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浪漫主义研究

2013-08-15 00:50:45邓庆昭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1期
关键词:文学思潮浪漫主义作家

邓庆昭

(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山西 榆次 030801)

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古已有之。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浪漫主义之所以区别与古代,根本上在于它所具备的“现代”特质,其核心内容是个性主义。个体的“我”被抬高到了史无前例的地位,在艺术上确立的以创作主体为本位(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学本体论,开创了一个新的艺术流派。它强调作家在创作活动中的主体地位和在审美活动中的主导作用。

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现代浪漫主义的产生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是中国现代浪漫主义产生的时代,这个时代人们打破了原有的封建秩序和传说的价值取向,开始独立面对现实社会,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展示个人的内心世界,抒发个体的主观感情。“五四”时期的文学社团高扬个性主义,它们的创作多多少少都带有主观抒情的色彩、浪漫主义的倾向。众所周知,最早系统地提出浪漫主义理论,进行浪漫主义文学创作的是“创造社”。他们的文学创作没有划一的主义,所共同的是本着内心的要求从事于文艺活动,要求创作尊重艺术,表现自我倾向于浪漫主义。“创造社”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真正意义的浪漫主义文学社团,并且在当时和后世对中国的浪漫主义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现实主义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在成立之初,也并没有统一的文艺主张或见解,“如果有所谓‘一致’的话,那亦无非是‘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一基本态度。现在想起来,虽则好像平淡无奇,而在当时,却是‘文学研究会’所以能成立的主要原因。[1]”成员的创作尤其是他们的早期作品具有更多的浪漫主义的因素:在现实主义为基础的作品中或勾勒几笔淡淡的浪漫主义情调,或涂抹浓厚的浪漫主义图景。冰心、庐隐、许地山等人的创作都不同程度地带有浪漫主义色调。受“创造社”影响并进行浪漫主义创作的还有“弥洒社”、“浅草社”、“新月社”等。梁实秋最早指出“五四”时期出现了一股浪漫主义文学思潮,并在1926年撰写《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对浪漫主义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在这以后,郑伯奇也认为:“在‘五四’运动以后,浪漫主义的风潮的确有点风靡全国青年的形势,‘狂风暴雨’差不多成了一般青年尚习的口号。当时簇生的文学团体多少都带有这种倾向”[2]。激烈动荡的时代背景,个性解放的社会思潮,造就了声势浩大、汹涌一时的浪漫主义,构成了现代中国浪漫文学思潮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洪峰。但是随着社会现实、时代主题和人们审美情趣的急遽变化,作家们纷纷告别浪漫主义。他们走出个人感情的狭小天地,注重观察社会现实,更倾向于记录感受,认识对象,对现实做客观、冷静、真实的描写。于是,浪漫主义从20年代中后期开始逐渐走向低潮,一度沉寂,现实主义开始占据文坛的统治地位。

二、中国现代浪漫主义的特质

李欧梵认为:“中国在十年(1920-1930)之间塞进了欧洲一个世纪之为中国的‘浪漫时代’”[3],认为“五四”时期文人是具有浪漫主义精神出鬼没的一代人;李泽厚也认为“二十年代是一个童年稚气的时代,更是一个正成长着的少年浪漫时代”[4]217,然而,也有学者认为,“中国现代文学中没有真正的‘浪漫文学’的作品,只有浪漫的气质和生活方式”[5],并没有形成真正的严格意义上的浪漫主义思潮。到底在“五四”新文学的十年发展中有没有形成浪漫主义,关键点在于如何界定现代中国的浪漫主义。

作为一种创作方法,浪漫主义在古今中外早就存在。作为一种具有现代意义的思潮,它发端于西方18世纪末。西方浪漫主义诗学理论丰富而多义的,具有极大的模糊性,总体上呈现驳杂状态,没有统一的理论模式。但从整体而言,浪漫主义有三大主要特征:主观性、个人性和自然性,它们相互依存,成为鉴定一个文学思潮、一个文学流派、一个作家创作是否属于浪漫主义范畴的比较严格的标准。

现代中国浪漫文学思潮是在西方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下出现的,是西方浪漫主义思潮在中国的横向移植。同时,现代中国浪漫文学思潮又植根于中国传统的历史文化土壤,历史传统实成为现代中国作家接受外来影响的一个立足点。在这两种力量的催生下,现代中国浪漫主义舍弃了西方浪漫主义的一些重要的特征,如它的宗教色彩、“回到中世纪”的情绪、反资本主义的倾向等等,而突出强调它的主观性,个人性和自然性这三大特征并且形成了具有中国自身特质的浪漫主义文学。

