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富有个性的中国史学史——试评乔治忠先生《中国史学史》

2013-08-15 00:46周俊超
黑龙江史志 2013年11期
关键词:普及性私家史学

周俊超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1)

经吾师钱茂伟教授推荐,笔者有幸拜读到乔治忠先生的新作——《中国史学史》。全书共分九章:一、绪论;二、史学的起源与先秦时期史学的初步发展;三、中国古代传统史学基础的奠定,专述秦汉史学;四、方探索的三国两晋南北朝史学;五、唐至两宋:传统史学发展的成熟;六、元明两代史学的调整与开新;七、清代对传统史学的清理和总结;八、中国近代史学的建立与发展;九、近代史学发展的新生面。各章末尾加设“思考题”,能让读者带着问题去阅读,引发读者思考。全书结尾附《课下参考文献举要》,便于读者查阅文献,进行扩展阅读。附录《史学吟》,将中国史学从古至今的发展历程融入于诗,朗朗上口,一目了然。

后记中可见作者对该书的重视和推崇。首先这部教材“欲力纠学界流行的人云亦云讹误”,“有论有考,特见颇多……以启发青年学子之思辨”;并且“书中所申己见,多以发表于报刊,历经检验”,故可靠性强;再有,此书得到诸位名家学者协助,行文用字皆经过细心商榷和细致校订,这都表明此书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及质量。乔教授坦言,他对这本书十分自信。原因在于书中体现了许多常人所未言的新观点,本文旨在对这些新观点进行解析和评论,以帮助读者阅读理解。

一、建构中国史学史的构思之新

关于中国史学史学科的构建,这里着重从中国史学史的分期,及史学的发展机制两方面讨论乔著个性之处。

(一)中国史学史的分期

乔治忠先生大致将1949年以前的中国史学史分为八个阶段:起源、奠基、探索与发展、成熟、调整与开新、清理与总结、转型、新生面——马克思史学发展。可以看出乔先生的分法用词缜密而不笼统,划分得也更为细致。中国史学史的发展不是一条抛物线,描述不宜过于简而粗。乔著将秦汉单列为章,突出其奠基地位;称唐宋为成熟期也十分准确。秦汉的奠基、唐宋的成熟、清代的清理和总结成为整个发展脉络的关节,整个史学史的发展脉络清晰可见。

(二)史学的发展机制

关于史学的发展机制,乔先生通过中外史学的比较,提出:历史记述的真实性与历史撰述的社会功用之间的矛盾,是传统史学发展的内在动力。外在的发展机制表现为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双轨发展。[1]“求真”和“致用”的矛盾是史学界普遍公认的。而普遍的观点认为:史学应始终为现实服务,发挥其社会功用。乔先生则认为这种矛盾运动终究会使史学逐步强化其学术性,走向史学的专业化。[1]21确实如此,任何学术研究都有其应用价值,不能用世俗功利眼光简单的说它是否有用。史家对求真、求是与求新的乐趣,也是发展动力之一。做学术研究看似枯燥、冷清,然“谁解其中味”,探索与发现也能给人带来乐趣和热情。

关于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的分类,首先要弄清定义。乔治忠先生在其专著《中国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中对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的定义做了诠释:“官方史学主要表现在以下几项内容:1.制度化、规范化的记史和修史机构;2.官方切实控制和管理下的史籍编纂;3.官方的史料和官修史书;4.官方历史观与史学思想;5.官方史学的政治作用和学术地位。前三项是够成完整官方史学的基本要素。”“官方集众修史,自东汉纂修《东观汉记》发轫,官方、私家两条并行不悖的修史轨道开始形成。”“并行不悖”意指相对独立、互不干扰的,然该书明确指出“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之间互动、互补也互有排抑”。故笔者认为“并行不悖”一词运用欠妥。

私家史学的定义:“官僚身份的私家撰史,有时也是应和朝廷的某种需要,但只要不是在官方修史组织内进行,并且未受到官方切实的管理和控制,史书的内容、形式、材料取舍、思想倾向都出自私家胸臆,即属于私家史学。”以此标准,《春秋》、《左传》、《国语》、《史记》皆属于私家史著。

私家史学具有“成一家之言”的个性特征,和一定的不依附于统治阶级的独立性。私家史学的发展促进了史学的学术化进程,而官方史学则更看重史学的政治功用,把史学当作政治的附庸。因此乔先生把私家史学与官方史学区分开来,加强对私家史学的研究,是其强调史学发展应强化学术性的体现。当然,官方史学和私家史学的概念由来已久,非乔治忠先生首创,早在金毓黼写第一部《中国史学史》时,就采取了官方、私家分章而述的做法。乔先生的创新在于将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看作一对矛盾,重视二者的联系,并没有割裂对待,运用矛盾分析法来探究史学的发展规律,从而形成构建中国史学史的理论体系。

