上,茶的精髓得以体现,茶人的气节得到了张扬,真正体现了人、茶合一,天人合一。因为“在人身上,自然的因素与人的因素相结合;而在人身上,自然的生成为人的,人的生成为自然的。这就是说,凡属原始本能的东西都被赋予人的形式和内容,而凡属人所应有的品质和能力都已经内化为人的本能似的自然而然的属性,这就是真正人的境界。”[4](P24)
“茶人三部曲”中,王旭烽不仅力求对茶的独立审美性给以确立,来表达人、茶平等的理念,而且还通过二者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精神契合,表现茶人合一的生态观。这是作家自我和谐心灵与人物精神的合一,也是茶性与人品格精神的合一,更是自然与中华民族精神的合一。正如王旭烽说“如果每个民族都有可以关照的动物或植物的话,我的确以为,没有什么植物比茶更能象征我们这个民族中的优秀精神了。她是密集的,绵延的,奉献的,忘我的;是优雅的,柔韧的,乐生的,超越的;是和平的,博大的,善良的,真实的;并且是远远超出我们所认识之美的;然而,她亦是苦难的,历经艰辛的,是在漫长的黑夜中脚踏实地走向光明的。她是一叶承载着中华文化中诸多因素包括哲学的、宗教的、民俗的、文学艺术的诸多领域里的精华的绿色小舟。”[5]
人类永远处于在路上的奔波中,处于对理想不断的求索中,处于滚滚红尘的跌宕中,人们始终怀有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对于诗意栖居地的向往,对于真善美的恒久渴望。因为“安居是凡人在大地上的存在方式”,安居的核心即为“置于和平中”,“处于和平中,处于自由中。自由在其本质上保护一切。安居的根本特征是这种保护,它遍于安居的整个领域。”[6](P95)“茶人三部曲”借助于茶的审美叙事,表达了以和谐、安居为理想的人茶合一,自然与人合一,天人合一的生态理想。
王旭烽曾对茶性进行了这样的概括,她说“茶亲和,她无私,她活着只为奉献;她更像中华民族的品格,她不张扬,她内敛、隽永;她美,美得含蓄,酷似东方人的气质。”[7]“和”理念是茶精神的核心。“和”在《说文》中释为“相应也”,“在儒家学说中,和被看作是一种良好的人际关系状况和极高的道德境界,并成为指导人们思维和行为的准则”;“和的观念不仅在思想史上影响深远,而且更深入到了中国人的现实生活之中,成为最高的价值标准,在这个标准指导下,人们追求个体心灵的平和、家庭的和睦、人际关系的和谐以至天人之际的和谐 。”[8](P214)
茶成为人和平、美好生活的象征,它成为人们生存价值的尺度,成为人们活下去的精神支撑,它为此岸的人们提供了和谐、安居的,通往彼岸的精神指向。
杭氏家族三代茶人的历史是人类社会史、文化史,也是三代人寻求自由、和谐的追求史,从杭天醉到杭嘉和到杭汉、杭忆,再到杭得荼,杭得放,无论他们是否直接从事茶的工作,他们作为茶人的后代,身上都体现了茶人的渴求和平、向往光明、追求自由、坚信美好的理想与愿望。因为“中国茶人精神的和平精神,天人合一精神,乐生精神,独立不阿的人格精神,东方的独特的审美精神,都是中国茶人特有的,是中国式的真、善、美精神,也是一部世界文明史和人类文化发展史的深刻的组成部分 。”[9](P1)
但是,从清代义和团起义一直到文革结束的漫长的历史时期,由于人的贪欲膨胀,私利的泛滥,战争与动乱迭起,善良的茶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类经历着野蛮的戕害,人性的堕落,自然也经历着惨痛的损害。人类文明的进程恰恰与生态文明的进程背道而驰,渴求安居的杭氏茶人经历了他们人生中莫大的考验,为此,他们有的参加了革命,如杭忆,在血雨腥风中成长,其心中恒久的仍是对正义的向往;有的隐居山林,如忘忧历经了诸多人生的磨难,在白茶树找到了自己的灵与身的归宿;有的以悠闲的方式表达着抗争,如杭嘉和在任何困苦中都以忍的方式表达着对善的坚持,对美的执着;杭寄草在战时逃难途中,到山间采茶,优美的姿态,天地人合一的境界,不仅是对战争动乱的极大的讽刺,而且是对和平、自由、美好的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审美表达。