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振
(江苏师范大学 江苏 徐州 221116)
熊希龄是我国著名的政治家与慈善家,虽近年来对熊希龄慈善事业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突破性进展,但在整体研究中关于熊希龄的慈善事业的现代性问题的研究尚属罕见,而这又关系到对熊希龄慈善事业的深层次把握和现阶段社会工作专业对于熊希龄慈善理念和方法的借鉴与应用。本文力图通过对香山慈幼院的创办和运作过程的分析,探究熊希龄慈善思想与实践的现代性问题,并对其做出合理的历史定位。
熊希龄(1870-1937年),早年曾投身于维新变法运动,戊戌变法失败后,积极参与倡导立宪运动,在兴教育、创实业上均取得了显著成效,辛亥革命后曾在北洋政府中出任国务总理、财政总长等职务。由于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不久被迫辞职,后致力于慈善和教育事业在北京创办了著名的香山慈幼院。
1917年,顺直省区发生大水灾,据报纸记载:“北自张家口,西至西陵房山以西,东至山海关,南抵黄河,约一万里之广,盖无有不被灾之事”。[1]“受灾县达103个,村庄一万九千余,灾民逾600万人。如此浩劫,为北方五十年来所未有”。[2]熊希龄奉命督办水灾善后事宜,见到各地的灾民,因为乏食的原故,有的甚至将他们的儿女遗弃道路或标卖,于是“在北京设立了慈幼局两所,委托英敛之(英华)任慈幼局长,负责主持收养灾民的日常生活。”[3]。水灾平息以后,这些儿童先后被他们的父母领回,可是到了后来还有二百多儿童没有人认领,所以水灾督办处不得不设一个永久的机构来教育这些儿童。熊希龄请大总统徐世昌出面同前清皇室的内务府商量,将香山静宜园的地方拨出,创建香山慈幼院[4],也把城内外贫苦的孩子招进来一同教育,于1920年10月3号香山慈幼院正式开院。随着规模不断扩大,1926年熊希龄决定改两校制为分院制,在总院下设6个分院,即第一院蒙养部,第二院小学部,第三院中学部,第四院职业部,第五院职工部,第六院为大学部。[5]1930年后六院改为六校,此时为香山慈幼院的全盛时期。香山慈幼院救助了一大批孤贫儿童,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人才,据不完全统计,从1920年到解放前夕,香慈毕业的学生多达6000余人[6]。
慈善思想是开展助人活动的前提,是每一个慈善家所应有的,并受其支配的思想观念。作为一个真正慈善家,熊希龄慈善思想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在实践过程中不断摸索、不断提升的过程。在此过程中熊希龄依据当时社会现实情况、吸收先进的西方慈善理念并利用中国传统文化去教化服务对象。
由于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被迫辞去总理职位,这使熊希龄对政治产生了极大的反感,想逐渐退出政界。但1917年顺直省区的水灾使他不得不放弃这样的想法,当时政府请熊希龄主持赈务,他开始并不愿接受,但是政府提出:“谓须担负办赈责任,方能定议等语”。如若政府不能早日议定赈务“则此数百万之饥民无有全活希望”,基于此等情况熊希龄“遂不得不勉为其难”。[7]由此可见,此时熊希龄参与慈善事业只是出于一种无奈的被动的态度,而对助人活动的认识还也只是停留在同情的感性层面,并没有对助人事业产生“理性”的认识,其主观上没有完全认识到慈善事业的重要性,自然不会产生科学的助人理念,更不能衍生出科学的助人方法。以至于在香山慈幼院创办之初遇到种种困难。
在创办香山慈幼院的过程中,熊希龄真正了解了民间的疾苦并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他的助人理念有了明显的改变。1932年1月在中华慈幼协会作的一次演讲中熊希龄说:“希龄服务社会有十五六年了,从前是政界生活,和老百姓隔膜太远,就不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自从民国五六年办理一回水灾,亲自下去勘察,才知道农村的生活状况,和我们政治界从前的错误与罪恶,就把政治看的淡了,毅然决然把它搁开,实力为社会服务。”[8]可见多年的社会服务经历使熊希龄的助人动机发生了转变,由同情百姓的施舍的态度转变为服务社会、为受助者服务的平等的态度。而尊重受助者、平等的看待受助者,把受助者放在助人活动的中心位置,正是现在意义上社会工作专业开展助人活动的前提和最基本的慈善理念。
在助人实践的过程中熊希龄形成了较为系统的助人活动的价值观,人道主义是对熊希龄价值观最好的阐释。在燕京大学的演讲中熊希龄说:“孔教言仁又曰博施济众;耶教言博爱又曰爱人如己;佛教言慈悲又曰普渡众生,总之,无论何教何学,无不以人道为重,则救护同胞,实为吾人之天职”[9]。为了弘扬人道主义的助人精神,熊希龄提出了在助人过程中注重“轻名利”的原则,所谓“轻名利”就是在助人活动的开展过程中,不存有贪利虚荣之心,不顾及自我得失。熊希龄认为:“大禹之己饥己溺,即以救人为一己之责任,而负此责任者,必须有怜悯之宗教心,纯良之天良心,方可以对越上帝,不可杂有丝毫名利之私念,政治竞争之意见,使数千万灾黎间接受累,饿死于迟误之中,则其罪更利于直接杀人犯也。”[10]人道主义价值观是“关于人的尊严、价值、权利、本性和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的理论11,是现在意义上社会工作专业的价值观基础。
