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创作之我见

2013-08-15 00:49王怡雯
中学语文 2013年27期
关键词:陈白露剧作曹禺

王怡雯

曹禺的一生触目所见多是历史的碎片亦或重叠的记忆。戏剧文学的的新与旧,往昔与现在,在历史的时光中相互渗透,变为眼睫上的浮尘,融进已变得浑浊暗黄的老人眼中。老人抬起皱纹密布的手,肆意挥洒又精心雕琢,终于打造了一条能搭载他沉甸甸人生离开的船,只留下一路被荡漾起的文字在余晖里摇曳,闪烁。虽然他已离我们远去,却不能阻止他笔下那些曾感动于我们内心仍旧存在的鲜活人物依旧雀跃在脑海中。当舞台上枣红色的帷幕由中心向四周分散去的时候,当灯光将演员的音容笑貌亮相于观众的时候,当悲哀难受的情绪在我们胸腔里拉扯的时候。我知道,那些都是他眼中人,字中情。而他,正是杰出的话剧大师——曹禺先生。

曹禺,原名万家宝,出身在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中。父亲素来喜爱吟诗赋词,家中典藏甚丰,继母也尤好戏文,年幼时的曹禺便颇受其益。当时他就认为戏剧是一个迷人美妙的东西。于是这颗名叫话剧的梦想种子在他幼小的心里生根发芽,枝叶繁茂的陪伴他走过热血青年的时期,走过波澜坎坷的人生岁月,从未离弃。他中学参加“南开新剧团”,男扮女装出演易卜生的《娜拉》,莫里哀的《悭吝人》,从中获得丰富的舞台经验。他如是说道:“演绎剧本的效果必须有一定的时间,长短,强弱,快慢,远近,各样不同的韵味。每一个声音必须顾到理性的根据,氛围和调和,以及对意义的点醒和着重。”只有身临其境,亲身感知戏剧的魅力才能做出如此的总结讲与他人听。大学他在清华专攻西洋文学,不倦地同字里行间的莎士比亚,契科夫,奥尼尔探讨戏剧艺术。他们的剧作首先是供读者阅读的,其次才是在舞台表演给观众看的。无论是何种方式,这些剧作都在人们的眼中散发着经久不衰的魅力光芒。但曹禺的根本价值还是在他对于人物性格命运的探索精神,深厚悠远的意蕴意境,独有魅力的剧作题材中。他对中国现代话剧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把话剧这一外来的文学艺术形式与中国化的戏剧内容和审美观念有机地结合起来,开创了话剧文学民族化,现代化的先河,集中体现在他优秀的现实主义剧作上。

一九三三年,四幕悲剧《雷雨》问世。即是他的处女作亦是成名作。曹禺对封建家庭方面的题材写得格外出色,这脱离不了他的生活环境令他洞悉封建贵族的生活和心理,并且对此具有深刻的感受和体会,所以将剧中人刻画得特别鲜明,生动,深刻。作品把前后三十年的家庭和社会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集中在一天时间和两个场景之内,描述二十年代初北方某城具有封建意识资产阶级家庭的生活悲剧,阐明了不仅是家庭与家庭之间的悲剧,同时也是各个人物自身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悲剧,是时代和社会充当了悲剧真正的制造者。在整个情节的安排上,曹禺巧妙地运用正面描写和侧面追叙的方法,将过去发生的事情构成的情节和现在发生的事件构成的情节交织起来,用“过去的戏剧”来推动“现在的戏剧,”以“现在的戏剧”为主,让“过去的戏剧”穿插其间推波助澜,使整个剧情前因后果清晰,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逐步向高潮发展。曹禺先生笔下所揭露的旧社会的罪恶,其笔锋锐不可当,入木三分。

