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通、联系、笃实、出新——牛贵琥先生的学术

2013-08-15 00:51张建伟
天中学刊 2013年6期
关键词:研究学生

张建伟

(山西大学 国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牛贵琥为山西大学国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在先秦文学、魏晋南北朝文学、金元文学、古代小说等诸多方面成果卓著,在学术界有一定的影响。牛贵琥兼任山西省诗词学会理事、山西省古典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屈原学会理事、中国辽金学会理事、元好问学会副会长等职。曾主持国家社科基金、省部级项目多项,出版专著 8部,参写参编书籍10部,发表论文48篇。获省级以上奖励11项。其中,《肠断江南——庾信与齐梁文士现象》获得周汝昌先生的肯定,《金代文学编年史》得到中国辽金文学学会会长张晶先生的高度评价。在学科分类越来越细的情况下,牛先生能在众多领域取得如此丰硕的成果,其中有什么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因素呢?

牛贵琥先生自幼受家庭影响,背诵《论语》等经典,1978年考入大学之后,在《诗经》《文心雕龙》等方面打下坚实的基础,后跟随著名国学大师姚奠中学习,姚先生是章太炎的七名研究生之一,也是目前唯一健在的章门弟子。章太炎提倡以小学通经学,以经学通文史,以诸子为归宿的学术传统,在教学中强调打好文字学基础,掌握经学典籍。牛贵琥就是在这种严格而科学的训练中成长起来的。作为一位从事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的学者,他自己制作上古和中古的声母表、韵母表,总结音韵通假之规律。他还曾教导学生编制这些表格以达到两个目的,一是提升学生阅读古书的能力,二是训练思维,使学生在学术研究中能够广泛联系,举一反三。

一、博通与联系

牛贵琥的研究领域极为广泛,他在大学期间就开始研究《楚辞》,之后陆续发表过《彭咸新说》《“高阳”、“庚寅”新解》《略谈〈九歌〉的表演》等文章,从文字、音韵和古代神话的角度解决《楚辞》中的一些问题。在21世纪初他撰写《蚩尤与涿鹿之战》《蚩尤、炎帝、神农关系考》等论文,探讨古代神话中的一些重要问题。牛贵琥从事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时间较长,成果较多,他的硕士学位论文研究的是庾信,后来形成了《肠断江南——庾信与齐梁文士现象》一书,另有《王褒集校注》《广陵余响——嵇康之死与魏晋社会风气之转变及文学之关系》等著作和 10余篇论文。在21世纪初,由于一些原因,牛先生将主要精力转到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下的文学研究,重点是辽金元文学研究,相继出版了《女真政权下的文学研究》《金代文学编年史》《金代人物传记资料索引》等书,并发表了一系列论文,在学术界产生广泛影响。除此之外,他还著有《金瓶梅与封建文化》《古代小说与诗词》等书,对中国古代小说也有自己的见解。牛先生还创作古体诗词,撰写了《有韵为诗,格律难废》《〈声调四谱图说〉简评》,探讨旧体诗词的格律问题。

事实上,牛贵琥的成就不只表现在古代文学研究方面,他在古代音乐、美术、书法、篆刻等诸多方面也有着深厚的功底。他的《嵇康〈声无哀乐论〉礼乐批评的再探讨》一文,对音乐理论进行了深入的分析,深受音乐界的重视。他曾给山西九三画院的画家、山西大学美术学院的师生作过讲座,听众深受启发。

因此,有人曾对此感到不解,询问牛贵琥到底是研究什么的。牛先生对此的解释是,他是研究国学的,而国学是以研究中国固有的学问、以解决中国固有的问题为主要目的的学问,以上这些领域都包括在内。就是因为牛先生在国学方面基础深厚,才能在很多领域卓有建树。这一点得益于姚奠中先生的教导,姚先生认为,国学是文史哲不分,以小学为基础,如果学科分类过细就像“方术”,固然有利于一得之见,但是对学术整体的发展是不利的[1]。

