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红[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222]
人类是生态环境的一个部分,生态文学批评自兴起就强调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的平等、保护生态环境以维护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美国生态文学批评的主要倡导者和发起人彻丽尔·格罗费尔蒂(Cheryll Glotfelty)指出,生态文学批评是把以地球为中心的思想意识运用到文学研究中,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①从联系与发展的角度来看,生态系统既是一个自上而下掠食的体系,又是一个自下而上的循环过程。艾丽斯·沃克的《紫颜色》就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生态链,它巧妙地将生态意象融入并贯穿着故事的发展和人物命运的变迁。为此,本文着重分析《紫颜色》中的生态系统的构建及其颠覆,以及生态意象在这一过程中的象征意义。
《紫颜色》中的生态链从上至下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阶层。处于生态链顶端的是白人,多以掠食者形象出现。典型代表有用私刑处死西丽父亲的白人商人;强迫索菲亚做佣人的白人市长一家,其将黑人看成奴隶及低等生物的心态未有改变;还有在非洲的白人殖民者,他们大肆砍伐树林,发展种植园经济,破坏生态平衡,造成土著居民大量死亡。白人对生态的过度索求和对黑人的压迫严重影响到生态及人性力量的平衡,是种族冲突的根源所在。
处于生态链中端的是黑人男性,一方面受到掠食者的欺压和掠夺,另一方面捕食更加弱小的生物。典型代表是某某先生,他既是黑人社会家长制的牺牲者,也是暴力的传承者。他与莎格的爱情被其父亲否决,却没有勇气为她与父亲斗争。在儿子哈波和索菲的婚事上,他竭尽其能造成障碍。他从未将西丽看成妻子,而是可以任意欺凌的植物或小动物。家庭暴力也被传承,弄得本来对婚姻很坚定的索菲亚开始质疑哈波要的只是条狗。某某先生还曾觊觎西丽的妹妹耐蒂,之后又藏匿耐蒂的来信,切断西丽与外界的来往,还让西丽伺候他的情人,竭尽羞辱之能事。“黑人男性对黑人妇女的阶级和性别压迫是对白人主宰下的男权势力的复制。”②处于夹心层的黑人男性,在极度自尊与极度自卑两种情感的矛盾冲突中,既充当了牺牲者,又充当了迫害者,成为黑人女性痛苦生活的推手之一。
处于生态链最底端的是黑人女性,受到顶端掠食者和中端捕食者的双重压迫。她们不仅是种族冲突的牺牲品,还要在男性社会家长制的夹缝中生存。黑人女性的形象多被异化为植物、失声的动物等生态意象,展现了黑人女性艰难的生存境地。
《紫颜色》中的生态意象与书中女性形象的描写紧密相连,“这些关注自然生态胜于人类社会的作品其实表达的不仅是对自然的感情,而且还是一种人类社会对自然生态的文化认同”③。
植物的意象象征着在父权制社会中被异化的、被剥夺了话语权与行动力的女性。主人公西丽在日记中写道:“我把自己变成木头。我对自己说,西丽,你是棵树。我就这样知道了树是怕人的。”④莎格被某某老先生异化为“野草”:“我地里长野草的话,我就把它们拔了。要是有垃圾刮到我的地里,我就烧了它。”父权制社会的暴力与漠视将女性异化为与“人类”不同的、毫无知觉与情感的植物。而男性对其他生物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女性形象也多次被异化为动物意象。黑人妇女处于整个社会最底层,她们的任劳任怨不仅得不到社会基本的尊重,反而成为发泄对象,多被异化为“骡子”,正如沃克在《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一文中指出:“黑人妇女在民间歌谣中被称为‘世间的骡子’,这一称呼十分贴切地反映了黑人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⑤索菲亚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姑娘,而她的丈夫哈波却总是希望控制她:“都是那头骡子把我害的……等我制服她往家走的时候,我挨了好几蹄子。”哈波的女友玛丽·阿格纽斯刚出现在书中的时候,人们都只管她叫“吱吱叫”,用动物短促而尖锐的叫声来指代她的实体存在。只是当提到莎格·艾弗里的时候,书中才分别使用了“蜜蜂”和“猫”这样拥有自我防卫能力的动物意象,暗示了在父权制强大压迫之下仍不放弃为实现自我而抗争的黑人女性精神。“鸟”的意象反映出父权制社会下两性之间权力争夺与制衡。某某先生这样形容西丽:“我过去老觉得你像只鸟,好久以前,你刚来我这儿住的时候。你真是瘦小,天哪,他说,除了一点点小事情,你就吓得跟小鸟一样,像是要飞走似的。”男性将女性置于其设置的牢笼之中,却又担心其随时会飞走。而当权力受到威胁和挑战时,男性的控制欲愈加强烈,冲突于是产生。