一九三五年,四幕话剧《日出》中成功地塑造了陈白露这个女性悲剧典型,无疑标志着作者在深入探索知识女性命运的道路上向前迈进了一步。他在《我怎样写日出》中自述:“方达生、陈白露是所谓的“有心人”,一个傻气,一个聪明,他们痛心疾首的厌恶服腐恶的环境都想有所反抗。然而,白露弃你了,她是一个久经风尘的女子断然地跟着黑夜去了”。以陈白露的悲剧命运为剧情发展核心所在,富丽堂皇的高级会所与三教九流的三等妓院为人物活动场所,暴露社会制度罪恶下的黑暗势力,以深刻的写实笔触开掘了陈白露等人悲剧造成的社会根源,艺术地说明了比人物的悲剧更重要的是社会的悲剧。特别是“小东西”的遭遇,使她一步步陷入悲剧的深渊,正是这种受害者和堕落者的双重矛盾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陈白露复杂而深刻的精神矛盾,逼迫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边缘。以金钱为轴心的腐朽社会的黑暗吞噬力疯狂地操纵毒害侵蚀着人的灵魂。尽管她是个高级会所的交际花,但她的命运一时一刻也逃不出“金钱的魔掌”。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陈白露的悲惨死去,显然是对那个时代,对金钱统治的旧社会的最顽强的抗议。这一选材将艺术审视的眼光从历史移向现实,家庭投向社会,由奥尼尔古典悲剧式的崇高变为易卜生现代社会戏剧式的透彻与隽永。通过上流社会和底层社会人物活动,暗含匠心地构筑社会小景,贴近现实,批判现实。若是没有看过曹禺的话剧,怎会懂他向命运之谜发起的叩问,对宇宙间神秘事物不可言喻的憧憬;若是没有看过《日出》又怎会懂得各色人物虽千差万别但又极致的悲剧。

一九三六年,农村题材《原野》问世,曹禺再一次把对社会的悲剧性的认识性深入到一个新的艺术层面,他的视野跳出城镇生活的圈子,投向广阔的农村。不仅仅写出了具有反抗精神的中国农民形象,还写出了故事背后更为深刻的人性的矛盾冲突与心灵震颤,对仇虎、花金子、焦母的形象塑造明显增强了性格的奇异色彩和心理矛盾冲突的剧烈程度。他力求把一种对于千百年来一以贯之的悲剧连同命运无法遏制的反抗精神合奏,唱响一曲令人惊心动魄的明暗之斗,善恶之争的那个时代农村的文学戏剧的主旋律。

一九四零年,曹禺创作的三幕话剧《北京人》,被誉为曹禺剧作创作的艺术巅峰。真实地塑造了一些活生生的成功的艺术形象。作品选取以抗战前北京一个封建大家庭的衰败为题材,展现了颓败腐烂的封建制度势必将要灭亡的历史趋势。曾家大院的女人们,命运随着曾家的没落而挣扎,知书达礼,精明干练又虚伪狡谲的思懿;心地善良,尽心竭力地照顾着一家老少的愫芳;有进步思想的新女性孙媳瑞贞。她们离开这座形同倒塌的深宅大院奔向外面的世界。曾家历经世袭高官,显赫一时,逃不过败落衰微,大厦将倾,最终分崩离析,彻底瓦解,曾家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懦怯柔弱,推动着他们进入黑暗深渊的不仅有社会作用还有深不可测的人心。从而揭示出一个深刻的主题,即不仅是从经济的衰落与家庭内部的倾轧方面,而着重从封建阶级精神的破产这一特定的角度,反映了一个封建大家庭的彻里彻外的腐烂,展示出封建社会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特别是青年一代的觉醒给主题抹上黎明的曙色。

曹禺始终遵循着现实主义的戏剧艺术之路,笔触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致力于人物精神及心理的挖掘。奠定了自己作为中国现代话剧史上艺术大师的无可争辩的无尚地位,中国话剧也终于迈向了自己的艺术高峰。曹禺剧作的思想内容及其艺术特征值得我们去思考,去学习,去探索。

仅看《雷雨》所体现的曹禺的剧作,它不是皮相的,单一的模拟生活,而是真实的,直接的再现当时社会生活,严肃而有力的审视生活,评价生活。他的作品即不是附着于形象之上的抽象说教,也不是游移于性格之外的概念演绎或是生活本身的政治图解,而是将评价生活的思想与表现生活动机的有机地结合起来,把审美理想寄寓形象的塑造和戏剧矛盾冲突的组合之中,随着形象的孕育而递进,随着冲突的展开而深化,因而剧作的主题往往思想奇异,含蓄深蕴,耐人寻味,发人深思。《雷雨》中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中透视出明显的封建阶级关系,又从复杂的等级关系中揭示出人与人之间无情和有情。附和着时代的发展特征,他的剧作充溢着一种革命民主的人道主义精神,因此他毫不吝啬地尖锐又猛烈的批判封建势力的腐朽没落,同时又给予被批判者不应有的同情,又给予被牵扯进这故事里所有的人洒上一鞠同情的泪。正是这样充满人情味的同情调和了根本对立的阶级冲突,缓和了整部剧作坚硬明朗的轮廓。印象最深刻便是他说“理想如一串串的肥皂泡荡漾在他眼前,一根现实的针头便轻轻地逐个点破,理想破灭时,生命也自然化成空影,周冲是这烦躁多事夏天里的一个春梦。”虽然我们已离那个年代太久远,可是通过曹禺笔下的《雷雨》竟也能感同身受着剧中人的心灵压抑,震颤与燃烧。批判着亦同情着封建社会的人和事,给他们谅解与悲悯。