正因为有博通之长,所以牛先生在学术研究上能够广泛联系、新见迭出。比如对于《楚辞》中多次出现的“彭咸”,一般的解释为他是殷商的贤臣,谏其君不听,投水而死。然而,牛先生查考先秦与汉代的文献,提出疑问,进而联系古代神话中的“槃瓠”,并从南方传说、联绵字等角度加以论证,提出了新见。再如,对于东晋文人诗“淡乎寡味”的问题,牛先生认为,东晋文人的玄学消解了文学创作的原动力,诡辩性的玄谈不能促进诗文创作。将诗文写作与清谈视为一体,以表现和寄托玄理为写作目的,造成东晋文人诗的平淡而缺乏生机[2]43。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于他对东晋的社会结构、东晋士人的地位有着深入的了解。又如,以往论者往往从挑战封建礼教的角度评价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认为该剧的大团圆结局反映了人民的美好愿望。牛先生在《金代文学编年史·前言》中,从金代少数民族政权的角度来探讨该剧,认为女真民族的女性比较自由,金代的男女关系比汉族政权下的社会开放得多,只有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才会产生《董西厢》这样男女恋情以大团圆结局的作品。而且,董解元在剧中一直强调施恩报德,以此赋予崔、张爱情的合理性,以报德为重这一点正是女真民族的传统观念和重要原则。正因为有这博通扎实的国学基础,他才能对很多问题提出不同于前人的新见解,且言之有据,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牛先生的博通还表现在看问题善于追根溯源。比如,以往学者研究玉山雅集,往往联系元代后期的政治与文化,但牛先生因为有着扎实的国学基础和广阔的视野,能够打通古今中外,从孔子评《诗》“兴观群怨”的“群”入手,从历代文人集会的发展谈起,把玉山雅集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去看,更能揭示其特殊性,进而分析其中的原因。再如,在《〈金瓶梅〉与封建文化》一文中,牛先生着重探讨《金瓶梅》中骄奢淫逸的风气,他从中国人注重人生和实践伦理的特征谈起,联系孔孟的言论与《列子》“杞人忧天”的故事及享乐主义理论,探讨封建文化的庸俗性,指出这种文化完全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精神的抑制欲望和冷酷无情的节俭。

这样追根溯源,使得研究不流于表面叙述,而是在史的脉络中彰显研究对象的性质与特点,从而得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结论。

二、笃实基础上的出新

创新是21世纪的主题,任何行业都强调创新,学术研究更是如此。然而,创新谈何容易。因此,有人为了创新,搬用国外的新理论,生拉硬拽;有人窃取前人的意见,改头换面,欺世盗名。古代文学研究由于前代积累深厚,出新尤难。作为前辈学者,牛贵琥走出了一条以文献为依据,独立思考而出新的创新之路。他提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四重证据法,即传世文献、出土文物、地方志与实地考察互相印证,这是对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引申与补充。

这四重证据中传世文献是基础,牛先生曾给我们上过《文史工具书》课程,他一再强调文献尤其是经典文献的重要性,指出工具书的使用可以更有效率地利用古代文献。牛先生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杨镰先生,组织学生,历时多年,完成了《金代人物传记资料索引》,就是有鉴于之前的各类金代文学总集对人物生平的考订不够准确,因此才耗费大量精力编撰这样一本工具书,为金代文学乃至金代历史文化的深入研究打好基础。

在具体研究工作中,牛先生同样非常重视文献,不作无根之谈。比如,通过对《宋书》与《艺文类聚》《初学记》逐一校勘,他发现今本《宋书·百官志》与这两部类书所引内容有很大出入,从而证明今本《宋书·百官志》为后人所补[3]。又如,研究者多相信《周书》记载庾信“乡关之思”与“位望通显”,并以此分析其诗赋,牛先生通过考察庾信在北朝的仕历及其作品,对这些看法提出质疑[4]。再如前人多认为阮籍《东平赋》批评了时政,但皆语焉不详,他通过对《东平赋》中所用《国语·晋语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典故的分析,认为“阮籍以此暗示自己在曹魏与司马氏之间做出选择”,“本赋起着向司马昭表白的作用”[5]。牛先生这些新颖的观点均建立在坚实的文献基础之上。他在研究中还善于利用碑刻,其《元好问生父、叔父考》一文,根据忻州元好问墓前所立的郝经《遗山先生墓铭》与雍正《泽州府志》、民国《陵川县志》,解决了元好问生父与叔父名字这一长期模糊不清的问题。

创新,除了要以文献为依据,还需要重视概念的辨析。比如,以往论者研究嵇康《声无哀乐论》,多认为嵇康的音乐理论与儒家礼乐观有矛盾与混乱的地方,造成这种认识的原因在于一些研究者未能区分古代声、音、乐的概念。牛先生认为,声是基本单位,音是有一定变化节奏的旋律,乐则是高级的和其他艺术共同表现的音乐。由于概念辨析明白,他第一次对《声无哀乐论》作了准确解读:“嵇康的音乐理论最独特最有价值之处就在于,他为达到解清音乐本质的目的,详尽客观地阐释了音乐的社会功能之所以能形成的真相,将其和音乐的本质区分开来。”[6]127

牛先生的出新不仅体现在著作中,在日常的课堂教学中也比比皆是。给我影响较深的一次是牛贵琥谈到诸子与文学的关系时,第一句话就说“诸子都是反对文学的”,听众都是一愣。牛先生随后阐述了诸子各家的文学观念,大家才恍然大悟,明白其中的道理。像这样的讲授,给人印象深刻,但又不是哗众取宠,而是厚积薄发,讲授的是自己读古书之所得,而非人云亦云的照本宣科。