三、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浪漫主义的流变

随着“五四”思想启蒙运动的蓬勃开展,个性主义思想广为传播。“五四”时期高涨的个人主义的情感凸现“我”这一单个个体的独立地位,“个性”、“自我”成了那个时代最响亮的字眼,这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是史无前例的。这种情形在当时的作家们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我觉得‘我’就是宇宙底真宰”(康白情),“吾辈做事,当处处不忘有一个‘我’”(刘半农),“除了自我的要求以外,一切的权威都没有的,我是惟一者,我之外什么也没有”(郁达夫),“我是一个不可教训的个人主义者。这并不高深,这只是说我只知道个人,只认清个人,只信得过个人”(徐志摩)①分别见康白情:《新诗底我见》,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郁达夫:《自我狂者须的儿纳》,徐志摩:《列宁忌日——谈革命》,转引罗琰成:《现代中国的浪漫文学思潮》,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56.,“处于前马克思主义阶段的创造社成员们和那些气质更沉稳的文学研究会成员比起来,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更为迷恋。……在不同层次上,这两个流派的作家们都有力地支持了胡适文学改良原则中的一条:‘语语须有个我在。’但是在自我和社会的这个人文主义系统中,20年代初期的绝大多数中国现代作家都格外偏爱前者,也就是自我。[6]”

“创造社”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社团,以反封建的个性解放,内心剖析等抒发个人主观情感,正如郭沫若所说:“本着我们内心的要求,从事文艺活动”和成仿吾说的:“把内心的要求作一切文学上创造的原动力”。“五四”新文学浪漫主义着重展示的是个性与自我,侧重表现的是主观和情感,个人的愿望、追求和情绪等等构成它的诗情世界,集中在用大写字母写的“我”的周围——文学史上一个真正的“我”的时代到来了。“我”的时代的到来标志着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人的深刻觉醒,反映了“五四”的时代精神,体现了历史和时代的必然要求,具有不可忽视的社会和美学的意义。

然而随着1925年“五卅事件”的发生,以“创造社”为代表的一大批浪漫主义作家的创作有所发展,不再单纯追求“我”的个人情感,而变为能唤起人们共鸣的“我们”这一符合时代潮流的变化。政治考虑压倒了一切,个性主义、浪漫主义被无情地抛弃。首先对个性主题发难的是“创造社”的成员,郭沫若坚决地宣告:“我们对于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要根本铲除,对于反革命的浪漫主义文艺也要取一种彻底反抗的态度”,蒋光慈认为:“革命文学应当是反个人主义的文学,它的主人翁应当是群众,而不是个人;它的倾向应当是集体主义,而不是个人主义”;民主主义作家也受到同样的影响,闻一多在诗中写道:“最好是让这口里塞满了沙泥,/如其它只会唱着个人的休戚!”;热情洋溢的巴金也说他的《死去的太阳》“个人主义色彩是淡得多了”,“我已经不复以自我为中心来申诉自己底悲哀了”①分别见康白情:《新诗底我见》,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郁达夫:《自我狂者须的儿纳》,徐志摩:《列宁忌日——谈革命》,转引罗琰成:《现代中国的浪漫文学思潮》,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56.84。这些都表明,“几年前,‘浪漫’是一个好名字,现在它的意义却只剩下了讽刺与诅咒”①分别见康白情:《新诗底我见》,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郁达夫:《自我狂者须的儿纳》,徐志摩:《列宁忌日——谈革命》,转引罗琰成:《现代中国的浪漫文学思潮》,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56.84。

从20年代中后期开始,现代中国浪漫主义受到人们的批判。其中“创造社”作家的批判无疑是最全面、最彻底的,他们反对先前曾经倡导过的“自我表现”说和“为艺术而艺术”,主张用集体的社会的意识取代个性意识;他们的创作,个人的欲望淹没在阶级的民族的理想中,已经不再有“我”的个人气魄的膨胀,而是抒写“我们”的集体力量的强大,“我们”(集体)成了作家创作和生活的最后归宿。这种形势之下,“任何个人的权力、个性的自由、个体的独立尊严等等,相形之下,都变得渺小而不切实际。个体的我在这里是渺小的,它消失了”[4]27-28。

有人把20年代中期作为分界线,对这一时期浪漫主义的描述为“前期限是突然崛起,后期是迅速中落”,由个性的张扬和解放到“集体性”的寻找出路是有着深层原因的。的确,从表面看,以“创造社”为主的浪漫主义作家对自身的否定太过突然,前后变化泾渭分明、截然不同(当然,有些作家仍在继续坚持浪漫主义,并且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看似偶然的、突发的转向背后有其历史必然性。