作品写道:“几个月来,他们饱受从天空突然降临的恐怖的刺耳的袭击声;他们看到的天空翻着血浪,天空早已是他们心目中的地域。现在他们再往天空看去,天空在森林的衬托下,只有绿色的曲浪底线和底线上面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半透明的清醇的蓝色;还有,在绿色与蓝色之间偶尔飘过的优美柔软的烟一般的白云。他们听到了两种呻吟:当鸟儿在天空歌唱的时候,茶树在大地上歌唱。他们一应一和的呻吟,本来是不会被人类听到的。但是它们此刻慈悲为怀,它们要用自己的声音来告诉孩子们,如果有一天他们什么也没有了,他们还会拥有它们;它们是永生的,忠诚地尾随着他们的,永远也不会消失的。”[10](P190)杭家几代茶人用自己的言行表达着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表达着对和谐、安居的恒久渴望。
以茶为代表的自然以它宽阔的胸怀包容着、扶持着受苦受难的人们。因为“人靠自然生活,也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交往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11](P57)为此,在茶人的眼中、心中,茶是充满感情的,自然是充满人性的,它们以恒久不变的姿态、敞开胸怀,迎接着它的有着自然禀赋的茶人儿女们。
忘忧,一个不被社会认同的白孩子,山林是他唯一感到亲近的所在,“他们越往深山里走,越发觉得平原是敌意的,山林则充满了人性。山林把枪炮和死亡阻隔在了森林的边缘,山林还给了他们温饱的白天以及可以安睡的夜晚——在梦中,他们听到了不知名的鸟儿的啼声——然后,关于平原生活中的某些细微的爱的感受,便又开始了复苏。”[10](P187)
杭得荼,这个在文革的政治争斗中失败者,被流放海岛做苦役,但是他却高贵的活了下来,源于他天性中的自然性:“也许那种泛舟海上的古代高士的梦想,一直在他的意识深处潜伏,也许他生性本来就是恬静,趋于自然,厌倦繁华的,也许这几年火热的入世的硝烟弥漫的战斗,实在是离他的性格太远,也许他到岛上的时间还不长,离群索居的生活的可怕的那一面还没有显现出来。当然,还也许海边人们对他还算不错,他们中甚至还有人对他报以一定程度的同情。”[12](P475)
茶是人类苦难和痛苦时的避难所,是人赖以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撑。作为茶人代表的杭家人,每逢遇到灾难的时候,茶都作为一种天使而出现,给走投无路的人们以无私的帮助。“对那些灵魂备受苦难抑或精神历程备受艰辛的人们,茶,这人类最亲近的草木,便不能不发出同情的声音,这是大自然为我们派来的使者向我们的歌吟……”[13](P129)
同时,在表达人与自然和谐的同时,王旭烽还以批评的精神,对人与自然对立的思想与行为给以抨击。人类的贪欲、人的为了满足贪欲而发起的灾难般的战争,不仅残害着作为同类的人,同样也残害着作为人赖以生存的朋友——自然。那是违背茶的平和、调谐精神的,这种破坏和谐的行为必将得到惩罚。
“一面是赤裸着双脚,以肤发趾甲亲吻着那略带着酸性的熟土地的方式、以子民感激上天恩赐的情怀走过茶园的;另一面是穿着大皮靴,以铁骑的方式,兽一般地践踏着掠过我们的茶园的。他们豺狼般的行迹的所到之处,我们美丽无比的茶蓬,就被深深地踩入了泥中。她那没有一根荆棘的枝杈,温柔的叶儿,她那从来也不哗众取宠的小花,她那一头的累累的却不为人知的果实,生来都是永不防范地献给人类的——这样无限地爱着人却从来也不戒备着人的瑞草,因此而被人践踏着了。我们不知道她被折埋入脚下的土地时的心情——也许,这正是她复仇和等待的方式——是她在灭顶之灾般地大苦难面前的生命的方式?!”[10](P133)在“茶人三部曲”中,作家不仅仅通过作为自然代表的茶的被践踏来表现战争的危害,还借助像茶一样美好的女性的被损害来谴责战争的暴力,抨击战争对于同为弱者的自然与女性的迫害罪行。“西湖边长大的女子杭嘉草,她的命,本是像茶花一样平和宁静的,像茶花一样祥和幽雅的。