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谭舯
古人云: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追根溯源、寻根问祖的传统,体现了华夏儿女的民族自尊、历史自重和文化自信。这种传统有许许多多的表现,其中一项就是对姓氏文化的重视。在中国,姓氏不仅是社会成员称呼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是标明家族来源和血缘关系的一种文字符号;不仅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而且与中华文化的传承发展紧密相连。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姓氏的国家。在距今约3400年的商代甲骨文中,就已经有明确的姓氏文字。如果从古史传说算起,华夏先民开始使用姓氏时间可往前推到原始社会后期,历史至少在5000年以上。相比之下,其他文明古国如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的人们都只有名而无姓;英国的贵族到11世纪开始使用固定姓氏,平民到16 世纪才普遍使用姓氏;意大利各城邦国家在19 世纪开始使用,日本平民在19 世纪70年代开始使用,泰国、土耳其等国家甚至在进入20 世纪后才开始使用。
中国姓氏的出现,是原始社会后期社会发展的产物。在原始社会的旧石器时代末期,华夏先民开始摆脱原始群居状态,进入氏族社会。当时的人们对种族繁衍规律有了一定认识,为制止乱伦、乱婚等现象,氏族实行族外婚制,并确立了区分各个氏族的图腾符号。后来,图腾符号逐渐演变成了能够更直接表明氏族世系的称号——姓氏。伏羲“正姓氏,通媒妁”、女娲“定姓氏以判万民”等传说,就是对姓氏起源的描绘。在氏族社会,姓和氏是分开的。姓用于指称源于同一始祖、具有共同血缘关系的人,而氏用于指称某个具体氏族中的人。由于最初的氏族社会是母系氏族社会,因此正如汉代许慎《说文解字》所说,“姓,人所生也……从女从生”,中国最古老的姓大都带有“女”字,如姬、姜、姒、妫、姞、妘、婤、姶、嫪等。氏则通常按其居住地或某种动植物、无生物来命名,如作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初祖,黄帝姓姬,号称轩辕氏、有熊氏、天鼋氏,炎帝姓姜,号称连山氏、烈山氏。
约公元前21 世纪,夏王朝建立,中国开始进入奴隶社会。夏商周三代是中华文明日臻繁盛并形成独特风格的历史时期,也是中国姓氏快速发展和逐渐成熟的历史时期。特别是西周以后,随着分封制和宗法制的实行,形成了一套严格的姓氏制度。当时,姓氏只是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等奴隶主贵族才有,平民、奴隶往往有名字无姓氏。姓和氏仍然分开使用,姓的功能在于“明血缘”、“别婚姻”,配合实行“同姓不婚”制度。姓的数量比较有限,而且主要用于称呼女性贵族。男性贵族虽然有姓,但更多的是用氏来称呼,氏的功能在于“标身份”、“别贵贱”。相传周公旦兼治天下,先后分封了71 国,其中姬姓有53 国。同姓贵族通过氏来标明宗法身份,即《左传·隐公八年》所言:“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氏的命名方式有许多种,有的以世系为氏,如诸侯之子以公子为氏、公子之子以公孙为氏、公孙之子以祖父之字为氏;有的以封国为氏,如姜太公因被封于齐国而称齐氏;有的以采邑为氏,如商鞅本姓姬,按世系称公孙鞅,被封于商地后按采邑称商鞅;有的以官职为氏,如司马氏、司徒氏;有的以居住地为氏,等等。因此,氏的数量明显超过姓的数量,《左传》称春秋时期“某氏”者有654 处,而据明末清初顾炎武《日知录》所载,春秋时期的姓却只有40 多个。
公元前221年,秦王朝结束战国分裂局面,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封建国家。随着奴隶主贵族宗法统治的解体,与之相应的那套姓氏制度也被废除。姓氏不再作为标榜贵族身份的标志,一般平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姓氏。姓与氏之间的区别逐步消失,合而为一。到了汉代,中国姓氏制度基本趋于稳定和普及,每个家族有了自己固定的姓氏,子孙后辈代代相传。此后各个时代,中国姓氏在数量上增减损益,在称谓上承变相交。据统计,汉代王符《潜夫论·志氏姓》、应勋《风俗通·姓氏篇》各收姓氏500 个,唐代林宝《元和姓纂》收姓氏1404个,宋代邓名世《古今姓氏辨证》收姓氏2101 个,郑樵《通志·氏族略》收姓氏2288 个,邵思《姓解》收姓氏2568 个,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收姓氏3766 个,明代凌迪知《万姓统谱》收姓氏3557 个、王圻《续文献通考》收姓氏4657 个,清代张澍《姓氏五书》收姓氏5129个。2010年祖国大陆出版了一本《中国姓氏大辞典》,收录了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绝大多数汉字姓氏,数量竟达23813 个。其中,单字姓6931个,复姓和双字姓9012个,三字姓4850 个,四字姓2276 个,五字姓541 个,六字姓142 个,七字姓39 个,八字姓14 个,九字姓7个,十字姓1 个。
回顾中国姓氏文化史,可谓浩瀚无垠、颇为壮观。每一个姓氏背后,都有年深月久的历史和极其丰富的故事。中国姓氏文化,不仅直接地体现了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特点,而且也形象地记载了中华民族交流融合、生成生长的历程。