再看《日出》所体现的曹禺的剧作,结构集中又分散,精炼而紧凑;矛盾冲突复杂又尖锐;感情基调向死而生。他的戏是一个完整的有着内在联系的有机统一体,在这个整体里分散着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之间强烈的矛盾冲突是这个统一体的心脏,是各个部分相互关联的枢纽。《日出》人物数量多,人生经历复杂。剧中人被包罗进社会命运的网中,他们便不再是单一的个体,他们相互牵扯,相互关联,萍水相逢却互为陪衬。无论是人物的群体特征还是个人特性都突出鲜明,人物的悲剧命运具有社会批判力。描述他们的语言符合自身特定的身份地位,最大限度的体现出人物的心理和情感特征。人物之间不论主次,独立又联系,具有充满矛盾的性格和错综复杂的情感,并随着剧情的发展变得更为突出,命运充实且生动。曹禺将强烈的爱憎与思考深入到人物心灵的刻画中,突出人性的追求与幻灭。引导读者和观众随着剧情发展与剧中人同呼吸,共命运,一起走完人物的心灵旅程,从阴雨走到艳阳,路过泥泞路过风。向死而生,重心还是在生。无论之前他为剧情铺设的道路充满了太多荆棘与阴霾,生的光明和希望将一件件错综复杂的罪恶推送到时间上非常辽远的处所去,把那些隐秘不可知的东西留在黑暗中,日出后人们还是可以好好生活。而《日出》就如“水草下的鸟影,飘然掠过,在永久的寂寞里消逝这短短的生存。”

结合他“四大名剧”中塑造的各种人物形象,可以发现他们个个都是有着鲜明个性色彩的艺术典型,形成了不可替代的人物系列。他们在尖锐深刻的矛盾冲突中有着自己的意志和愿望支配着自己的行为和言语,不像是作者笔下写出的戏剧语言,似是从人物心里自然流露出来的,充分显示曹禺对各种人物复杂性格和微妙性格的洞悉。曹禺带着一种哀静的心情,低着头,沉思着,念着这些在热情,在梦想,在算计里煎熬着的人们,最后目送着他们离开。封建家庭里的周朴园,蘩漪;上流社会的潘月亭,陈白露;朝不保夕的黄省三,“小东西”;反抗精神的仇虎;追求新生活的愫方……他们鲜明的个性,富有独特的典型意义在剧中被描述得丰腴精炼,枯骨生肉。而曹禺自己也说道:“我希望我能用一种符号记下那些强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强烈地方的情绪,清清楚楚留在我的耳鼓里,充满了生命,有着活人的气息。”让人不得不留着眼泪,赞美着这个怀着悲哀驮负人间心酸的剧作家。他让人们懂得人毕竟是要活着的,求得一点希望,一线光明,应该幸福的活着。

枣红色的帷幕由两旁向中间徐徐靠拢,合并。遮住悲欢离合的舞台,把所有的情绪都在灯光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留在幕后。一曲曲人性的赞歌,一首首灵魂和生活交融的诗,被曹禺笔下的剧中人风华独具的灿烂如乐章般演绎,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化作从你眼角滚落出来落在面颊上又沾湿了手帕的热泪,不可言喻的沉重。合上剧本,闭上眼睛,为心开一扇门,放下他们的欢喜与忧愁,走出去,是曹禺留给人们的另一片被七彩莹光充盈的新天地。在那里,我们看到他筚路蓝缕的奋力寻索与呕心沥血的潜心创造,看到那些具有鲜明民族特色和个人风格的杰出艺术经典,并且念念不忘。

猜你喜欢
陈白露剧作曹禺
从女性解放角度分析《日出》陈白露
论罗周剧作的情感与形式
诗性的叩响——罗周剧作中“诗”的重塑与探寻
剧作法可以模仿,但有一样东西学不来!
“本质”缺失下的死亡
——玛格丽特和陈白露的死亡真相
《日出》文本细读:陈白露之死
浅析《日出》中陈白露的自杀
曹禺与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成立始末
曹禺与一出没有鲁大海的《雷雨》
从《日出》看曹禺怎样处理戏剧结构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