二、具体内容上的学术见解之独

乔先生的《中国史学史》不仅宏观构架颇有新意,在具体内容上也有独到的学术见解,对史学发展中的许多史实,立足于求真考证,立论分析,以实事求是为旨归。例如关于将孔子与《春秋》联结起来的史学意义、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的互动关系、刘知 撰著宗旨的前后改变、明代史学发展的普及性潮流、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缪误及其不良影响,等等“,皆发前人所未发、道他人所未言”。

(一)孔子与《春秋》相联结的史学意义

孔子是否真的修订过《春秋》?学术界尚未定论。大多数史学史著作都默认《春秋》为孔子所修,因此视线未免变得狭小。乔著认为无论孔子修订《春秋》是否属实,“在整个中国古代,孔子修《春秋》仍是久被认定的”。故客观地称之为“孔子与《春秋》相联结”,实际上是对孔子修《春秋》持怀疑态度。然而,乔著并不纠缠于考证孔子是否真的修过《春秋》,而是从后人对孔子和《春秋》的推崇,来看两者联结起来的史学意义。

《春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编年体史书,记事的开始,在史学史上的意义颇大;而孔子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被封为“圣人”,在儒学发展中同样影响深远。如果把《春秋》归为孔子所修,则“圣人”更“圣”;而如果是“圣人”修的《春秋》,那《春秋》的地位也大为提升。因此,乔先生将孔子联结《春秋》的意义归结为:一“、《春秋》地位的高涨带动史学地位的提高”;二、“认定孔子修《春秋》,是在根本原则上认可私家修订国史”,推动了私家史学的发展;三、孔子修《春秋》有对历史人物的褒贬,为私家撰史、论史、联系时事做出榜样。[3]中国古代史学之所以发达兴盛,孔子与《春秋》相联结对此起到了推动作用。

乔治忠先生从私家史学的角度,强调孔子与《春秋》联结的特殊意义,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提高了私家史学的地位,使之能与官方史学分庭抗礼,这有助于构建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理论体系。

(二)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互动运行机制

该部分被放入第四章——多方探索的三国两晋南北朝史学当中。先秦、秦汉时期是官方、私家史学的产生阶段,而且表现为私家史学产生在前,官方史学起步在后,二者互动并不多。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官、私史学的矛盾就凸显起来。一方面,私家撰史空前繁荣,从学术的角度看是“百家争鸣”,而在统治阶级看来则是“人多嘴杂”;另一方面,这一时期政权分立,各个政权也积极修史以维护统治和名誉,这就要对不利于己方的私家史著予以废止。上述都属于矛盾的对立面。该书的亮点在于发掘这一时期官方与私家史学的共性。乔先生将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的互动、互补归纳为:一、修史资料的相互利用;二、官方所修之史委以私家,有的转化为私修之史;三、私家修史以官方认可为归宿;四、私家修史弥补官方史学之缺失与偏颇。

以往的中国史学史书著,在谈及魏晋南北朝史学时,介于其繁杂性,多选择简单罗列的方式撰写。乔先生娴熟地运用“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这一理论主线,很好地诠释了这一时期的史学发展状况,颇具理论高度。同时可以看出,官方、私家史学理论已经相对成熟了。

(三)刘知 《史通》的撰著宗旨与史学批评。该书在具体内容上还有一个独到的见解,便是认为刘知 撰著宗旨的前后发生了改变:由起初的“用批评以往史著的方法来申明理论主张”,转变为“撰写史学理论著作”。理由是,刘知 早年读史,记录了不少批评各种史书的札记,“尝欲自班、马已降,迄与姚、李、令狐、颜、孔诸书,莫不因其旧义,普加厘革。”[3]但后来在史馆修史的经历使之失意,遂断然辞职而著《史通》“,若《史通》之为书也,盖伤当时载笔之士,其义不纯,思欲辨其指归,殚其体统”[3]271。乔著认为这个过程刘知 叙述的很明白,著述宗旨确实发生了改变。

乔先生能得出别样的结论,关键在于其对“辨其指归,殚其体统”的理解不同。谢保成将此句解释为“辨明修史思想,严密史书体例”[4],笔者以为是恰当的。依谢说之见,两个“其”字分别指代的是史家和史书,并非整个史学;乔著则理解为“就是要论述史学的‘指归’和‘体统’”。

