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程
绝对的权力、残酷的环境和底下人的攀附奉承,让帝王这个行业笑料频出,帝王本人却浑然不觉,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悲哀。
有的时候发作多数时候潜伏着。更重要的是,帝王的幽默感是异于常人的。他们的幽默虽然也会让凡夫俗子会心一笑、嗤之以鼻或者捧腹大笑,但背后的“笑点”另有一番深意。
幽默,按笑点来源定义,可以理解为一门自嘲和挑战常识的学问。赵高指着一头鹿说:“这是一匹马。”这也很幽默,因为它严重侮辱了旁人的智商。如果旁人都附和说这的确是一匹马,那就更幽默了。因为它挑战了整个社会的常识。
雍正的儿子乾隆,比老爹更上一层楼,觉得自己武功古今第一、文章独步天下。后人游览大江南北,到处可以看到乾隆皇帝的“御笔”和大作。据说他还夸口,如果比拼文才,自己也应该是读书人中的皇帝。(类似的大话,据说宋徽宗、康熙皇帝和明武宗朱厚照也曾说过。前两人觉得自己参加科举考试,一定能考中状元;明武宗则认为自己不当皇帝去当兵,也能当个大将军。)乾隆皇帝一生写了四万首诗,差不多是唐朝所有诗人作品的总和。他平均一天写两首诗,出了十几卷印刷精美的御制诗集,但很遗憾,乾隆的四万首作品中没有一句留传开来,如今的文学史都懒得提及这位皇帝诗人。这算不算是一种幽默?
明太祖朱元璋原本大字不识几个,造反以后开始识字看书,坐在龙椅上也能处理公文。不过,朱元璋显然认为自己文才了得。洪武七年,朱元璋举行诗文大会,对大臣们创作的作品都不满意,亲自动手写了两篇,作为范文,言下之意是自己的文才比天下文臣都要高。此外,朱元璋对文学史也有兴趣,写文章批判过文学史的赫赫有名的韩愈、柳宗元等人,认为他们只会调用几个辞藻,不通人情。几百年之后,朱元璋的范文没有流传下来,文学史对他这个人也不屑一顾。可见,帝王虽然不会自嘲,一旦自负、自恋起来,更有“笑”果。
体制和环境决定,不管是谁坐在龙椅上多少都会自负和无知。幽默感几乎是帝王与生俱来的特性。帝王都不正常,搞笑似乎是常态。《晋书》记载前凉的割据君主张天锡纵情声色,荒废政务,就有大臣上疏劝谏。张天锡给了一个相当幽默的解释:“我不是喜欢行乐,而是从中很有收获。我看到早晨花就敬重才华俊秀的高士;观赏芝兰,就爱慕德行高洁的大臣;目睹松竹,就思念忠贞节操的贤才;面对清流,就器重廉洁的言行;一看到蔓草,就鄙视贪官污吏;迎着疾风,就痛恨凶狠狡诈之徒。引申开来,触类旁通,为人从政的道理,都在这里面啊!”不得不承认,张天锡是个天才,搞笑还有一套自圆其说的谬论。不过他的“心得”显然不能让国富民强。前凉很快就被前秦灭亡,张天锡本人成了末代君主。
说完体制和环境塑造的幽默,我们来看看另外的帝王幽默。
皇帝是一个严肃得有些枯燥的职业,要承担众多的责任,包括许多形象和工作生活上的义务。意识形态、体制和臣下都要求皇帝在各方面都是楷模。这就造成皇帝的工作和生活都很 “悲摧”,不仅不能为所欲为,一言一行还要受到条条框框的约束。我们似乎习惯了皇帝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旦某个皇帝表现出常人的喜怒哀乐,就有“喜剧效果”了。
历史上有不少皇帝追求常人的乐趣。明武宗朱厚照可能是其中的代表。他更出名的称呼是正德皇帝。他禁止民间养猪,因为“猪”“朱”同音,老百姓天天“杀猪”,朱厚照心理受不了。
朱厚照一心想出宫玩玩,可被大臣们死死堵在紫禁城里,不让他出门,还老在他耳边念叨要读书、勤政、亲贤臣远小人。朱厚照烦死了,就“精神分裂”出一个“朱寿”来,让朱寿做大将军,做太师,大夸朱寿。其实,朱寿就是朱厚照。机会终于来了,宁王造反。他大喜过望,马上要求“御驾亲征”。这回,大臣们不好拦他了。朱厚照高高兴兴地“郊游”去了,孰料纵马过芦沟桥时,大意把宠妃刘氏相赠的簪子掉了,朱厚照按兵不行,让三军将士趴在地上搜索簪子。找了三天没找着,朱厚照悻悻地继续南行。
到了涿州,前线传来“噩耗”:南赣巡抚王守仁——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王阳明,一点都不领会领导意图,竟然抢皇帝的风头,不等御驾到达就独立镇压叛乱、生擒宁王了。朱厚照闻报,顿足大骂王守仁,骂完后对王守仁的捷报不承认不宣传,下令继续南征——很有负气的小孩子的作派。到了山东,朱厚照嫌当地安排的宴席不好,不吃,也不生气,笑道:“慢我何甚!”到了扬州,朱厚照大索美女。不过,朱厚照也觉得拆散夫妻不对,所以只抓处女和寡妇。抓来干什么呢?朱厚照不为色,不为享受,而是关起来当肉票,让家人拿钱来赎。看来朱厚照不是贪恋美色,而是贪财。他果然贪财,在扬州钓了一条鱼,以五百金的天价强卖给太守蒋瑶。蒋太守没钱,把妻子的首饰都拿出来了,说:“臣没钱,只有这些了。”朱厚照又想起隋炀帝杨广的故事,要看琼花。蒋太守说,那不是好东西,已经绝种了。朱厚照又要征异物,蒋太守说扬州不产异物。朱厚照笑了,问蒋瑶扬州产不产白布?蒋太守这回给皇帝面子,进献白布五百匹。但随驾的太监们不像朱厚照这么厚道,索贿不成,就用铁链把蒋瑶绑了好几天。扬州官府去求朱厚照,朱厚照立刻下令释放,成全蒋瑶的贤名。
朱厚照一路这么闹下去,花了八个多月才到南京。王守仁早在六个月前就把宁王押到这里等着了。半年来,王守仁多次苦求皇上受俘,朱厚照一概不准。后来,王守仁终于开窍了,重新报捷,说太师“朱寿”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迅速平定宁王叛乱,对自己苦战恶战之情一字不提。捷报递上去,朱厚照高兴地准奏。不过他下令在南京玄武湖上重新“平乱”:把宁王安置在一艘船上,自己指挥大军再把他抓一次。受俘之后,大军北返。同样的道路朱厚照再玩一遍,觉得无聊,竟然要释放宁王,要和宁王再玩“打仗游戏”。大臣们瞠目结舌,好在朱厚照在清江浦捕鱼时,自己驾的船翻了,落水着寒,玩不了了,只好迅速返回北京,第二年初春就死了,年仅31岁。
朱厚照的所作所为,笑点很多。但如果朱厚照是一个普通人,其言行就是贪玩了些,并没有可笑之处。有人认为,朱厚照是明朝最具人情味的皇帝。可惜皇帝身份不适用常人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