这样的空谷幽兰般地妙人儿,命运却要注定她来与铁血相拼,让她生离了儿子,死别了丈夫——在茶园中痛苦呻吟辗转。……那么歪歪斜斜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两旁蹲着的茶蓬都心痛地为这茶的女儿掉泪,只恨了没有手去扶她一把。那些沾了血的茶蓬,就用她们的枝叶搀扶着她,做了这无依无靠、受苦受难的女子的临时的依靠。”[10](P140)最后嘉草抱着一条大鱼死去的情景就如同一个愤怒的惊叹号,强烈的刺激着我们的神经,它使读者的心一方面为杭嘉草的执着寻子的母性情怀而感动,另一方面,又为弱者的被损害而震惊。这是对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强烈谴责,是作家呼唤和平、关爱生命,渴望安居的生态情怀的最好表达。
童庆炳把生态文学、环境文学、绿色文学统一使用,他认为“绿色文学就是一种崇尚生命意识的文学,崇尚人与自然生命力活跃的文学,崇尚人与自然和解与和谐的文学。”为此,“绿色文学不仅仅是以自然界的动物与植物为题材,更重要的是要灌注生命意识”[14]“茶人三部曲”通过人茶合一的生态叙事,表达了对生命的无限崇敬之情以及向死而生的自由生命追求。因为正如环境伦理学创始者之一的施韦兹所说:“真正伦理的人认为,一切生命都是神圣的,包括那些从人的立场来看显得低级的生命也是如此。”
茶的生命是自由的,是有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茶的生命是美丽的,它在无私的奉献中展示出自己的全部,毫不做作;茶的生命是顽强的,历经了磨难,始终有着向死而生的生命执着。王旭烽以审美的笔调在《南方有嘉木》中对茶的死而复生的惊奇之美加以展现。她说:“没有哪种植物像茶那样——你先把她摘下,然后揉、捻,放在火上炒,喝的时候,还要在滚水里冲泡。但是,炒过的茶叶在杯中复活了,依然是那么美,依然是那么碧绿、婷婷玉立。”[15](P47)这是对茶顽强生命的发现,对生命的礼赞,是把茶提升到生态层面的审美。
茶的生命是美好的,更美好的是它还是拯救人的生命的天使。作家王旭烽在“茶人三部曲”中,以神农尝百草,得荼而解之的古老传说给茶生命的生态理解赋予了切实性,可贵性,使人茶合一的生态审美叙事向纵深境界推进,使天人合一的古老生态观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光辉。杭家的女婿罗力,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在被活埋逃出坟墓后,拯救了他的生命的就是小小的茶叶。他说:“我爬出棺材板,就觉得自己又要死了,我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坐在死狼旁边。正巧,脚下有几株茶蓬,矮矮的,根脚处发着很小的枝芽,在早晨的风里微微颤动,正好有一滴小的不能再小的露水落在那上面。……我想起了大哥。……一个人,要像茶一样地活。想到这里,我就把那几根茶枝吃了下去。可是我连用手去拉茶枝的力气都没有。我就躺在茶蓬下面,用嘴咬着茶枝,一点一点咬上去。直到吃掉那株茶蓬的新叶,我才活下来 。”[12](P472)
作为深得茶精髓的茶人,他们身上也体现了对生命的无限敬重之情,他们的生命力也可谓强矣。以茶人杭嘉和为例,他历经了几个朝代的更替,经历了人生中诸多的磨难,但是,他从不抱怨,毫无怨言,默默的承受着命运赋予的一切,以对于生命的执着情怀实践着对生命的敬重。他说“——我愿意在地上扎根。我的命就是茶的命,一年年地让别人来采,一年年地发。”[10](P366)这是茶给予他的生命启示,茶人以和为核心的精神,赋予了他们对生命的独特理解,他们的和是坚忍,是支撑,是面对苦难不屈不挠,向往未来而顽强生长。这一点,从杭家几代人面对时代巨变表现出来的恬淡,隐忍,自强不息的生活中表现出来。