20世纪初,西方“教养兼施”的慈善理念已被中国慈善界所认同,中国原有的慈善思想因受其影响发生了较大的转变,当时很多助人活动已经从单纯的物质救济发展到了技能的培训层面上,很多慈善组织开始组织贫民、乞丐学习各种工艺,大力培养他们的生存能力,并大量设立贫民工厂使他们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熊希龄的助人理念在培训生存技能和劳动能力的基础上做到了提高与升华,他把助人活动提高到了“精神救济”的层面。熊希龄认为慈善救济主要是救人之“身”,而慈善教育则是救人之“心”。在当时特定的社会条件下,人“身”是救不胜救的,欲救人“身”,就得先救当时的社会,而当时政治上的失意使熊希龄感受到了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他能做的只能从拯救人“心”开始,西方慈善思想的引入与当时国家腐败、政治堕落、军阀统治的特定的社会条件衍生出了熊希龄的“助人自助”的慈善理念。
在香山慈幼院中熊希龄利用宗教作为教化的工具,他建立了“三圣堂”中间陈列孔子、释迦摩尼、耶稣的画像以示对中西各教的一体崇拜,以此作为教化的工具。给蒋介石的信中熊希龄曾说;“社会有许多孤寡残废的军人,即使政府能一一收养,给与衣食,终不能宽其忧郁之心,平起怨愤之气。只有宗教才能感化和宽慰他们,使之‘乐其余年’”。[12]由此可见熊希龄对精神救济的重视,致力于把社会救助提高到精神的层次。1922年到1927年战争频频爆发,熊希龄多次在孩子们中间演说自己在以前战争中救人的经历,宣扬舍己救人的精神,鼓励孩子们在国难时为社会贡献出一份力。通过熊希龄的种种宣传和教育,香山慈幼院的孩子们多次参与社会服务和战场救护工作,多数被培养出了大无畏的舍己救人精神,使他们从一个被别人救济的弱势群体变为了不仅能自食其力更能回报社会救助他人的人,从而将“助人自助”的理念进行了升华。
在熊希龄超前的慈善理念的指导下,香山慈幼院的助人活动已隐含着现代意义上“社会工作”专业的萌芽。
在行政管理上,熊希龄在香山慈幼院做了健全管理机构以及制定管理制度等一系列工作。香山慈幼院建立了管理机构“校务行政委员会”以各股主任与教员选举代表担任委员,行使对全院的管理职权,除此之外,熊希龄还集合大的教育家来考察实验,在院中一个评议会,请当时有学识有经验的人士担任会员,之后还在评议会之外设立了类似“自治指导委员会”、“测验智力委员会”等机构。熊希龄说:“将来问题越多,其他委员会尚需逐渐添设,但希望各教员、职员互相联系,互相研究,做一个有系统,有条理的模范。”[13]同时配合为了是院内各项机制正常运行,香山慈幼院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已蕴含了现代社会工作管理模式雏形。
在工作人员上,香山慈幼院一律采用聘任制,熊希龄以院长为名义先后聘任各股正副主任以及员司分担职守,又聘任各科教员、保育员各行其职[14],以使慈幼院的工作人员做到“职业化”。由于大部分的孩子没有受过家庭教育其性格与行为方面往往存在诸多缺陷,鉴于此熊希龄于1934年设立了家庭总部,家庭总部之下又分为各个分居的小家庭,每个家庭设“家长”一名,每个“家长”都是是经过严格的理论学习和业务培训挑选出来的。“家长”即使是儿童生命的保护者、精神的慰藉者又是儿童品德和能力的培养者。他们的职责不仅仅限于照顾儿童更主要的是和总部导师配合以促进儿童素质的全面发展,于此可见,香山慈幼院的“家长”在其培训过程和功能上已有现代意义上“社会工作者”的雏形。
在工作方法上,香山慈幼院不仅是单向的向孩子灌输知识,同时也开展丰富的业余活动,如专门设置游艺室和游艺场,由“家长”带领孩子开展游戏,在游戏中注重培养孩子的品德与能力。而“家长”在孩子们游戏的过程中则要以“爱”为出发点,保持“价值中立”的态度,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孩子,做到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同时也要重视孩子的心理发展。这说明了香山慈幼院在具体助人方法上的科学化与现代化,这也是现代社会工作助人方法的体现。