四、现代浪漫主义研究的过程

长期以来,学界对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研究,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从新时期开始,这种情况有所好转。近年来,人们对它的研究逐渐增多。许多学者都针对这一命题,发表专文、专著,尽管看法各有不同,但这无疑是很好的开端,丰富了和提高了人们对浪漫主义思潮的认识,纠正了以往文艺批评对浪漫主义的偏见。

大致看来,对浪漫主义的研究主要有两个方面:一种是对浪漫主义作家与流派的研究,另一种是对浪漫主义思潮史的研究。

以“流派”的视角进行研究,比较有影响的是严家炎的《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和《中国现代文学流派创作选》,着力于从文学自身发展的结构意义上对浪漫主义进行分析评价,对浪漫派作家的不同文本进行新的审美阐释,使文学回到文本的美学意义之中。

此外,还有另外一批学者,他们专以“创造社”为研究对象,如朱寿桐。他的专著《情绪:创造社的诗学宇宙》,从“情绪表现”这一独特视角入手,具体而深入地探讨“创造社”浪漫主义文学的基本理论、基本特色。浪漫主义文艺思潮研究的专著主要有:罗钢的《浪漫主义文艺思研究》;罗成琰的《现代中国的浪漫主义文学思潮》;马良春、张大明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吴中杰的《中国现代文艺思潮》;李欧梵的《现代中国文学中的浪漫个人主义》、陈国恩的《浪漫主义与20世纪中国文学》等。其中,罗成琰的《现代中国的浪漫文学思潮》从浪漫主义的诗学体系、主题形态、审美构成、文化渊源等方面展开论述,全方位地对浪漫主义进行了梳理。陈国恩的《浪漫主义与20世纪中国文学》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打破现当代文学的界限,将浪漫主义作为贯穿于整个20世纪的思潮,回顾和总结了它的发展状况,揭示浪漫主义在与各种因素诸如启蒙思想、宗教观念、现代主义思潮等的相互渗透中不断地中国化的过程。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对浪漫主义的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1991年成功举办了“创造社国际学术研讨会”,整理出版了“创造社丛书”等。2000年10月陈国恩先生出版了《浪漫主义与20世纪中国文学》一书,吴中杰先生《中国现代文艺思潮史》中也对“创造社与表现自我的艺术”做了重要讲述。而谈到“五四”运动,人们普遍认为以郭沫若、郁达夫为首的“创造社”作家在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中起到重要的作用。浪漫主义对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影响,奠定了漫主义文学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当我们认真地考察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十年间中国现代浪漫主义文学演变的历程时,就会发现一个非常清楚的事实:那时在中国流行的浪漫主义,只是借西方浪漫主义的外衣来做中国自己的事情。“五四”浪漫主义文学的突然崛起与迅速中落有其内在的合理性,包括文学自身发展的合理性,时代、历史发展的合理规定性等等。

所谓文学自身发展的合理性,是指由该文学具备的独有的特质导致其有限制性的发展空间。“五四”时期是个性解放,激情飞扬,呐喊独立,追求自由的时代。“我”的个体意识空前高涨,作家的主体性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几乎所有的文学青年都具有浪漫情怀,浪漫主义精神沐浴着整个文坛;然而,随着“五四”精神的退潮,主观性、个人性不再受人们的追捧,浪漫精神也随之开始退位,代之而起的是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可以说,浪漫主义文学自身的规定性导致了它在中国二十年代十年的大起大落的命运悲剧。

所谓时代历史发展的合理规定性,指的是现代中国对文学走向的规定与制约,要与自身所处的生存环境和历史背景紧密相连,从某种意义上理解是把现实的要和文化价值取向作为先决条件的。现代中国最根本问题是民族的生存问题。人民的独立、自由,国家的现代化这一时代要求赋予文学的任务更多地包含着现实的迫切性与实践性,“我们”的集体意志压倒了“我”的个体理想,文学应时代的要求,抛弃了浪漫主义,不再广泛地表现人生,而是集中地反映政治,不再高扬膨胀的自我或驻足个人内心的诉求,而切近于国家的、民族的、政治的、阶级的等等“我们”的要求,担当起宣传、鼓动的任务,自觉发挥着“工具”的功能。

在以上的种种合理性的规定之下,浪漫主义文学发生转向成为了历史的必然,而这种转向是经由浪漫主义者自我认可的自愿地退居社会边缘的结果。

[1]曹聚仁.文坛五十年[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6:175.

[2]郑伯奇.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三集·导言[M].上海: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35.

[3]李欧梵.中西文学的徊想[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5.

[4]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217.

[5]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25.

[6]李欧梵.现代性的追求[M].上海:三联书店,200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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