不仅如此,茶人还把这种对生命的敬重与理解传播开来,以此鼓励那些同样生活在苦厄中的人们。杭州沦陷前夕,罗力向杭嘉和告别,嘉和说:“活不下去的时候,你什么也不要想,你就想一想那些山里的野茶。你知道野茶是怎么活的?一点点的土,一点点的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根一头扎在薄土里,那一点营养,让它活下去也死不了。做人做茶做到这份上,都是可怜啊。可是它不死,他把根长长地在地底下延伸,一直伸到它找到活路的时候。”[10](P76)这说的岂止是茶,这是一个正直的茶人的写照,也是所有身处逆境而不屈服的中国人的写照。在日本人的淫威下,杭嘉和是这样做的;罗力在文革非常的岁月里,长期遭受不公正待遇,也是这样做的。这是茶的品格,也是爱国茶人的不朽风骨,更是对善的执着。因为,从生态美学的角度来看,道德的基本原则,“善就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就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这是必然的、普遍的、绝对的伦理原理。”[16](P9)
在“茶人三部曲”中,作家还把女性的生命与茶联系在一起,不仅写出了女性生命力的顽强,更以茶与女性阴柔美的合一,表现了对女性赞美之情。她曾说:“我常常是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这被冲泡开的茶。我怀着青春一去不复返的伤感,眼看着这从处女成为少妇的过程。我看着她震惊、激动、升腾,她无声地颤栗的呻吟,她呻吟后的优雅的憩静;她成熟,有所感悟,她也知道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她慢慢降落,终于沉淀于生活深处,她一动不动,等待着被索取。然后又一道天外的力量袭来,她又升腾了,宛如初恋后再次狂热的爱情。茶啊,纯洁的纯粹的一网深情的茶,我向往的,难道不正是你?”[9](P16)这是茶的瞬间生命与女性一生的暗暗契合,是作家对人茶合一的女性视角的解说,她不仅发现了茶与女性阴柔之美的共性,而且还展示了茶与女性共同的内在的生命顽强。
林藕初不满于丈夫杭九斋缠绵烟榻妓馆,勇敢反抗命运的安排,不仅在新婚之夜救下了被清兵追杀的“长毛”,而且还敢爱敢恨,面对丈夫的冷落,投入了管家吴茶清的怀抱,嘴里只有一句话:“给我个儿子。”沈绿爱天生丽质,才智过人,独立不羁,张扬着女性丰满的气息,并勇敢的追求自己的真爱,在日军侵占家园的危急情势下,仍镇定自若,忠于爱情,与赵寄客上演了一出悲壮的爱情正剧;出身悲苦的小茶,有着十足的女性的柔美,她的身上体现了超乎常人的坚韧精神;还有,弱女子杭嘉草对突然而降的爱情,无私无畏,勇敢迎接,在二七年大革命失败前夜与共产党员林生秘密结婚;杭寄草抗战烽火中迎来了自己的爱情,为此,跨越千山万水从四川到云南千里寻夫……杭家女人的美丽、善良、坚忍、刚毅一次次印证了茶的潜力:“男人受难之际,也是女人挺身而出之时,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传统。这在别人也许是不能想像的,但对他们杭家的女人而言,却恰恰是天经地义的。”[12](P474)对这些极为普通却又毫不普通的女子,王旭烽独赋其美好,她们不仅有女性的阴柔之美,有滋养生命的母性气质,而且还具有含蓄、节制的美,她们的善良、坚韧、含蓄,甘于辅助之位,却又有独立的个性与追求,她们以对爱情的追求实践着对生命最大的尊重,并勇敢的追求着性别的和谐,她们成为真善美的化身,也是茶之精魂,她们是中华民族骄傲的女儿。
茶是自然的,是自然赐予人类的宝;茶又是历史的,它被发现,被挖掘,被珍视,茶与人的关系的历史空间浩瀚辽远,引人遐思;茶是风雅的,是女人情操的体现,是文人雅趣的表征;茶是有价值的,风雅的东西很容易因太过渺远而超然物外,流于空泛。而茶因其可饮性,且具有药用价值,与现实有了密切的接轨,使风雅具有了稳固的根基。小小的茶蕴含了太多丰厚的内容,人茶合一,具有了叙述多重空间和时间的丰厚立体内涵的可能性。人茶合一的审美叙事是《茶人三部曲》生态情怀、生态理想的最深挚的审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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