《紫颜色》对这种掠食性生态系统的颠覆是一次自下而上的革命。第一重颠覆是通过为被异化了的生态意象正言来实现的。西丽在经历了身体和心理的多重创伤之后,失去了话语权,写作成为她发声的特殊方式。而女性叙事视角消解了男性的话语权,让女性的声音得到聆听。在最开始,西丽的形象被异化为没有知觉的“树”和没有情感的“木头”。莎格帮助西丽认识到人和自然之间的联系:“我在树木中发现了生命力;后来我在空气中发现了生命力;后来在鸟身上;再后来是在别人身上。有一天我安安静静地坐着,觉得自己像个没娘的孩子,它突然来了,我觉得我是万物的一部分,不是跟万物毫无关系的、割裂的东西。我知道如果我砍一棵树的话,我的胳膊也会流血。”这与非洲传统文化中以“万物有灵”思想为基础的朴素世界观相关。这种思想认为万物皆有生命,花草树木也不例外。⑥正是在莎格的帮助下,西丽逐渐从一个沉默的黑人女孩成长为独立的女性。
莎格的形象被丑化成了田间的“野草”和招摇的“蜜蜂”,而正是这些意象,才表现了莎格的生命力正如自由本身一样顽强。莎格所做的事情让男人害怕,她追求的是精神的自由。她象征着黑人女性在广阔社会背景下的坚强不屈、顽强抗争的先驱精神。莎格帮助西丽找回了声音,认识了自我。莎格还帮助玛丽·阿格纽斯发现其唱歌的天赋,找到独立谋生的手段。莎格的形象具有超前意义,她的敢作敢为是黑人女性期待的未来的体现。
第一重颠覆最终以女性的努力达到了两性之间的互相制衡。沃克认为,自然界中的“花朵、风、水、大石头”等美好的事物是女性力量的来源。男性对女性的欺压正如“闪电,洪水和地震”一样带来巨大伤害。女性的“搏斗”并不是体现为战争、抗议、阴谋或者其他暴力的、破坏性的改变。她们以强大的内心世界来制衡破坏性的力量。这也反映出沃克所期望的两性平等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正如“贝壳”在某某先生与西丽的最终和解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那样:“事实上,就是这些贝壳让我又走进了他的屋子……唯有某某先生好像懂得我的心思。”贝壳让西丽重新认识某某先生开始尊重自然界的存在,才有了正常的平等对话。
第二重颠覆是从生态视角对《圣经》中“蛇”的象征意义进行全新阐释来实现的。众所周知,《圣经》中亚当和夏娃听信撒旦伪装的“蛇”的谗言而偷食禁果,被上帝赶出伊甸园,来到世间受苦。因此,在西方文化中,“蛇”的意象象征着狡猾、不可靠、欺骗以及一切黑暗的势力。然而非洲土著奥林卡人却认为是他们把亚当和夏娃赶出村外,因为他俩是白化的非洲人,一丝不挂。因此白人非常生气,在圣经中将黑人比喻成蛇,并且从此以后“不管在哪儿遇到我们(黑人),一定要像打蛇一样把我们踩在脚下”。在淳朴的奥林卡人看来,正是因为白人将自己跟蛇以及蛇所象征的黑人对立起来,才产生了种族歧视和矛盾。沃克继续提出她的观点:“不让人变成蛇的唯一办法是大家彼此相信都是上帝的孩子,一个母亲的同胞兄弟,不管长得怎么样,感谢什么事情,他们都是亲兄弟。”与《圣经》中“蛇”不同的是,沃克所看到的是人与自然互相尊重与和谐相处的重要意义。
《紫颜色》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从白人到黑人男性再到黑人女性、从掠食者到牺牲者的生态链。通过植物、动物和自然界的各种意象塑造了多位黑人女性的鲜活形象,体现出了黑人女性与彼此、自然、社会之间的联系,贯穿了故事的变迁和发展。也正是通过对生态意象的重新阐释,达到了对两性关系和种族体系的颠覆。这种颠覆是由黑人女性依靠自身及女性互助而实现的。艾丽斯·沃克借此提出了和谐地重构生态系统的展望和期待。《紫颜色》直至今日依然拥有众多的读者,激励着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人们共同为改变命运而不懈努力着,也使得这本书成为了文学史上璀璨的经典之作。
① Cheryll Glotfelty&Harold Fromm,ed.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M].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xviii.
② 王军.走出种族、阶级与性别歧视的樊篱——评爱丽丝·沃克的《紫颜色》[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04):76.
③ 江宁康.生态文化批评:西部精神和全球意识[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03):77.
④ 艾丽斯·沃克.紫颜色[M].陶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18.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⑤ Walker,Alice.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3.
⑥ 朱荣华.论《紫颜色》中三棵不同的“树”[J].外语艺术教育研究,2009,(09):92.