在服务的目标上,香山慈幼院不仅重视孩子个人素质和能力的发展,同时也注重环境的改变,这正如社会工作专业强调环境对受助者的影响和改变作用,“人在情境中”成了社会工作专业的术语。顾东辉认为:社会工作专业的目标是促进人与环境的“适应性平衡,因而实现社会工作目标的手段可以是帮助当事人提高能力,也可以是推动社会环境的重组或是二者的综合应用”。[15]香山慈幼院采取学校、家庭、社会“三合一”的教育体制。在校园环境中,香山慈幼院提倡校园自治组织的孩子们过成人式的社会生活,即在学生之中组织一个全员性学生自治会,自治会选举产生议员,组成一个市议会,然后设立事务所等公务机构,并制定一系列的规章制度,这样就在学校里创造了一个民主自治的环境,这样的校园环境与当时政界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方面有助于培养孩子们的公民意识,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培养孩子遵守秩序的良好习惯;在家庭环境中,香山慈幼院由若干“小家庭”组成。每个“小家庭”设“家长”一名带领的十名或十二名男女儿童,他们的之间的称谓是:儿童称家长为“娘”,“事以母亲之礼”;儿童互相均以兄弟姐妹相称,“孝友之情,有逾骨肉”。[16]对于家庭的看法社会工作专业认为,:“家庭是个人力量的源泉和社会的基础,强加家庭是健康社会的前提”。香山慈幼院重视“家庭”的建设,并利用家庭的作用来影响和改变受助者。这一特点在一定程度上和社会工作专业相吻合;在社会这个大环境中,介于当时恶劣的社会环境,熊希龄一般不准孩子请假回家,以免不良的社会习气传染过来,以此保持了香山慈幼院内良好的环境,但这样也会产生一些副作用。熊希龄说:“儿童与家庭、社会隔离太久,他们又没钱买东西,平日里用的物价亦不知道,将来出校时岂不是一个书呆子吗?而且吃穿都是公家的东西,习惯久了,视为自然,不晓得爱惜节约,岂不是害了他?”[17]针对这一问题熊希龄在香山慈幼院内印制“钞票”发放给学生院内使用,使学生得到了有益的社会训练,生活上有了一定的预算思维和自我控制的能力。同时熊希龄也组织香山慈幼院的孩子们参加服务社会的活动,使孩子们接触到外界社会,帮助孩子了解社会的疾苦与丑恶,有利于孩子们日后走向社会,更好的服务社会。
周秋光曾用“维新、济世、救亡”六个字概括熊希龄的一生,在这六个字的指引下熊希龄投身慈善事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谓是为慈善事业奉献了一生。对于熊希龄的一生,毛泽东是这样评价的:“一个人为人民做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熊希龄是做过许多好事的。”香山慈幼院的创办与经营就是熊希龄做的众多好事之一。香山慈幼院创办30年间,收养了千万的孤儿,不仅使他们能够在当时混乱的时代得以生存更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了各行各业的有用人才。1929年7月美国记者参观团付香山蒙养园参观评价说:“较之美国所办幼稚学校有过之而无不及,希望创办者本发奋之精神,时时努力,以作将来世界幼稚教育之模范。”[18]可见当时香山慈幼院服务方法和管理手段之先进。时任教育部科长戴应观到香山慈幼院视察时赞叹称:“这样伟大的规模和伟大的组织,在中国教育界开了一个新纪元。[19]”同时作为慈善机构的香山慈幼院以先进的服务方法和管理模式也为中国慈善界开创了的一个新纪元。
香山慈幼院的创办不仅体现了熊希龄个人的才华与能力,更是反映了熊希龄超前的慈善思想和先进的助人实践,熊希龄不仅吸收了当时西方先进的慈善理念和管理运作模式更是把中国传统文化作为慈善思想的丰富源泉运用传统文化去教化和改变受助者,虽在当时中国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受到一定制约,但香山慈幼院的创办无疑是对于传统慈善事业的近代化转型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对于今日的社会工作本土化过程亦有着重要的启迪,可以说熊希龄是近代慈善事业的第一人,开近代社会工作事业之先河。
[1]大公报[N].1917-08-10.
[2]大公报[N].1917-10-3.
[3]熊希龄.香山慈幼院发展史[M].1927:13.
[4]熊希龄.香山慈幼院创办史[M].1927:14.
[5]熊希龄.香山慈幼院创办史[M].1927:30-36.
[6]政协北京市海淀区委员会.海淀文史选编[M].北京:文史出版社,1992:177.
[7]熊希龄.京畿水灾善后摘要旧序[Z].1921年北京刊.
[8]申报[N].1932-01-24.
[9]熊希龄.熊希龄在燕京大学的演说词[Z].藏南京二档.
[10]熊希龄.熊希龄在燕京大学的演说词[Z].藏南京二档.
[11]刘佩弦.马克思主义与当代辞典[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19.
[12]熊希龄.致民国政府蒋主席函[Z].藏南京二档.
[13]熊希龄.香山慈幼院创办史[M].1927:9.
[14]周秋光.熊希龄与慈善教育事业[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54.
[15]顾东辉.社会工作概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21.
[16]熊希龄.香山慈幼院概况[M].1934:92.
[17]熊希龄.香山慈幼院创办史[M].1927:18.
[18]庸报[N].1930-01-23.
[19]香山慈幼院请拨补助经费案[Z].藏南京二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