此外,乔著对《史通》赞赏有加,不仅因为这又是一部私家史学的力作;其以“旗帜鲜明的态度,尖锐泼辣的笔锋”批评诸史书,也是乔先生所欣赏的。乔先生本人是十分鼓励史学批评的,曾提出观点“:在实事求是的学术原则下,着重培植尖锐、泼辣的史学批评作风,打破沉闷的学术空气,从而以学术争鸣的方式检验史学的成果,激浊扬清,推动历史学的健康发展。”

然《史通》也并非尽善尽美之作,我们在品读时应持客观、审慎的态度。不过作为“一家之言”的学术著作,《史通》能引发后世学者的争论,活跃学术气氛,使后人在对其考证、辨伪、争论中推动史学发展,还是值得肯定的。

(四)从明代史学发展的普及性潮流,看通俗史学

乔著在第六章“元明两代史学的调整与开新”中专设一节,阐述了普及性史学的发展与繁荣,其中着重讲述了明代史学的普及性潮流。潮流形成条件包括一下几点:首先,前代有普及性史学传播的基础;其次,社会上拥有较大规模的读书人和撰书人,为撰写与阅读普及性史书提供了人力资源和读者群;再有,书坊刻书业之兴旺,也推动了普及;更重要的是,明人空前强烈的史学普及意识,主观上形成了书写普及性史书的愿望。

其实,明代普及性史学的潮流只是整个中国古代史学普及化发展的一个阶段,以上四点条件都表现出了与前代的继承性,每个朝代的普及性史学发展都是建立在前代基础之上的。书中专述明代,是因为明代最为典型。该书只论普及性史学,丝毫不谈论通俗史学,这与乔治忠先生对通俗史学的看法有关。乔先生在其作《中国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的第一部分“史学理论研讨”中提到:“谈论史学的普及和发展,完全没有必要揽入历史题材的小说、戏剧等文艺作品滥竽充数。”认为史学的发展应当强化学术性“,时下提倡‘通俗史学’者有将之视为‘时代呼唤’、是史学的‘出路’和‘改革’,已失偏颇,更有意无意地贬损学术著述为‘象牙之塔’‘、远离社会’等等,这都是无益于史学发展的错误观念。”[2]34笔者赞同乔先生的说法。

(五)对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客观评价

该书又一大亮点是:阐明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谬误及其不良影响,避免学者们被其误导。这首先缘于学界对王国维和“二重证据法”的推崇。(3)书中对王国维及其“二重证据法”多持批评态度,认为王国维其人思想保守,颇为信古而反对“古史辨”;所著《殷周制度论》、《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也不科学严谨,谬误颇多。乔著还认为“二重证据法”亦是被夸大和滥用了,称“以新发现的文字资料结合已有的文献研究历史,中国自古如此,何须标榜‘二重证据法’?”我觉得确有道理。王国维只创造了一个名词,却引来无数人的追捧,进而也把他本不科学的著作当作可信的材料,确实是一种谬误。

不过“二重证据法”本身的内容并没有错,也已成为共识。乔著对王国维及“二重证据法”的评价应从正反两方面进行,如只提批评反而有些矫枉过正,使读者对“二重证据法”的科学性产生怀疑。

三、余论

乔治忠先生通过多年对中国史学史的教学及研究,在其08年专著《中国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的理论基础上,以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为主线构建了一部具有特色的中国史学史,其学术价值不可磨灭。不过该书较之同类作品还存在个别“盲点”,在此做一说明和解释。笔者认为,作为教材,面对的读者多为初学者,基础知识较为薄弱;作者虽表达了不少个人观点,很能引发读者思考,但在一些有争议的问题上,还应从正反两方面客观地反映“全貌”。其次,该书在理论的构建方面做得很好,然凡事都有利弊,由于该书过于将史书和史家纳入到理论体系当中,从而对部分史家、史书的介绍显得有些零散或不完整,当然这是任何理论著作都难免的。再有,该书注重对重点史书、史家的介绍,是为突出主线,因此涵盖的史家、史书的数量就显得少了些,这缘于该书仅作为教材使用,追求质而非量。

[1]乔治忠:《中国史学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9-20页。

[2]乔治忠:《中国官方史学与私家史学》,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第 45、51页。

[3]刘知 著,浦起 通释:《史通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59页。

[4]谢保成:《中国史学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1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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