中国姓氏文化是中华社会发展的生动写照。姓氏是各个时代的产物,因此反过来也可以用于考察各个时代的情况。早在原始社会后期,华夏大地上就开始了姓氏创制。姓氏的出现,反映出华夏先民们对“同姓相亲,其生不蕃”规律有了正确认识,标志着婚姻制度的巨大进步。到了周代,姓氏数量迅速增多,反映出周朝统治者实行大规模分封的史实;同时,姓氏命名和使用的严格规定,又说明了周朝社会各个阶层森严的等级制。秦汉时期,姓氏合而为一并且得到普及,反映出中央集权封建国家大一统的需要。此后各个朝代,姓氏数量总体上呈现持续增多趋势,创制命名方式更趋多样。按照宋代郑樵《通志·氏族略》归纳,宋代姓氏的来源已达32 种之多,或以封国为姓氏,如虞、夏、商、宋;或以采邑为姓氏,如崔、卢、鲍、晏;或以居住地为氏,如嵇、蒙、桥、颍;或以世系为氏,如公子、公孙;或以官爵为氏,如王、侯、太史、司马;或以技艺为氏,如巫、卜、陶、屠;等等。分析姓氏的来龙去脉,犹如品读一部百科全书,可以直接间接地了解各个时期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方方面面的情况。
中国姓氏文化是中华民族融合的有力见证。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是一个多元一体的大家庭,各民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从未间断。这在姓氏文化的发展上也得到了充分体现。以中华民族的先祖之一黄帝族为例,相传黄帝族早先是居住在今陕北黄土高原上的一个氏族,后来发展为一个包括25 个氏族、12 个胞族的庞大部族集团。在此期间,黄帝族的姓氏从单一的姬姓扩大为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等12 姓。不难看出,在中华民族起源阶段,民族融合和姓氏发展就如影随形、关系密切。在此后的数千年里,中华民族的融合更加频繁、更加紧密,姓氏在其中的作用更加凸显。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赐姓、改姓等现象。据传,“赐姓命氏”在虞舜时就已出现,不过大规模的使用还是在后世。在封建社会,赐姓是历代帝王维系统治的一种惯常手段,客观上有效促进了民族融合。如在唐代,文武大臣因功受赐国姓李氏的,不仅有徐、安、杜等汉族姓氏,而且有鲜于、阿布、阿跌、舍利、朱邪等少数民族姓氏。又如明代七下西洋的郑和,本是姓马的回族人,因随明成祖起兵有功而被赐姓郑。改姓的情况也很常见,如北魏孝文帝在鲜卑等少数民族内部推行姓氏汉化政策,带头将自己的国姓拓跋改为汉姓元,又将早期追随拓跋氏开创北魏王朝的99 个鲜卑部落姓氏改为汉姓,包括乌兰石氏改乌氏、步陆孤氏改陆氏、独孤浑氏改杜氏等。可以说,中国姓氏发展是中华民族融合的结果和佐证,也是其载体和媒介。不论是汉族还是各少数民族,都对中国姓氏文化作出了重要贡献。据统计,目前仍在使用的中国人姓氏超过7000 个,汉族姓氏和少数民族姓氏大约各占一半。
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其他许多方面一样,海峡两岸的姓氏也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关系。台湾的绝大部分姓氏都来自祖国大陆。据统计,台湾目前有姓氏1989 个,其中单字姓1417个,复姓533 个,三字姓34 个,四字姓5 个。台湾人数最多的十大姓氏为陈、林、黄、张、李、王、吴、刘、蔡、杨,除林、蔡2 个姓氏外,其余8 个姓氏也同样位列祖国大陆的十大姓氏(王、李、张、刘、陈、杨、黄、赵、吴、周)。在台湾前100 个姓氏中,则有75 个位列祖国大陆的前100 个姓氏。因此,海峡两岸的姓氏不仅在具体称谓上存在高度的重合性,而且在人口分布上也存在很强的同构性。
海峡两岸姓氏的密切关系经过数百年的积淀,已经牢牢镶嵌在台湾同胞的精神深处。在台湾,许多姓氏都建立了宗祠,用于记录本姓的发展历史、纪念同姓的杰出人物,而且通常都撰有姓名联,如台北市陈氏大宗祠的“三君翊汉光乔梓,二阮扶唐驾竹林”,台南市吴氏大宗祠的“八闽孝子裔,三让帝王家”。台湾的不少人家凡遇红白喜事,就在门口挂出标有本姓出处的灯笼,如颍川陈、南阳张、天水赵、太原王、汝南吉、京兆杜之类。台湾的乡村大多按照以姓冠村的方式命名,如谢厝寮、三姓寮、刘厝、张厝、钱厝坑、江厝店、许厝港、何厝庄等,村名直接体现了该村的姓氏结构或来源……如此种种,都体现出台湾同胞对祖国大陆渊源的认同、尊敬和怀念。这种情感历久弥坚,即使遭遇外敌入侵也是不会轻易割断、中止或转变的。19 世纪末日本侵占台湾后,强令台湾人民改汉姓为日本双字姓。台湾人民竭力保留自己的民族传统,或用堂号取代原姓,如陈改为颍川、王改为太原;或采用历史典故改姓,如刘改为中山;或采用名人佳句,如李改井上(出自孟子名句“井上有李”)。台湾人民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由此可见一斑。宝岛光复后,台湾人民不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迅速恢复了原来的汉姓。
姓氏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又是现实存在的纽带。海峡两岸同胞名同姓,姓同源,源同宗。人人皆有、代代相传的姓氏符号,根同一系、本自一源的姓氏文化,把海峡两岸人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不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必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