三、厚积薄发与因材施教

实际上,牛贵琥发表、出版的成果只是冰山一角,他的许多经过深思熟虑的见解并未写成论著,而是通过课堂讲授和师生谈话阐发出来,使学生受益。比如他对《庄子》有着独到的理解,但从未形诸文字,而是通过各种形式加以讲授。牛先生曾这样形容他的导师姚奠中先生:“发出火花的是先生,燃烧火焰的是学生。播下种子的是先生,收获成果的是学生。”[7]24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多年来,牛先生已经形成了每周五下午与研究生见面的传统,风雨无阻,每次主要是让学生谈读书过程中的疑问,自己进行解答。实际上,很多时候谈话内容往往超出书本,涉及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使学生都受益匪浅。例如,他布置学生读朱光潜的《悲剧心理学》,讨论悲剧的特点时,牛先生举了古今中外的许多作品作例证,讲得深入浅出。他还通过金元雅集的研究个案让学生体会做学问的步骤与方法。这样的谈话用一句陶诗“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牛贵琥的厚积薄发不只表现在学术研究上,在诗、书、画、印等艺术方面也是如此。牛先生在艺术方面的成就也是承自姚奠中先生。姚先生是国内的书法大家,书画艺术境界极高,2009年荣获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其诗、书、画、印为四绝。牛贵琥跟随姚先生学习近30年,所受影响也是多方面的。姚先生虽然成就极高,但从不以书法家、诗人、画家、篆刻家自居,他认为诗、书、画、印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既能体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对个人而言又可以陶冶情操,使人格得到升华,丰富内在的精神世界。牛先生继承了这一点,他谦虚淡泊,遇到有人求字或者请教艺术方面的问题,总是热情接待,从不拒绝,也从不收费,使人满意而归。能做到这一点,在于他把书法看作提升个人修养的手段而非博取名利的技能。他还利用上课和参观博物馆的机会,向学生、参观者,甚至于博物馆的讲解员深入解读书画作品。牛先生爱好写作古体诗词,他的很多著作中常有自己创作的诗词,但却很少去发表诗词作品,仅仅是与同道中人切磋而已。甚至于有人盗用他的作品公开登载后,他也只是莞尔一笑,不予追究。

在教学上,牛贵琥对学生循循善诱、因材施教。每一学期新研究生入学后,他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为学生开列书目,希望学生在广阔的视野与丰富的心灵世界的基础上,进行具体的研究工作。牛先生还根据学生的素质、兴趣、籍贯等因素为其确定硕士论文题目。对勤奋读书的学生,选择偏于文献的研究课题,对乐于思考的学生,则选择理论性较强的题目。但是,他并不主张学生偏向某一方面,一直坚持文献是基础,但又不能仅止于文献,科研最终的目的是在文献中总结出规律性的东西。例如,牛先生的《金代文学编年史》并不是材料的排列加考证,而是在对材料的运用中体现自己的学术思想。他研究玉山草堂雅集,不流于表面上的评价,而是从雅集基本情况的考证入手,细致研读作品,并结合元代诗书画合一的文化现象,最终从古代文人独立品格之形成的角度来探讨玉山雅集的重要价值。

近年来,牛贵琥先生积极从事国学的普及工作,开设了不同形式的国学讲座,其听众既有大学的本科生、研究生,也有普通民众。他曾多次讲解《庄子》,认为庄子思想的核心是探索人生的快乐与修养。《庄子·逍遥游》就是讲快乐,从自然界的大鹏与蜩,到人类社会的宋荣子,再到御风而行的列子,庄子步步深入,指出快乐(逍遥)是有层次的,不同层次的人要尊重别人的快乐。《齐物论》是说人为什么不快乐,这主要来源于现实中的是非、矛盾与冲突,要用“明”来破除这些矛盾,即正反看问题,通达地看问题,避免片面主观。牛先生将自己深厚的国学根柢应用于演讲中,比如对“飧”的解释就比一般注释更准确。他多举现实生活中的例子,使得讲解生动形象,引起观众的共鸣。这种对经典深入浅出的解说对观众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与启发性。而这种社会实践体现的即是章太炎、姚奠中主张的诸子与现实联系的思想。

牛贵琥曾将姚先生学问的特点总结为“广博专精”,“广博是基础、是眼光、是器识,专精是功力、是实力、是深度”。他形象地概括说:“正如乘着飞机往下看,一切都涵盖在其视野之中,又如在此基础上挖井,位置极准确,自然有超常的效果。”[9]57他自己治学的特点也是如此。牛贵琥也主张“博而后专”的通才教育理念,他指导的研究生虽然各有所长,但都是建立在博通的基础上。这些姚门弟子及再传弟子已经形成了具有一定影响的山右学派,在山西大学薪火相传。

[1]姚奠中,刘毓庆.什么是国学[N].山西日报,2009-06-01.

[2]牛贵琥.东晋文人诗因何“淡乎寡味”[J].文学评论,2004(2).

[3]牛贵琥.《宋书·百官志》系后人补作[J].晋阳学刊,1991(3).

[4]牛贵琥.庾信“乡关之思”、“位望通显”辨析[J].山西大学学报,1986(4).

[5]牛贵琥.阮籍至东平考[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6(5).

[6]牛贵琥.嵇康《声无哀乐论》礼乐批评的再探讨[J].文艺研究,2004(2).

[7]牛贵琥.德业人共仰,上齐岱岳崇[J].传记文学,2012(10).

[8]牛贵琥.在姚先生的书房里聊天[J].山西教育·管理,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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